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微放下行李後,就被奧爾嘉叫去,兩人一起佈置教堂。擺上鮮花,鋪上地毯,蒙上白紗,還要和牧師交涉細節。作爲伴娘,她的事也不少,一直忙碌到晚上,纔算一個段落。
正事做完後,奧爾嘉便邀請她去家裡吃飯,庫特也在,穿了一身平民裝,笑呵呵地陪在岳父岳母身邊閒聊。
奧爾嘉的家庭背景很簡單,父母加上一個剛滿十五歲的妹子。也許是因爲家裡沒人充軍當官,這一家人都很淳樸,再加上林微微也算是奧爾嘉的救命恩人,所以老兩口對她更加熱情。
說說笑笑,相互調侃了一會兒,林微微這才被放回旅館。前腳還沒踏出門坎,後腳奧爾嘉就追了出來,道,“你一個人對這裡不熟悉,我送你。”
“不用,你還是去陪新郎。”
“以後多的是時間,不差這十幾分鍾。反正旅館就在附近,就權當是飯後散步。”
“也好。”
“這裡住得還習慣嗎?”奧爾嘉。
“環境很不錯,依山傍水,你老家是個風水寶地呀。”微微。
“你喜歡就好。”話鋒一轉,她又道,“眼睛一眨,我都27了,要當別人的新娘了。”
林微微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道,“明天真是令人期待的一天。”
“我也是,就像是做夢一樣。想到明天的婚禮,想到庫特對我的好,我突然就覺得在戰線上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都不算什麼了。”
“是啊,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到彩虹,聖經裡不也這麼說嗎?”
“聖經裡有這樣的話嗎?”奧爾嘉。
“沒有嗎?”
兩人相視而笑,送她到旅館的時候,奧爾嘉突然一時興起,想去看看林微微的伴娘禮服。
興沖沖地打開箱子,卻無比悲劇地發現,自己找不到禮服了。翻遍箱子每個角落,找來找去,就是不見蹤影。
“完了,一定是昨天太倉促,換下之後,忘了放進去!”
“幸好我心血來潮跟着你過來看看,要不然,等你明天早上後知後覺地發現,就更遲了。”
“可不就是,”她懊惱地敲了下自己的腦袋,“弗雷德還提醒我再檢查一遍,都怪自己太粗心,沒聽他的話。”
“那你趕緊打個電話給他,問問是不是真的落在柏林了。”
她嗯了一聲,忙跑到旅館前臺,十萬火急地打了個電話給弗雷德,請求緊急援助。
聽她氣急敗壞地把話說完,他只是在電話那頭淡淡地笑了聲,道,“好,我給你送來,你彆着急。”
有他這句話,她的心頓時定了一半。
“他可真是體貼。這麼好的男人,你真的不心動嗎?”奧爾嘉問。
“心動,”她點頭,但隨即又皺着眉頭問,“可是魯道夫怎麼辦?”
奧爾嘉聳了下肩,表示無奈,“你這三角戀愛,只有你自己決定,我可幫不了你。”
她大大地嘆了口氣,倒在牀上,“要是能都收了就好了。”
聞言,奧爾嘉不由撲哧一笑,嘲笑她道,“你個子不大,心倒是挺黑。都收了……就你這小身板,承受得住兩個大男人同時的摧殘嗎?”
“哎呀,你說啥呢,真討厭!”被她說得臉紅耳赤,伸手用力垂了下奧爾嘉,以泄不滿。
兩人打鬧了一會兒,奧爾嘉這才起身,告別道,“時間不早,我回家了。哦,對了,明天弗雷德要是送衣服過來,就請他一起來參加婚禮吧。”
“啊?”
