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了之後,德捷關係飛速惡化。納粹再度給捷克政府施加壓力,大張旗鼓地要求兩國合併,如果不同意,德國將對捷克絕不再手下留情,而與此同時,德軍的大部隊也確實已聚集在蘇德臺地區整裝待發。只要這位首領一聲令下,捷克將不復存在。
沒有英法盟軍的支援,可憐捷克孤掌難鳴,總統貝納斯被勒令辭職,流亡海外。這樣一來,整個國家更是羣龍無首,納粹乘機安插了一個新的傀儡總統。短短几天,捷克被吞併的命運就基本被定了下來。
當人們真正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已是3月15日,大批武裝德軍裝甲部隊開進捷克首都布拉格。德軍將軍在布拉格廣場向人們羣衆宣告,從今日起,我們即將譜寫歷史,德捷將不再有邊境,捷克將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而成爲偉大的第三帝國的一部分。
可惜,他在說這話時,沒有迎來像奧地利人那樣的歡呼,而是一片叫罵與哭聲。看見自己的國家先是被分割,現在又被佔領,人們一邊被迫向德軍行着舉手禮,一邊傷心無奈地痛哭流涕。
當這一幕發生的時候,林微微和弗雷德也混在人羣中。
眼裡看着大軍進駐,耳邊聽着人們嚎啕大哭,她心血翻騰,忍不住也熱淚盈眶了。38年的中國也正在被日本鬼子侵略,眼睜睜地看着祖國被敵人侵略,還要被逼着去學入侵者的語言和文化,自己的人民從此成了二等公民,燒殺擄奪,這種切膚之痛她感同身受!
弗雷德轉頭,卻看見她在那裡默默地流淚,不禁有些不悅。作爲帝國的戰士,他此時的感受無疑和她相對的,他自豪、他激動、他的內心在歡呼……因爲他生於強國、處於戰勝者的立場在看待這一切。讓他不明白的是,簡妮同樣是帝國的臣民,爲什麼她沒有和他一樣的心情?
當然不會有,因爲簡妮身體裡是林微微的靈魂,一箇中國人的靈魂啊!
她嘆息,口氣無奈, “捷克人終於等到這恐怖的結局了。”
聞言,他緊皺起眉頭,接口道,“恐怖的結局勝過於沒有結局的恐怖。他們應該慶幸,我們是和平地進駐,而不是武力攻打。”
被他這麼一堵,她頓時無語,覺得有些可笑。唉,難道還要讓這些被搶奪了家園的受害者去感謝侵略者的仁慈麼?
她的笑容在陽光下有些刺眼,弗雷德一把握住她的肩膀,道,“簡妮,你是怎麼了?先前幫助猶太人,現在又同情這些捷克人,你別忘了自己是帝國的公民!”
“我不是!”林微微扭了扭肩膀,卻沒掙脫。
“你不是?”這個回答讓他不由動了怒,“我們要時刻記住養育我們的祖國。”
是,要時刻記得祖國,所以,我時刻記得正在被你們法西斯的同盟國日本侵略着的中國!所以,我笑不出來,更無法站在納粹的角度上歡快!戰爭發動者的心情和戰爭中受侮辱和壓迫的人心情永遠不會有等同之處!
他瞪着她,而她也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不同立場的兩個人相互瞪視半天,誰也不肯退步。
過了許久,只聽見他冰冷而沉穩的聲音在空中響起,不帶一絲感情,“你知道麼,因爲你剛纔那句話,我有權逮捕你。”
聽他這麼說,她索性伸出手,讓他抓。她是人,不是傀儡,因爲是人,所以有自己獨立的思想。要她跟着他歡呼納粹萬歲,就是做不到!
“簡妮!”他沉着臉,眼中陰晴不定,似乎下一秒真的會送她去監獄似的。
林微微咬着嘴脣,不語,她不想和他爭執,因爲這沒有意義。他生長於30年代的帝國,誓死效忠於那個人;而她生長於21世紀的新社會,崇尚自由民主平等;無論是文化教育還是思想,都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更別提當中還有近百年的代溝。
弗雷德深吸了口氣,考慮到這是在大街上,不宜說太多。於是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向家裡走,等回家後,他要好好給她上一課思想政治課!
