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不等於愛的,傻孩子。”炒飯的熱氣升騰,掩蓋住了楚塵的表情,就像那天晚上,火光應黑了的時候一樣。
“就是,他倆怎麼可能在一起。哈,那個少女也真的很白癡。”聽到這,對面的黑衣人搖搖頭,恥笑道。
玄昊的笑容依舊沒有變,看着天上繁星滿天,繼續說道。
就這樣,楚塵和白邵在一起,吃飯生活了三年。少女白邵依舊是那個少女,而少年依舊是那個少年,只是少年盤起了髮絲,看起來,就像一個塵間少年。
某日,白邵忽然對着楚塵說了一件事,表情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
“楚塵,我要死了。你答應我,娶我爲妻,好麼?”
“誰欺負你,我打他。”楚塵風輕雲淡的笑笑,彷彿天下無人能敵過他。隨後他伸手摸了摸白邵的頭髮。“你不會死的,除非我死了。”
“不行,你必須娶我,要麼我就死給你看。”面對楚塵的話語,白邵似乎下定了決心般,賴在楚塵面前不走了。
看着白邵的表情,楚塵亦是非常無奈。
三年了,三年如一日的問,三年如一日的回答。
——會娶麼?
——不會。
楚塵累了,所以他點了點頭,終於將這個三年如一日的答案改變:“好。”
玄昊慢慢的敘述着,遠方地平線處出現了一絲光芒,那是一個黎明的開始,而最黑的時段已然過去,就像是故事中的情節一樣,少年答應了少女的要求,他們即將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日升了,也映明瞭玄昊的臉。
情至深處,何處不寄愁?
對面的黑衣人瞧見了玄昊眼角的那一滴淚,頓了頓,隨後強笑着調侃道:“喂,老頭,眼睛裡進了沙子了。”
話音落地,玄昊只是擡手拂去了眼角的淚水,他並沒有理會對面人說的話而是,看着初陽慢慢映明天際,輕笑道:“我的故事結束了,楚塵答應了白邵,從此他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說到這裡,玄昊似乎看見對面人有一剎那的恍惚,似失望、似解脫。
可最後,這都化成了一股濃濃的失望,那黑衣人拍案而起,揮劍刺進了玄昊脆弱的脖頸之中,大笑道:“呵,果然,你這老傢伙就知道講那些街邊的兒童故事來訴說。”
劍鋒入骨,卻並沒有本應的手感,黑衣人愣了一下,卻發現在那劍鋒與皮膚的交合處,並無血流出。
他拔出劍,不可置信的走到玄昊的身旁,卻踩到了一灘血水,黑衣人低頭看下去,看見了他放在桌下的手臂,在那條蒼老的手臂上,有着一道長長的傷,鮮血自那裡涌出,就在剛剛,這傷口中,流盡了玄昊最後一滴血。
哐噹一聲,黑衣人手中的劍落在地上,她低頭瞧着面前這位已無聲息的老者,緩緩地摘下了面罩,卻是一位老婦人。
老婦人抱起了玄昊的屍體,看着朝陽,在其耳邊訴說着他講的故事。
老婦人口中的結局,並非如此。
——後來,楚塵和白邵過上了以前一樣的生活,沒有變化,平淡的以至於白邵都在懷疑,自己當初求愛,是對是錯。
於是,他們決定下山遊歷。少年走東邊,少女走西邊。
一年後,他們再次相遇了,只不過這白邵不是當初的少女,那楚塵也不再是當初的楚塵。
江山催人老,江湖無人歸。他們找不到當初的悸動,便再次出發,楚塵東,而白邵西。
這一次,她們一走就是80年,從未相見過。
老婦人安靜的訴說着,眼角晶瑩的淚水劃過臉龐,滴落在泛着酒味的茶杯中。
那老婦人疑惑的端起茶杯,認出了這是楚塵當年常用的茶杯。卻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和尚開始在茶杯中,加上了酒水。
這老婦人抱着玄昊,在其耳邊低語,唔噥着,似乎是在訴說無盡的情愛,可是這歲月也到了盡頭,愛人已死,而他已不再。
“楚塵,你說我苦守這緣分有何用呢?你即已厭惡不已。”那老婦人說話的聲音帶起了哭腔,在那漫長的時間裡,她知道了楚塵的過去,那不是一段隱秘的過往,若是見多識廣,自然是會知道的。
白邵以爲自己再也不會來找楚塵了,可是她仍做不到,做不到就這樣放下自己的心,也做不到就這樣放過自己的生命。悲哀的是,當白邵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生命中,也只剩下了楚塵一人而已。
她看起來已經沒了別的出路,或是退路,這感情糾纏在這,白邵放不下,也斬不斷。
她太優柔寡斷,可也太執拗不放,所以她鼓起了勇氣,想要親手結果了這段孽緣——但是結果卻並非這樣,她沒有殺死他,反而是他最後……殺死了她。
她終於還是輸了,在這一場情感的糾紛下,她輸給了那個連臉面都沒見過的女人,輸給了那個‘白邵心中的楚塵’,楚塵放不下最初,就正如白邵放不下楚塵一般。
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去聽一聽楚塵的那段過往,沒從楚塵的嘴裡親耳聽見過,所以白邵仍是不信的,她死都不信,就算是如今懷中抱着的是楚塵的屍體,她還是不信。
她死都是愛着他的。
那麼楚塵呢?是否死都還愛着那個最初的姑娘?