“啊什麼啊,人家爲你特地跑一趟,不留下他喝酒,我都覺得過意不去。”
既然主人都這麼說了,她也沒啥好反駁的。
準備洗洗刷刷,上牀睡覺。這時,門鈴被叩響了,她以爲是奧爾嘉忘了什麼東西,沒想到門一開,站在門口的人竟是弗雷德。只見他還是穿着早上離別時的那件毛衣,手上拎了件西裝外套,腳邊放了一隻行李袋。
“你,你怎麼來?”她驚訝極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替你送衣服。”他底下臉,溫柔笑望她。
“我以爲你明天一早纔過來。”
“我怕你着急,所以下了班,就趕着過來。”見她站在門口發愣,他問道,“可以讓我進去嗎?”
她點點頭,急忙給他讓路。他一步越過她,帶起一陣風,是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味道。
早上還戀戀不捨地分別,沒想到,這才過了幾個小時,兩人就又見面。心裡涌起一種複雜的情緒,說不出是興奮、是高興、是期待、是欣慰,還是其他的什麼。總之,他出現在面前,自己的心裡是充滿愉悅的。
“希望我沒有拿錯衣服。”
聽他在背後發問,她急忙收回心思,關上門,轉過身。
弗雷德抖了抖手中的裙子,揚眉問,“是不是這件?”
她點點頭,“你在哪裡找到的?我明明記得自己有放進箱子。”
“在牀腳的地上。”見她皺眉,他笑道,“可能是裝箱的時候掉在地上,你沒看見。”
林微微哦了聲,從他手中接過衣服,在身上比劃了下,“對了,你明天有安排嗎?”
“沒有安排。”
“那奧爾嘉請你留下,明日一起參加她的婚禮。”
“只是奧爾嘉的邀請嗎?那你呢?”
“我什麼?”
“是不是也邀請我留下?”
她的手一頓,沒回答。
弗雷德不動神色地轉開話題,道,“明天幾點的儀式?”
“下午一點開始。然後,六點的晚宴。”
“都準備好了嗎?”
“差不多,教堂和飯店都佈置好了,應該不會有問題。”將裙子抱在手裡,她在牀角坐下,道,“第一次當人家伴娘,我有點緊張,希望明天不會出錯。”
見她眼中露出擔憂,他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作爲鼓勵。
兩人聊了一會兒,林微微突然想起個問題,“你今晚睡哪裡啊?”
他眉峰一揚,道,“這裡。”
“那我幫你去定個房間。”
“我已經定好了。”
“啊,你動作可真快。”
他笑了笑,道,“我去洗個澡。趕了一天,有點累。”
“我也睡了。”
互道晚安後,兩人各自回巢休息,爲明天而養精蓄銳——
三月,陽光明媚,冬雪消融,一片春意盎然。10號這一天,是個萬里無雲的大晴天。
泡了個澡,洗了洗髮,灑上香水,再換上白色裙子。胸口掛着弗雷德送她的鑰匙吊墜,盤起黑髮,用珍珠髮飾固定住。
給自己精心化了一個頗具有現代氣息的妝,眉眼上挑,盡顯嬌媚。雖然沒有金髮碧眼,但她林微微也有自己的特色,東方女性的風情。剛放下脣膏,就聽見有人敲門。
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她叫了聲進來,繼續給自己帶耳環。
鏡子裡倒影出弗雷德身影,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裝,白色的折邊襯衫,配上領結,穩重而大氣。她一驚,耳環掉到了地上。
見她目光閃爍地看向自己,他揚起嘴脣露出溫柔一笑,走過來,撿起地上的耳環,輕輕替她戴上。撩開她臉龐邊的碎髮,他低頭吻了下她的耳垂,溫潤的脣瓣貼在耳際,灼熱的氣息令她渾身酥軟,彷彿有一股電流竄了過來,弄得她一顆小心肝上下不安。
“這麼美麗,你就不怕搶了新娘的風頭?”
