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醒,林微微照了照鏡子,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口乾舌燥,只能爬起來給自己倒水喝。
已過了下班時間,弗雷德還是沒回來,偌大的房子裡空蕩蕩的。她有些擔心,平時這時候,他早回來了。不過,那也是平時,現在不是正冷戰着嗎?或許以後一直都這樣了,說不定根本就沒有以後了。
她盤腿坐在沙發上,想等他回來,但見到他又該說些什麼呢?說對不起?可是錯在哪裡?他怪她沒做決定嗎?她也覺得委屈啊,在很早之前,不就有了選擇,不然怎麼會不顧一切地追去蘇聯呢?可是,他偏偏不肯放手,非要讓她看清自己的心。造就今天這個局面,究竟孰是孰非?
要是她能夠再堅定一點、再勇敢一點、再果斷一點,也許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想用一種緩和的方式解決這場三角戀愛,卻力不從心,反而傷透了每個人的心,包括她自己。
一口喝盡杯中水,將空杯子扔在茶几上,她斜身倒在沙發上。昨天到今天,哭了那麼久,眼淚都流乾了。眼睛澀澀的難受,她用力地揉了揉,雙手捂住臉,大大地嘆了一聲。
沒想到面對他的冷漠,會讓她這麼難受,而從昨天到今日,不過這才過了一天。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照理說快刀斬亂麻,她應該鬆氣纔對,可是根本不是那樣,她不快樂,更沒有輕鬆的感覺。現在,她的腦子裡一點魯道夫的影子也沒有,滿滿的都是弗雷德,想到他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想到他對自己深深的愛戀,嘴裡滿是苦澀,一顆心就像是要裂了一般的痛,簡直撕心裂肺。
她轉了個身,逼着自己不再去胡思亂想,腦袋昏昏沉沉的有些脹痛,八成是昨天在天台上着了涼。唉,煩,真是煩透了。天作孽猶可饒,自作孽不可活啊!
弗雷德回家已經很晚了,開門進屋,正準備上樓,突然聽見客廳裡傳來可咳嗽聲。他的腳步不由一滯,向那望去,月光下,那個纖細的人影蜷縮成了蝦米。
以爲她的胃病又發作了,他心口一緊,急忙大步走過去。等靠近了才發現,原來她已經睡着了,閉着眼睛,眉頭皺得緊緊的。
抱怨魯道夫不懂得珍惜身體,她自己也實在也沒好去哪裡,就這一點上來說,兩人還確實挺配的。
將她抱起來,上樓,放回牀上。想替她蓋好被子離開,沒想到她卻突然睜開了眼,一剎那,四目相觸,情感流動。怕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飛快地轉開了視線。
其實,在被他抱起來的瞬間,微微就被驚醒了。一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二則,她渴望那種被他擁抱的感覺,所以就一直閉眼裝着。本想看看他會不會像以前對待簡妮那樣,偷偷地親她,可是他沒有。他要走,情急之下,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他。
“你回來了?”
他沒說話,點點頭。
她鬆開手,靠在牀上道,“你這麼晚纔回來,我以爲,以爲……”
“什麼?”
“以爲你不想見我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着一絲委屈。
瞥了她一眼,弗雷德轉過身去,道,“沒有,你別亂想。”
沒有,那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冷淡。不過這句話最終沒敢說出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離去。
弗雷德走到門口,突然停下了腳步,她的眼中立即亮起了一簇火光,但很快又熄滅。因爲他只是在那裡不痛不癢地說了句,“我明天要去出差,兩天後回來。”
“你要出門?”她眼底一暗,下意識地追問,“要去哪裡?”
他沒回答。戈培爾交付給他的這個任務牽涉政治要人,不方便說出來,而且他也不想讓她擔憂。可他的沉默卻讓微微誤解了,以爲他在找藉口躲避自己,胸口的沉悶更深了。
“你繼續睡吧,晚安。”
他關上燈,隨着門砰地一聲關上,她覺得自己的心也一起沉到了最谷底。
第二天,她本想起個大早,送他出門。可是偏偏頭暈得不行,估計是真的着了涼。沒人叫她,等她一覺睡醒,弗雷德早就不見了。
看着空蕩蕩的房子,她的心也空了,在樓梯上一屁股坐下來,發呆想心事。自己口口聲聲地說選擇了魯道夫,可是心裡最最放不下的人卻是他弗雷德。他纔不理她了一天,人離開不到半天,她就魂不守舍,彷彿天也要塌了下來。心底明明就是愛他更多,可爲什麼就是不敢承認?她到底在執着些什麼?又在堅持什麼?
