雖然說這些鄭家軍士兵們唱的都是福建歌曲,但是從他們的樣子看,明明就是真的要走。城牆上的那縣令此刻也不淡定了,剛纔那場大戰他們可是都親眼目睹了的,整場戰鬥都是這支官軍在盯着數倍於己的敵人在戰鬥,而且從昨天到今天,亂軍的數量一直在增加,從昨天的三千人左右到今天的六七千人,誰知道明天會不會還會增加到更多?就算是今天官軍把這些亂軍都打跑了,可是也只是區區幾千人而已,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跑回來報仇?而且之前有了這麼慘重的失敗,亂軍肯定會集結更多的人力,到時候超過一萬也不稀奇。
把這羣官兵放進城算不得什麼危險的事情,要是幾天前把他們放進來,他們缺衣少糧,肯定會衝進來搶掠一番,但是現在他們剛剛打完一場大勝仗,光是繳獲自亂軍的錢糧就已經是一筆鉅款了,所以肯定瞧不上城裡這些老百姓們那點錢,因此對城內治安的影響應該不會太大。至於說亂軍的探子,更是不可能,他們剛纔和亂軍打死打活,割了那麼多亂軍首級,總不至於是要來給亂軍當探子的,城裡不會有人相信的。現如今這支官軍正在離開南下,誰知道他們會跑到哪裡去?如果他們走了,這城裡城外的安全就只能憑藉太平縣城的鄉勇和守軍來維護了,若是前幾天那三千亂軍的話勉強還能抵禦一下,可是官軍已經把亂軍打慘了,那羣敗兵逃回去肯定會帶着更多更強的亂軍部隊回來復仇,在他們面前這支官軍都不一定能夠頂得住,就更別提這太平縣城裡這區區幾百鄉勇了。如果能夠藉助官軍的力量結合鄉勇也許還能抵禦一下。
想到這裡,那縣令臉色都變了,連忙大聲朝着城下大喊,“城下的將軍請留步!”說着就朝着城下的兵丁大聲喊道,“快開城門!快開城門!請官軍入城!”城門口的兵丁們一個個目瞪口呆,這不是剛剛還吩咐不能打開城門嗎?這怎麼突然又要開門了?
城門口的兵丁還在發愣,門口的官軍卻已經毫不停步地走了開去,這可把那縣令急得臉都紅了,“還不趕緊開城門,迎接官軍進城!快快快!”
兵丁們這才醒悟過來,連忙拆掉了頂門,打開門閂,玩命地把城門推開。城門使用的是沉重而結實的木料,外面還包裹了鐵皮,此時越是着急就越推不動,好不容易十幾個人齜牙咧嘴把城門推開了,外面的官軍已經都走到一里開外了。縣令這下急了,連忙叫了典史跟幾個小吏,忙不迭地就追了上去。
“將軍請留步!將軍請留步!”縣令一邊追一邊大喊,旁邊的典史也顧不得會不會搶縣令的風頭,快步跑上前去,朝着前面就喊,“前面的將軍還請留步!”