讚美的話永遠聽不膩,她藉機掙脫開他的懷抱,轉過身,拉着裙襬行了個宮廷禮,道,“怎麼會?倒是你哦,穿得那麼正式,會被人誤以爲是新郎的。”
他揚了揚眉頭,半真半假地接口,“那你就是我的新娘子。”
在莫斯科的時候,他向簡妮求婚,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現在時過境遷,在另一種情況下聽到,真是叫人百感交集。
她的笑容一僵,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索性低下頭避開他灼灼目光,轉開話題道,“你看這個傷疤真的不礙眼?”
他搖頭,一雙目光始終追隨着她,一舉一動,鎖入眼底。等她準備妥當後,拎起她的外套,替她穿好,然後做了個邀請的動作,十足的紳士風度。林微微將手放入他的臂彎,挽住他的手,向教堂走去。
婚禮在科威廷斯教堂舉行,規模雖不大,卻得到了人們的真心祝福。教堂裡奏響了管風琴,莊嚴而神聖,迴音轟隆。大門開了,奧爾嘉一身潔白的禮服,頭帶婚紗,由父親的陪伴着走過獨身的最後一程,迎向一個嶄新的未來。
庫特側過半身,笑望自己的妻子,臉上幸福得彷彿能滴出蜜糖來。父親將女兒交給對方,新人緊緊地牽住彼此的手,在牧師的見證下,許下天長地久的承諾。
“庫特﹒戈特夏克,你是否願意娶奧爾嘉﹒珀佩曼?愛她,不論現在、將來,還是永遠。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禍福還是貴賤,不管任何理由,都信任她,尊重她、照顧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的盡頭?”
“我願意。”
“奧爾嘉﹒珀佩曼,你是否願意嫁給庫特﹒戈特夏克?愛他,不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性命的盡頭?”
“我願意。”
“請新人交換戒指。”
將戒指套入彼此的無名指,庫特撩起她遮在臉前的婚紗,深情地吻了上去。那一刻,父母們紛紛擦淚,在這戰火紛飛的年代,有情人能終成眷屬,實屬不易啊。
被感動的又豈止是他們的親人?看見這一幕,林微微的眼睛也不由溼潤了。耳邊迴盪着一句句山盟海誓和新人鏗鏘有力的回答,不知不覺腦中涌起了和魯道夫在教堂觀禮的情景。
人家問新郎,你回答什麼?
因爲在我心裡,我是願意的。
……
他的愛戀、他的誓言、他的無奈、他的選擇……走馬觀花般地閃過眼前,最終什麼也沒留下。她不禁暗忖,假如站在這裡接受牧祝福的人是她和魯道夫,會怎樣?只是,這個幸福圓滿的歡樂大結局,恐怕只能出現在夢中了。
他明明就有一個更好更安全的選擇,可他偏偏選擇了最傻最笨的那個,恐怕到死,她也無法體諒和理解他了。
曾在教堂裡,見證了小鳥兄的婚禮,而如今又是自己的好友,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輪到自己呢?總以爲時間不是問題,作爲一個新時代的女性,她不在乎,可以等。直到今天,她參加了奧爾嘉的婚禮,才驚覺,女人恨嫁啊。
心中正悲傷,手背上突然一暖,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識地轉頭,卻一眼裝撞入了一雙溫柔的眼眸。
“這麼快樂的時光,應該微笑着祝福他們。”弗雷德伸手擦掉她臉上的眼淚,這動作是那麼自然,充滿了寵溺。
他的眼中閃爍着的光芒,熱忱而激烈,這一眼,彷彿看穿了她的心緒。林微微垂下眼瞼,不敢直視,幽幽地道,“我羨慕他們。”
聞言,他收緊了手指,將她的手完全扣在自己的掌心裡,微微一笑,道,“只要你願意,你也可以擁有。”
她一下反應不過來,呆呆地問,“擁有什麼?婚禮嗎?”
