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弗雷德在,林微微得到了及時的治療和診斷,傷勢很快就有了起色。每天睜開眼睛,第一眼望見的都是陪在身邊的太保哥,他的眼裡沒有責備、沒有疲憊、沒有不悅,有的只是滿滿一腔溫柔。
他對她越是寬容,心裡的那股愧疚感越甚,她對不起他的深情,更沒臉面對他的付出。她轉過頭,避開他灼灼的目光,就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似的,不敢與他對視。
“今天精神不錯,要不要吃個蘋果?”將她的神情看在眼底,他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轉移開她的注意力。
他是瞭解她的,比任何人都更要了解,他知道要是現在板起臉去數落她一頓,她心裡會更好受一些,可他偏偏沒有這麼做。他不會告訴她,她做錯了什麼,卻會給足她時間,讓她自己去想明白。
見她沒回答,他起身,從果籃裡挑了一個又紅又大的蘋果,從軍裝的腰帶上解下匕首。
林微微本來沒看他,卻聽見耳邊傳來刷刷的聲音,終於忍不住好奇,將目光投向了他。
“你用帝國的榮短劍削蘋果啊?”她的眼底閃過驚詫。
弗雷德不以爲然地笑道,“物盡其用。”
她壓了壓嘴,啥也沒說,只是看着他將蘋果一切二,再二切四……弗雷德找來個乾淨盤子,裝了遞給她。她伸出手,還沒摸到蘋果,又縮了回來。
“怎麼了?”
“我不吃蘋果皮。”她皺起眉頭。
他啞然失笑,道,“維他命都在皮裡,不準挑食。”
弗雷德叉起蘋果想去喂她,誰知她卻不配合,轉過頭拒絕。他沒強迫她,放下手中的盤子。
沉默了一會兒,微微問道,“今天幾號?我睡了多久?”
“9月28。你昏迷了近十天。”弗雷德看了眼手錶上的日期,回答道。
“這麼長時間啊。”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已經兩個多星期了,不知道前線上現在是什麼狀況?還有,在關鍵時刻,是誰救她回來的呢?但她知道,不管是誰,那個人都一定不會是魯道夫。想到這裡,她有些無奈,又有些心酸,不禁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聽見她喘息,弗雷德忙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她急忙回神,搖頭道,“沒有。”
“那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在他那兩道灼熱的目光注視下,總是讓人藏不住心事,她掩飾地轉移開話題,道,“我只是在好奇,我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會遇到你。”
“你不告而別之後,我一直都在找你,可惜戰場上司令部的聯繫經常中斷。況且,就算找到了你的下落,我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向他們要人。”
雖然他只是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但她還是能想象出其中的波折,有些感動,她不禁伸手碰了下他的手背,輕聲問,“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道,“廣泛撒線,最後,皇天不負有心人,有人在幾天前給我拍了電報。”
她心咯噔一下,不由問道,“是誰?”
弗雷德沒回答,只是轉動了下眼珠,隨着他的目光,她看見了牀頭櫃上裝在盤子的蘋果。急着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少爺,於是,她二話不說,直接拿起叉子,乖乖地吃蘋果。
將最後一塊塞進嘴裡,她再次擡頭看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自己,充滿了期待,彷彿在說,看吧,我都遵旨照辦了,這下你總能說了吧。
弗雷德微笑,眼中盈滿了寵溺,道,“蘋果甜不甜?”
她點點頭。
“還要不要再吃一個?”
她搖了搖頭,嘴裡塞滿了蘋果,口齒不清地道,“到底是誰給你的消息?”
弗雷德瞥了她眼,然後不疾不徐地說道,“不是你心裡所想的那個人。”
這算什麼回答?林微微聽了心裡一急,蘋果嗆進氣管,頓時猛咳了起來。她臉漲得通紅,咳個不停,再這樣下去心肺都要咳出來。弗雷德急忙伸手去拍她的背,幫她順氣,氣是順了,卻噴了他一臉的蘋果皮。
他哭笑不得,好氣又好笑,卻又不捨得責怪她。反倒是林微微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吐了人家一身,那閃閃發光的榛子頭上都有沾着她口水的蘋果皮……
她拉起袖子手忙腳亂地去擦他的臉,指尖的觸碰,帶來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讓他的心一動。就勢握住她的手,一點一點地湊近臉,吻了上去。
直到他的脣貼上自己的,她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牴觸,沒躲開卻反而叫他吻得更深。他的氣息落在她的臉上,滾燙而炙熱,一如他對她的心。他的手臂強有力地環住她的肩膀,溫柔卻也霸道,不容她拒絕。被他緊緊擁抱着,鼻翼中都是他的氣息,他親暱地糾纏着她,他的親吻彷彿帶着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讓她心跳如雷。困在他用溫柔編織而起的情網中,她無法反抗,也無法拒絕。
他輕柔地咬着她的脣瓣,一個吻卻寄託了他所有的思念和眷戀。如果不是她大病初癒,他會一直和她糾纏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被他吻得幾乎窒息,她撫着胸脯大口喘息着,餘驚未定地看着他。她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紅潤,配上她的這個表情,顯得格外生動,他將手掌貼在她的面龐上,拇指輕輕地划動。每一下的觸碰,都帶着一股電流,讓她情不自禁地顫抖。
弗雷德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鼻尖對着鼻尖,四目相望。然後,她聽見他在耳邊深情款款地呢喃,“以後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林微微一怔,他堅定不移的神情和語氣似曾相識,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當她還是簡妮的時候,他也許下過一樣的承諾。心中不由感嘆萬千,經歷了一個大圈子,兜兜轉轉,似乎又回到了起點。
她的身體瘦弱而纖細,想到醫院裡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兵,再聯想起她所吃的苦頭,一顆心密密麻麻的都是痛。他想用力抱住她,恨不得揉進骨髓裡,卻又怕折斷她,只能暫時壓下深深的感情,不得發泄。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卻還是感受到他的情意,對簡妮的、也是對自己的,深入骨髓。她感動着,不由地溼潤了眼睛,情人嘴裡說出來的誓言總是那麼動人,可是,真正能守住承諾的又有幾人呢?