廚房裡沒有現成的早飯,沒心情弄,胡亂吃了幾片現成的乾麪包,喝了幾口牛奶。沒有弗雷德,哪裡都一樣。上樓,她在他的房門口徘徊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推門進去。
沒有傭人,可是他的房間還是一如既往的整潔,就像他這個人一樣,不失條理。牀頭櫃上放着一張照片,是兩人在婚禮上拍的快照,他摟着她,她捧着花,多麼自然、快樂的一刻。可是,曾唾手可得的幸福卻被她自己放棄掉了。
她伸手摸了摸照片上自己的笑容,不由妒忌起來,人啊,爲什麼都是身在福中的時候不知福,偏要失去了纔去追悔莫及呢?
心裡難受,眼眶又溼潤了,不敢多看,趕緊將相片放回原地。房間裡充滿了弗雷德氣息,加上對他的懷念,讓她心痛入骨。
他的桌子上放着不少文件,本不該去翻閱,可是她卻在封面上看到了袁若曦的名字。擋不住好奇心,還是翻開了幾頁,裡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記錄。弗雷德寫給第六軍團人事部的信件、寫給黨衛軍檔案局的、寫給幾個上將的、寫給治療中心的,除此之外,還收集了各種戰爭資料……密密麻麻的加起來有5、6釐米之厚。檔案裡雖然沒有提到袁若曦這個名字,但每一封信、每一個資料都與她有着間接關係。
他真的是爲她用心良苦。
拉開椅子,在書桌前坐下,想給他寫信。心中感慨萬千,寫了個開頭,卻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
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音,她飛快地起身,可是跑到樓梯口,迎來的卻是失望。來的人是他的助手,呂斯——
弗雷德忙完一天的事,終於可以回賓館,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的助手打電話。
“怎麼樣?”他問。派別人他還放不下心,只有呂斯最得力。
“她有些發燒。”
“去了醫院沒?”
“她不肯去。在你房間裡睡着了。”
弗雷德嗯了聲,道,“那就別勉強她,你到時候給她去配些藥。”
“你什麼時候回來?”呂斯。
“不出意外的話,後天。”他頓了下,吩咐道,“你去把帝國校級和將級的名單和資料各整理一份出來。”
“包括佔領國的嗎?”
“暫時只要帝國的。事關重大,你要做得隱秘些,最好暗中調查,誰都不要驚動。”弗雷德在掛電話前,又補充了句,“這幾天,我可能不方便打電話,你好好照顧她。”
“你放心,我會的。”——
被呂斯灌了退燒沖劑,昏睡一整天后,終於恢復精神。每一次來,呂斯都會帶着香噴噴的食物,味道很不錯。
林微微不禁好奇,問,“這都是你做的?”
“我哪會這個,”他不好意思地抓頭,道,“是我媽。”
她感嘆了聲,“有父母在身邊真好。”
怕她觸景生情,呂斯繞開了話題,“還發燒嗎?”
“本來就沒發燒,是你小題大做了。”
“抱歉,我只是想讓你早日康復。”
“呂斯,你爲什麼這麼關心我?我和你非親非故的。”
知道她在套自己的話,他淡然微笑,“我的職責。”
“什麼時候你這個上尉成了我的私人護士?”她取笑。
他哈哈一笑,同樣開着玩笑道,“我新找的兼職。”
說了幾句,呂斯起身,道,“現在我要去局裡做本職工作了,你要是有事可以打電話,晚上我再來看你。”
她搖手,“不用那麼麻煩了。晚上你用不着過來,我都好的差不多了。”
“那晚餐?”
“你給我帶來那麼多吃的,夠我再吃一頓的了,再說我胃口很小的。”
聽她這麼說,他也不勉強,道,“那好吧。我明天再來找你。”——
就這樣混到第三天,弗雷德終於打道回府。
呂斯說他下午會到,可是直到凌晨,纔將他等回來。聽見他上樓,每走一步,都讓她的心跟着狂跳不已。
一開房門,就看見林微微坐在自己的牀上,眼中不由閃過驚訝。
“這麼晚還不睡?”
“我在等你。”
“等我?”他挑了挑眉頭。
“我,我……”她咬了咬脣道,“我有話要說。”
“你說,我在聽。”
“我想告訴你我的想法。”
聞言,他脫衣服的手一頓,轉頭看她,道,“什麼想法?”
“那天,那天你問我怎麼能可以放棄你,怎麼能沒有遺憾,怎麼能不後悔?我想了兩天,想了很多,我想告訴你……”有些話太肉麻難以啓齒,所以她說得吞吞吐吐,但弗雷德也不催她,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他也跟着沉默。
“我,”她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一鼓作氣地說道,“我不能放棄,我有遺憾,我很後悔!”
還以爲他會說些什麼,可是當她話音落下時,四周便陷入了一片沉寂。過了好半晌,都得不到迴應,她不禁擡頭去望他。只見弗雷德靠着牆壁,臉上看不出神色。
“所以?”
“什麼所以?”
“所以你的決定是什麼?是打算徹底和魯道夫分手,還是這樣不明不白地繼續腳踏兩條船?”