“幸福。”
短短的兩個字,重重地敲擊在她的心房上,掀起一波狂瀾。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卻沒鬆勁,雙眸直勾勾地望向她,目光深邃,讓她的心湖更亂了。
他緊緊地握着她,掌間傳來他的溫度,訴說着對她堅定不移的情意。即便他沒開口,他的存在、他的注視、他的微笑、他的寵愛、他的癡情,都是一種誘惑,是一道魔咒,令人動搖。
一邊是對魯道夫的不滿埋怨,一邊是弗雷德的溫情攻擊,她的決心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新人禮成後,四周迸發出響亮的掌聲,所有的人站了起來,毫不吝嗇地贈予世間最美好的祝福。
“恭喜你,奧爾嘉。”
兩個女孩擁抱了下,奧爾嘉道,“待會兒你站在我的正後方,我把捧花扔給你。”
林微微笑了起來,道,“好,我也要沾一點新娘的喜氣。”
“去把弗雷德叫過來,我們一起拍張照片。”
目光四處一轉,最後在一堆老男人中找到了他,看見她的目光,他揚了揚手裡的酒杯。這個男人,無論和誰在一起,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他都是一樣的,光彩奪目。
向他勾勾手指,微微空手做了個拍照的動作,他微笑着點頭,從容不迫地和人們打了個招呼,向她走來。
攝影師讓四個年輕人站成了排,中間是庫特夫妻,微微站在奧爾嘉身邊,而弗雷德站在庫特旁邊,咔嚓一聲,美好的一刻定格成了永恆。
林微微想要走,卻被弗雷德拉住,“我們倆也拍一張照吧。”
她點點頭。站在他身邊,比他矮了整整一個頭,心裡不甘心,便搬來一個小板凳。本想爬上去和他平起平坐,誰知道,這凳子不經踩,吃不住她的力量,啪的碎成了一坨爛木。
“小心!”弗雷德見狀急忙伸手去扶她,兩人的臉自然而然地貼到了一起,本是不經意的一瞬間,卻被攝像師搶拍了下來。
“新娘要丟捧花了。大家準備好了沒?”
在西方,未婚女子們相信,誰能接到新娘的捧花,誰就會成爲下一個新娘,因此這是婚禮重要的一個環節。奧爾嘉背對着大家,揚了揚手,女孩們立即蠢蠢欲動,尖叫着、歡笑着,爭先恐後地涌上去,去爭取自己的幸福。
幸福,誰不想要呢?滄海桑田,人生如一夢啊。
在連做了三次假動作後,奧爾嘉終於拋出了捧花,一束清水百合,在陽光的照耀下,在空中劃出了一條優美的拋物線,也同時閃出了奪目的光環。
林微微揚起頭望着那個方向,那捧花朝着自己所在的這個方向飛來,奧爾嘉說過,會把花扔給她。只是,方向雖然扔對了,卻用力過度,眼見就要落到自己身後,她急忙倒退。
不料,步子跨得太急,高跟鞋踩到草地上的碎石,腳下一扭,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眼見就要摔跤,千鈞一髮之際,背後有人環住了她的腰,來不及回首,那束清水百合便已對着自己迎面落下。她下意識地張開雙手,穩當當地接住了花束。花在她懷中,而她的人在弗雷德的懷中……
奧爾嘉轉過身,一眼看見了他們,她頓時眯起眼睛滿意地笑了,用力地鼓着掌。在她的帶動下,所有人都開始起鬨歡呼,祝福聲此起彼伏。
林微微抿着嘴,低頭望望手中捧花,又轉頭去看身後的男人。弗雷德回望她,脣角上揚,綻放出一朵淺淺的笑容。陽光下,那雙澄淨的眼珠微微收縮,就像是狂風暴雨後的海上旭日,灼熱熾烈、卻也同時光芒萬丈。
這個笑容讓她看呆了,心頭涌起一股暖流,在他眼底,她看到了一種幸福祥和的感覺。這一秒,四周的喧囂漸漸遠去,心裡眼中滿滿的都只是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