徐偉和臉上包着傷口的鄭芝虎對視一笑,鄭芝虎輕聲說道,“果然如同徐軍師所料啊!”“沒有沒有,”徐偉故作一副深沉的表情道,“只是大勢所趨罷了,這太平城除了我等,也沒有何人可以借力。今日亂軍在我等手中吃了這一癟,明後幾日必定會回來找回場子,到那時候若是沒有我等協助,以他們之力根本就守不住這太平城。只要那縣令神智還算清楚,都不會讓我們離開,相反還應該請我們住在城裡,防止亂軍回來之際無兵可用。”
“嗯,那才叫好!”鄭芝虎笑了幾聲,低聲說道,“不知道城裡可有漂亮姑娘?”徐偉正色道,“此時乃是大戰之際,將軍怕是要遠離女色纔好,而且最好是連錢財也不要太在意,否則到得戰場之上,人人怕死,可就打不成仗了。”一邊說着徐偉向着身邊的士兵打出了停下的手勢,轉身向着後面在雪地上跑得氣喘吁吁的縣令和典史大聲說道,“幾位朋友,不知叫住我等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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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經過就是如此,”賀一龍跪在地上,腦袋低着不敢擡起,他的胸口還隱隱作痛,估計是從馬上摔下來的時候摔斷了肋骨。帥帳之中擺着一張案板,後面坐着一個身材高大之人,這人身披亮銀甲,頭頂盔尖之上又有紅纓環繞,一看就知是軍之重臣,這人正是三十六營統帥王自用。
王自用是陝西綏德人,諢號王和尚,一六二八年與混天王等多名土匪在於府縣一同起事,在王嘉胤麾下共同效力,在這幾年間,他們首先接納了率部來投的陝西白水縣的王二,聚集人馬六千餘人,當王二陣亡後,王嘉胤自稱王,將亂軍發展到三萬多人,轉戰陝西與甘肅多地,聲勢浩大,甚至在一六二九年底還擊敗了兵部尚書洪承疇所率領的武軍主力,現在王嘉胤手下已經有近四萬人,渡過黃河想要在山西境內打開一片新局面來,他王自用作爲三十六營統帥,自然先於王嘉胤過了黃河,此刻已經在襄陵城外。
襄陵城外現在有着密密麻麻的主營地,成千上萬的亂軍正在安營紮寨,不少士兵在山林裡看法木材,準備打造攻城器械。更多的部隊則是分成一小股一小股的分散到附近村寨去,遇到沒有設防的村寨,將村民通通趕出來編入亂軍之中,如果有人膽敢反抗,一概格殺勿論。所有略有財產的人,全部財產被搶走,女人長得好看的被抓去當營妓,長得不好看的直接編入到炮灰營裡去當炮灰,送到前線去送死。所有村寨的糧食全部被掠走作爲軍糧,就連第二年準備用來播種的種子也被全部搶走;如果村寨外有寨牆的,這些小股部隊就會跑回來招呼更多部隊出去攻打,一旦打下來,村寨就會被血洗,不留活口,村寨焚燒一空,如果攻不下,則勒索一批糧食或者物資作爲軍用,等到以後力量更強大了再回來攻打。
隨着渡過黃河後的擄掠,這三十六營的人數和物資呈幾何增加,這樣的情形讓王自用喜上眉梢,要知道亂軍也好官軍也好,都是靠積累人數來打仗的,打一場下來,不死個幾千人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這樣的耗損就需要大量的人力來彌補,以減少己方精銳的損失。但是現在他的愛將賀一龍忽然跑回來告訴他剛剛新敗一場,賀一龍手下三千多兵馬加上之前探路的三千多兵馬總計六千餘人中死傷了近一半,這樣的戰局讓他不免有些怵目驚心,這羣官軍未免也太能打了吧?
自從起事以來,王自用也打過多場仗了,雙方投入兵力超過兩萬人的戰鬥也有過不少,可是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今天這樣能夠決戰到底的官軍,這等戰鬥意志,一聽就知道肯定不是原汁原味的官軍,一定是其他地方的客軍纔對。
自己的軍隊剛剛在太平吃過癟,還遭受了這麼大的損失,對於自己的軍隊而言,那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如果不能找回場子,以後這仗可就打不下去了。他剛纔聽賀一龍講述戰鬥經過時描述到對方除了武字大旗以外還有一面“鄭”字旗,那麼這支客軍應該就是鄭家的,但是又是哪個鄭家呢?
這時代可不同於後世,資訊不發達的程度可謂令人髮指,絕大多數的農民甚至一輩子都沒出過自己的村子,不少老人甚至於連去過附近幾個村子都是值得誇耀一番的壯舉。古人的見識基本上被限制在附近幾個州縣,資訊流通全靠口耳相傳。陝西地處內陸,絕大多數陝西人別說見過海,就連吃的鹽也大多是礦鹽,很少有海鹽,除了讀書人,沒有人知道陝西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王自用雖然說現在是權勢滔天的亂軍統帥之一,但是見識絲毫不比身邊的窮泥腿子廣不到哪裡去,因此他也不知道這個“鄭”字的來歷。
他微微思索了一陣,又裝模作樣地奮筆疾書了好幾下有如鬼畫桃符一般的字,然後站起來走到賀一龍身邊,把他扶了起來,“賀將軍此役感覺如何?”