也許是因爲生氣,他人高腿長走得很快,林微微幾乎要跟不上他的腳步了。可他又緊緊鉗制住她的手,怎麼也掙脫不開,她越是掙扎,他就越是用力,勁道大的幾乎要捏碎她的手腕了。
馬路上人本來就很多,有人迎面撞了她一下,沒來得及看清來路,一腳踩在街沿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弗雷德只覺得手一沉,回頭望去,只見坐在地上的林微微正皺着眉峰,無比委屈地看着自己。
“我不小心扭了腳脖子。”
看她這模樣,他心中一嘆,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簡妮,你這個性格實在讓人擔憂,而好運不會每次都會跟着你的。如果你再弄不清楚自己的立場,我怕有一天會保不住你!”
“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天,那我只能學着坦然去面對。”
弗雷德,你沒有錯,我更沒有錯,只是所處立場不同而已。也許,再等個70年,等21世紀的新世界降臨。到那時,也許你就會懂我了,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命活到那個年代……
他將她拉起來,卻牽着她的手不肯放,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她是永遠也猜不到的,就像他看不透她一樣。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家,遠遠地就看到夏洛特在門口徘徊,一臉悲憤。見弗雷德回來,她衝了過來,撲進他懷中哭了。
“我們的國家被納粹侵略了,我們怎麼辦?”
聞言,林微微忍不住擡頭看他,剛剛對她說了那通話,現在他又該如何安慰夏洛特呢?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拍着她的背脊道,嘴裡說着她安慰的話,可心裡恐怕想的卻是其他吧。
太可怕了這個男人,如果夏洛特知道自己喜歡的男人,其實是披着羊皮的狼,是穿着盛裝的魔鬼,不知道會不會奔潰?
林微微不敢深想,也不敢面對夏洛特的目光,她是個感性的人,所以做不到弗雷德這樣的沉穩和腹黑。
看着眼前這對相擁的俊男美女,不禁嘆息,這個世界裡除了利用和被利用、死亡和生存,到底還有沒有其他的東西?愛情,爲什麼連這麼美好的東西,也都在變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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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佔領捷克後,第一件事就是監管所有的兵工廠。夏來爾可以作爲負責人繼續運作工廠,但必須按照德軍的需求來生產武器,並不得做其他供給。
在對這位可憐的捷克人一陣恫嚇威逼之後,納粹如願以償地獲得了夏來爾的臣服。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如今連國家都是他們的了,更別提這小小一個兵工廠。一旦這個重工業的大戶妥協,其他中小工業也紛紛投鼠忌器,和納粹合作是唯一的出路。
大人物們忙着自保,而小人物們卻忙着打游擊反抗。街上一次次組織起遊行,又一次次地被鎮壓,一方是重甲兵團,一方是毫無抵抗的老百姓,這不是以卵擊石是什麼?
納粹開進捷克後不久,便迫不及待地對當地的猶太企業下手,增加各種各樣的苛捐雜稅,還在每個猶太公司裡安插了一個納粹官員,他們什麼都不做,卻要拿比老闆還要高出許多的薪水。於是,很多猶太公司開始破產,有經濟實力的都想方設法移民去了外國,而剩下的不是沒有錢的,就是不捨得自己辛苦打下的心血。
林微微所居住的這棟房子裡,頂樓也有兩家猶太人,一個已經被納粹逼得移了民,而另一個還在苦苦奮戰,以爲這只是暫時的政策,一切都會好起來。
不會好起來,只會壞下去,再過個幾年,恐怕他們都會被送去集中營。大家同住一屋檐,經常照面,每次碰上,那個猶太銀行家總是笑嘻嘻的,即便身受壓迫,仍舊不改笑容。無論納粹怎麼欺負他,他都微笑以對,有一次,就連來抄家的納粹官員也忍不住問他,從銀行家到一無所有,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他回答道,活着就是希望,明天會更好。人可以失去財富,但不能失去希望,而微笑是希望的源泉。
聽他這麼說,納粹只是嘲諷地瞥了一眼,道,看你的希望還能堅持多久。
送走納粹,他轉身,臉上仍舊是那不退色的笑容。銀行家一直在笑,也許這就是笑對人生的最高境界吧。千金散去還復來,只要還有希望,生命就有意義。
在很多年之後,這個銀行家或許已死在了某個集中營裡,但他的笑容依然深刻地逗留在林微微的腦海中。
當她在集中營中被逼上絕境之際,當她在遇到少爺無法相認之際,當轟炸機在頭頂轟隆而過,當她和魯道夫被困在冰天雪地的蘇聯時……是這位銀行家的笑容鼓舞了她繼續生存下去的意志。
她一直都記得他說的那句:
遭遇挫折,放大痛苦,只會讓生命暗淡。而遭遇挫折,讓微笑去代替痛苦,會最終走向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