“我……我哪有腳踏兩條船?”她下意識地避重就輕。
他揮了揮手,不打算和她爭辯。
“我很累,趕了一天,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見他下了逐客令,她不禁神色暗淡。兩人冷戰,她拋下矜持,鼓足勇氣面對他,沒想到兩人關係反而越說越僵。她不禁有點懊惱,伸手拍了下牀,呼得一下站起來。
“好吧,你要睡覺,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弗雷德送她出去,然後將門關上,回頭在她坐過的地方坐下。她的性格軟弱,優柔寡斷地做不了決定,所以他不得不硬下心逼她就範。她心裡難受,可他也未必就好過,只不過魯道夫始終橫在他們當中,這個心頭大患不去掉,是她的心結,也更是他的——
反覆思慮着弗雷德的話,確實,她不能再這樣自欺欺人下去了,更何況腳踏兩條船會遭天譴的。
如果選擇魯道夫,她必須搬出這裡;如果選擇弗雷德,就和魯道夫一刀兩斷。是前者還是後者,這個決定並不好做。
爲了魯道夫而上戰場,又爲了他而身負重傷回到帝國。魯道夫對她的付出,不是沒有,只是不夠,不夠彌補兩人間越見清晰的裂痕。她可以爲了他不顧生死,連命都豁出不要了,可是反過來,他卻做不到與她同生共死。在重傷之際,她曾希望陪在身邊的人是他,睜開眼看見的只是又一次的失望。
回到柏林後,他連信也不曾有過,一心一意將心思都放在了戰爭上面,與戰友一起共同進退。這本沒有錯,只是在這特殊的年代,他的大義、他的職責成了扼殺彼此愛情的毒藥。她已經爲了他一退而退,努力守着自己的心,可是人總有一個底線。
她病痛、她虛弱、她無聊、她悲傷的時候,一直都是弗雷德陪在身邊。這十來天的冷戰,讓她徹底看清了這個事實,他弗雷德早已經走入了她的心裡,而且根深蒂固。她可以想象離開魯道夫生活下去,卻不能沒有他。
和魯道夫分手時的愧疚,與和弗雷德決裂時的心痛,兩者相比,她寧願承擔前者。所以,她的心底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做出這個決定時,心中鬆了一口氣,就像是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有哀傷、有無奈,可更多的是解脫、是對未來的嚮往。傷痛總會過去的,總比這樣吊着不清不楚的要好。她想。
下定決心後,本想再找他談談,表明心跡。可沒想到自從那天之後,便再沒機會和弗雷德正面接觸。他似乎一下子變得繁忙起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她不解,盟軍不還是沒登陸嗎?蘇聯人也沒衝到德國境內,他到底在忙什麼?不得而知。
和他說不上話,只能留個字條,貼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可這也沒用,他根本是連家也不回了。打電話給呂斯,他只是含糊其辭地迴避話題,他們一個個都在敷衍她。
弗雷德爲什麼要躲她?還是說,她做什麼決定,他已經不在乎了?奧爾嘉說,一段感情要是冷落彼此的時間長了,也就淡了。可是,從婚禮到現在,也就十天而已。十天,他就放下了?
猜測他的想法,卻始終得不到一個答案。本來兩人就在冷戰中,這樣一來,她更是忐忑而不安了。以前,揮霍着他對自己的情意,沒怎麼珍惜,真是現世報應來的快,讓她茶飯不思地去想着他。就連開個窗,燒個水,都能聯想到弗雷德,腦中佔據的都是他的影子。
心裡煩操,可外面太陽卻無限好。不想悶在家裡發黴,於是決定去外面走一圈,曬曬太陽,也順便散散心。
沒地方可去,就在市中心的廣場走一圈,餵了會鴿子,又在噴水池邊坐了會兒。一擡頭,瞧見遠處的議會廳門口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咦,弗雷德?他在這裡做什麼?被元首召見嗎?
禁不住心底的好奇,她不由自主地走近幾步。只見弗雷德和門口的衛兵說了幾句,便鑽入了車子駕駛座。他旁邊的位置上坐着一位金髮女子,離得太遠看不清楚面貌,但只是一眼望去,給人的印象美麗而端莊。
好小子,原來這幾天就在忙這個!找到新歡了是嗎?難怪不稀罕知道她的決定,她這麼糾結到底是爲了什麼呀?
越想越不平衡,越想越委屈,她已經痛下決心拋棄少爺了。那份年少純真的愛情啊,她都狠下心不要了,只想一心一意地跟着他。可是,他不給機會說也就算了,還要找個雅利安美女氣她。
“人家高貴雅利安,而我就是一個二等公民。哼,日耳曼好稀奇麼,再過70年,你們這羣洋鬼子還不是要腆着臉,來問我們大中帝國貸款還國債?我呸。”
正不爽地踢着路邊的石頭在發泄情緒,背後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林微微嚇了一跳,急忙回頭。看見來人,她皺着眉頭,頓時鬆開了。
“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