想到魯道夫,臉上落寞,心底鬱悶。她伸手回抱了下他,將臉靠在他肩上,喃喃自語道,“不許說話不算話。”
她的聲音聽上去充滿了幽怨,卻也滿是無奈。弗雷德一怔,轉頭望向她,自己何時打破過對她的承諾?這話,不是對他說的吧,他突然敏感地意識到了些什麼……——
時間過得飛快,在醫院裡修養了個把月,猙獰的傷口終於開始癒合。她可以下地,不必天天掛針。
望出去已是茫茫一片白色,雖然才11月,卻已經開始下雪。零下十度,屋檐下結滿了冰霜,她推開被窩站了起來。屋裡有暖氣供着,和外面天差地別,站在窗前,隱隱感受到透過玻璃窗傳來的涼意。
又是一年冰天雪地的大冬天,大腦中總不由自主地想起遠在戰場上的魯道夫,想了解他的近況,卻不敢開口問弗雷德。就算他知道,估計也不會告訴她的。
門外傳來醫生和弗雷德的聲音,她穿着單薄又赤腳站着,怕一會兒他看到了要數落自己,她急忙爬回牀上。剛蓋好被子,門就被推開了,她急忙揚起個笑容,向兩人揮手說了聲哈嘍。
見她臉上笑得古怪,弗雷德下意識地環視了四周,想看看她是不是又做了什麼壞事。
“今天氣色不錯。”醫生率先打破沉默,過來翻翻她眼皮,聽聽心跳,做了個基本的檢查,“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就是心口有點疼。”
“彈片入肉較深,又靠近心臟,恢復起來確實需要一段日子,疼痛是在所難免的事。如果實在忍不住,我再給你開一點止痛藥。”
林微微剛答了聲好,就聽見弗雷德在那邊問,“你剛說離心臟很近,那麼會不會影響健康?”
“一般來說不會。”
弗雷德繼續問,“可以像正常人那樣運動麼?”
聞言,醫生擡頭看了眼兩人,一臉瞭然,道,“可以。等她恢復了後,可以運動、可以同房、可以生育……可以做其他女人所能做的一切事。”
“呃。”聽見後半句,林微微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轉頭偷瞄了眼弗雷德,卻正好撞入他的眼眸。兩道若有所思的目光直直地向她飛來,那眼神深深沉沉的,如同一汪浩海那般深不可測。
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她伸手捂住自己臉頰,也順便擋開他灼熱的注視。弗雷德站在那裡,抱胸靠在牆壁上,雙目半寸不離她的一舉一動,嘴裡雖沒說什麼,腦中卻飛逝過一個念頭。
“她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她的傷勢已基本穩定下來,隨時可以出院。但是,不宜操勞,畢竟這傷口還沒癒合,如果崩裂了,又得重新縫針。還有,出院之後,每個星期都要過來進行復診,換藥。”
弗雷德點點頭,心裡飛快地盤算着什麼。
醫生做完一系列的檢查後,翻了翻記錄,收筆望向他們,問,“指標正常,那麼你要不要出院呢?”
見兩人都在看自己,林微微望了眼弗雷德,聳肩道,“無所謂。”
醫生哈哈一笑,道,“出院還是不出院?可沒有無所謂。”
天天呆在這裡看傷兵進出,簡直難受死了,她想出院,卻不知道出院後又能去哪裡,所以一時拿不定主意。
弗雷德的聲音插了進來,道,“那就出院吧。”
“出院後我去哪裡?”微微忍不住問。
“我會安排,你不用擔心。”
“那你一會兒去護士長那裡把出院手續辦了。”醫生又吩咐了幾句注意事項,便轉身出了門。
“弗雷德……”她剛叫了聲,就被他揮手打斷。
“我先去辦理出院,你等我回來。”
聽他這麼說,她也不再說什麼,乖乖等着。
弗雷德走出門,轉頭瞧見走遠的醫生,急忙幾步追了上去,叫住他,“請留步,我還有個問題要請教。”
“你說。”
“你看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懷上孩子的機率有多大?”