“這支官軍人數衆多,裝備精良,又以火器爲主,我革字營人少,又無甚火器,因此落的下風。”賀一龍當然不會老老實實把戰鬥經歷說出來,反正就是把敵人的人數和武器先誇大十倍先,現在在王自用這裡,鄭家軍的編制也直接被擴充了十倍,變成了萬人大軍,讓他頗爲心驚。
雖然官軍不是滿萬不可敵,但是人一滿萬無邊無岸啊,這上萬的官軍駐紮在距離襄陵不遠的太平,若要是準備來攻打襄陵,保不齊就是朝發夕至。現在王自用手頭能用的全部兵力加起來也不過就是萬餘人,其中更多的是沒有多少戰鬥能力的新兵,更多的只是用來填坑的炮灰,假如這支鄭家軍真的來攻打自己這主營,真不知道能撐住多久?
現在天氣寒冷,炮灰營裡每天都要凍死凍傷幾百號人,荒郊野外四處都是積雪,寒冷不說也覆蓋了衆多的人類活動蹤跡,因此附近還有許多村寨還隱藏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根本無法找到,所以糧食的數量也是件麻煩事。王自用在帥帳裡踱了幾個圈,腦袋裡卻是想得頭都痛了。
現在自己這支大軍該怎麼辦?繼續守在這裡?還是直接殺向太平找他們的麻煩?守在這裡,每天都要死掉幾百個炮灰,死得毫無意義不說,還要浪費掉珍貴的軍糧。與其在這裡等待鄭家軍的進攻,反而不如直接殺向太平縣城。自己這裡怎麼說也有萬餘人,就算是丟一萬頭豬讓官軍去抓也要抓個好幾天吧?自己這立刻就向王嘉胤求助,讓他派出更多的援軍過來,就可以有足夠能力吃掉這支鄭家軍了。想到這裡,王自用叫來了傳令兵吩咐了幾句,傳令兵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來,但是馬上就跑出去傳令去了。
很快,整個大營都沸騰了起來,所有的士兵都在收拾自己的帳篷和行禮,遠方原本正在運輸打造攻城器的木頭的士兵們將大車上的木頭直接拋棄,一輛一輛的大車上此刻都裝滿了軍糧和輜重,成百上千的人被編成了一個又一個的方陣,然後開始向着太平的方向開進。
此刻襄陵城牆上的人都看呆了,他們完全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面前這支亂軍原本駐紮在城外,並且打造攻城器,擺明了是要準備把襄陵攻破的,可是現在卻不知道爲什麼捨棄了襄陵向着太平那邊開去了。縣令此刻站在城頭,奮筆疾書一封告急文書,讓人送往山西大營,向山西大營求援。
入夜時分,襄陵城外已經沒有多少亂軍還在活動,剩下的亂軍士兵們基本上都在收拾各種安營紮寨的工具和材料,現在剩下的大車如果還有空的,就有人將原本拋棄在路邊的木頭撿起來裝車,這些在建立營地的時候會非常有用的。原本的營寨此刻已經是一團糟,只剩下幾個火堆還在有一陣沒一陣地冒着煙,亂軍的部隊已經基本上開走了。營地裡還橫臥着不少凍僵了的人,這些人衣着單薄,有的甚至光着膀子,這些人裡大多數身上都有傷。對於亂軍而言,有戰鬥力的士兵纔有活着的價值,這種傷兵,只是純粹的拖累,尤其是在太平之戰裡被步槍打傷的士兵,傷口止不住血不說,更是傷口可怖,光是看到都感到觸目驚心,更別提幫他們處理傷口的大夫們,嘶喊聲有如殺豬一般震天響,嚴重影響士氣,因此王自用下令,只要是傷口比較大,傷得比較重的人,一概直接丟在雪地裡凍死。把這些傷兵送去凍死的亂軍士兵們往往不會僅僅專注於執行命令,他們中許多人會把傷兵的衣服剝下來,穿在自己身上,因此許多傷兵此刻就變成了光膀子,很快就在雪地裡被凍成了一根根的乾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