“楚塵……我愛你。”
老婦人開口,低訴了最後一句話,她在那一瞬間看見了朝陽刺眼,而從中走來了少年時意氣風發的楚塵。
他向她伸出了手,就像是在王城的那一夜一樣,老婦人笑了起來,滿臉的幸福。
他帶走了她。
而她要帶他回來。
門外,蘇故夢跟隨着封朗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等待着最後一刻的到來,即是白邵與玄昊的最後一刻,也是蘇故夢自己的最後一刻。
三天之前,她曾經與封朗談論過這個問題,以魂渡命,佛普衆生——她決定犧牲,來換來自己心愛之人的重生,這本來就是一個十分公平的交易,所以封朗與蘇故夢也沒有再說些什麼,你情我願的事情,總是會進展的很順利。
只是在今天此夜,對蘇故夢來說,有些太過煎熬,她與封朗在片刻之前還在對面而坐,談論着一些未來與希望,而如今卻站在這件木門的門前,等待着其中的那兩個靈魂的徹底安眠,隨後,便是自己的永眠。
生命對於自己來說,重要麼?蘇故夢在今夜,不止自問過一遍這種問題,也曾經這樣的反覆盤問着自己,盤問着自己的靈魂——可是就算是靈魂,身爲化鬼的蘇故夢也不太確定,這靈魂是否值得被自己擁有,或是說,化鬼是否擁有靈魂。
‘化鬼在死後會變成什麼?’封朗的問題還盤繞在耳邊,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似乎只是一個天地的幽魂,與原始之靈風不破一般,遊蕩於世間,投胎了去感受世人的善惡離愁便是幸運,而若是無知無覺的飄蕩也是應當。
她在這人世間的一遭遇見了方龍吟,她已經覺得這是絕對的幸運。
蘇故夢是喜歡方龍吟的,她喜歡他到骨子裡去,從在這具身體中甦醒的那一秒開始,從見到方龍吟的那一刻開始,蘇故夢就知道了自己的歸宿。
她不在乎生命的長度,而是在乎它的質量,她從不懼怕死亡,畢竟化鬼所代表的即是永恆而虛無的時間,死亡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了本該擁有的恐怖。
但是在方龍吟被方莫語殺死的那一刻開始,蘇故夢感到了一股徹骨的絕望,她很想陪着方龍吟一起離開這個世界,隨後即便是輪迴也好,轉生也罷,她都想再陪陪他。
即便是她與他的未來不相重合,蘇故夢也希望能陪着方龍吟走到最後一刻,而不是眼睜睜的看着他離開世界,離開她的身邊,而自己卻無能爲力。
所以蘇故夢心甘情願,她希望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聲,她也希望這樣能讓方龍吟記住自己的名字,就像她從前所做的一樣,陪伴在方龍吟的身旁,陪着他做任何事情,爲他做任何事情。
哪怕這都是毫無意義的,她心知肚明,但是也心甘情願,她喜歡跟着他,沒有辦法,無法控制,這種一股腦而噴發出來的情感經久不衰,甚至還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越發濃郁。
對於蘇故夢來說,在感情的世界中是沒有任何利益與利用的,她就是想跟着他,利用也好,怎樣都好,生命活着這一場盛放,又有誰能是時刻醒着的呢?而若是真正的清醒着,那又該是怎樣的孤寂?
蘇故夢受夠了孤寂,所以她不想要去清醒,當年這具身體的主人足夠清醒,但是卻最後落得一個寂寥的結局,她愛的人冷漠無情,而愛她的人衝動無知。
可這又難說不是一場精彩的生命。
蘇故夢思索着,看見身前的封朗身形一動,將雙手放在了木門之上,她便知道是時候了。
是時候上路了。
“他帶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