醫生眼裡閃過驚訝,隨即皺了皺眉,道,“說實話,不大。這次受傷讓她元氣大傷,需要好好調養。而且,她在東線上經歷了酷寒嚴冬,加上飲食不均,導致營養不良,可能月事也不準。子宮受寒萎縮,要受孕恐怕沒那麼容易。”
“可以治嗎?”
見他那麼緊張,醫生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這不是什麼毛病,她本身是健康的,只要堅持條理一段日子就會恢復。”
“有什麼藥可以條理?”
“這我可不知道,你得帶她去看婦科。”
一聽婦科,弗雷德的頭頓時就痛了——
辦完出院手續,弗雷德將她接回了自己的臨時住所,一間小小的單人套間。一室一廳,佈置得簡約清雅,倒也符合他的風格。獨立的廁所和廚房,雖然面積不大,卻五臟俱全。
林微微四周參觀了下,道,“爲什麼這裡你會有房子?”
“租的。”替她收拾好行李,然後開始在廚房裡忙碌。
“租的?”她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問,“我們不回柏林嗎?難道你要在這裡長駐?”
“暫時不回。我被派到這裡公幹,而且,你的傷勢也不太穩定,等過了聖誕節再說。”
她哦了一聲,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叫道,“你到蘇聯來,不會是因爲加入了黨衛軍武裝部隊吧?”
“沒有,你別亂猜,我有案子要辦。”
只要不是參軍上戰場就好,林微微心裡一定,在廚房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窗外飄着鵝毛大雪,這才下午五點而已,太陽就漸漸落山,火紅的朝霞映着皚皚白雪,點綴出了動人的色彩。
一縷晚霞透過玻璃窗落到桌上,她攤開手,美麗的光芒安靜地躺在掌心裡。可當她握攏手指,卻又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抓到。有人說過,把手鬆開,擁有的是一切;把手握緊,裡面一無所有。想着那句話,她不停地鬆手,握緊,再鬆手,再握緊……
聽不到聲音,弗雷德便轉過頭去看她,只見她沉靜地坐在夕陽下,一臉糾結地望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這認真又帶着點迷茫的小模樣讓他失笑,沒說話也沒打斷她的思緒,繼續忙手上的事。只要有她在身邊,哪怕不說話,也是甜蜜的。
遐想了一會兒,空中飄來食物的香味,勾回她的思緒。回神定睛一看,不知何時面前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羹,旁邊還配放着一把勺子,顯然是弗雷德爲她做的。
她挖了一勺子,送入嘴裡,味道適中,和幾年前在波蘭、在蘇聯時一模一樣。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她心裡感嘆萬千,不由脫口道,“弗雷德,你真好。”
聞言,他笑着回答,“我天天都會對你好……只要你願意。”
“這話可真動聽。”她打了聲哈哈,便轉開了話題,“晚上吃什麼?有肉嗎?”
他搖頭“醫生說你要忌口,吃的清淡些吧。”
“沒肉啊……”她一臉失望。
“有番茄牛肉湯,不過這肉是罐頭,不知道味道如何。”
“有肉就好。”她立即眉花眼笑。
兩人沉默了會兒,他叫了她一聲,“微微。”
“什麼?”
“在斯大林格勒的時候,你爲什麼會想到給我寫信?”
“這個……”她一下子語塞。
見她不答,他繼而又問,循循善誘,“是因爲想念我嗎?”
無法否認,林微微點頭,小聲地說了聲是。
他放下活,轉過她的身體,在她面前蹲下,一字一頓地道,“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心裡有我。”
那目光深沉而銳利,叫人無所遁形,她轉開頭想逃避,卻被他一把扣住了下巴。
“回答我。”他的聲音有些尖銳,讓她的心臟猛地一跳。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掙扎了起來,眼中滿是慌亂,似乎被他逼出了情緒。
弗雷德笑了起來,道,“你不知道?可是我卻在你的眼睛裡看見了我的影子。你腦中想的是我,夢裡叫的是我,心裡愛的是我……微微,你究竟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他的話字字驚心,讓她無從反駁,心一橫,乾脆豁出去了,氣惱地道,“我確實喜歡你,可是,我也一樣喜歡魯道夫,所以我做不出決定。”
弗雷德嘆氣,伸手摸了下她的臉,道,“傻瓜,其實你和他都已經做了決定。只不過你還沒有意識到。”
她擡起臉迷茫地望向他,“他做了什麼決定?”
“還用我說嗎?如果不是他的決定,你怎麼會受傷呢?又怎麼會讓你回到我身邊?”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卻像是一枚重型炸彈,炸得她陣腳大亂,她想爲少爺說幾句話,卻驚惶地發現找不到辯駁的詞語。
聽見水燒開的聲音,弗雷德拍拍她的肩膀,站了起來。有些話多說無益,點到爲止便可。
一番交談,讓她的心更亂了,不禁遲疑,自己究竟在執着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