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爺爺家住在村尾,離沐希家有點距離,走了好一會才走到年爺爺家裡。
村了裡,幾乎沒有人,老老少少都跑到山上摘蕨菜了,即便有,也是一些老人孩子,呆在溪河洗着蕨菜,臉上洋溢着幸福,三三兩兩的談論着蕨菜的價錢,但討論最多的還是沐希一家。
他們的聲音很大,隔着許遠,沐希都能夠聽得到他們在討論她性情大變,一夜暴富,有了銀子連親戚都不認了,還把沐陽當成了狗,沒大沒小,早晚遭雷霹。
容錦軒聽得氣鼓鼓的,沐冰也是不滿的嘟着嘴,要不是沐希不讓他們去,他們真想上前去理論一番。
“姐姐,他們怎麼那麼快就知道你把三叔說成……”沐冰遲疑的道。
“三嬸就是這樣,任何話只要讓她知道,村子裡,馬上就沸沸揚揚了。”沐希沒有應答,倒是容錦軒替他解答了。
“哦……也是,不知道大伯現在怎麼樣了。”
容錦軒拿着三匹布,牽着沐冰,一張美到人神共憤的臉上,盡是擔憂。
他也不知道大伯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希希不願意他去插手他們的事,他不敢讓希希不開心。
“到了。”看着記憶中的破敗院落,沐希淡淡一句話,打斷他們的思緒,觀察着年爺爺的家。這一看,沐希清冷的眸子,微微一縮。
她知道年爺爺日子不好過,卻沒想到,竟然比他們家還差。
只見年爺爺住的家,因爲一場大雨,已經倒塌一半了,屋子呈傾斜的狀態,小小的土房子,變形得嚴重,只能用鑽進去的,這屋子倒塌的厲害,隨時有可能整片坍塌。
院子雖小,卻收拾得乾乾淨淨,左邊院子種子幾排青菜,纔剛剛發芽成長,就下一場大雨,全被都被雨水給淹了。不過她看得出來,年爺爺很是細心的將這些菜重新栽好。
雖然還是有點要死不活,焉着葉子,但至少有一部份存活下來了。院子裡還養四五隻的鴿子,正在撲凌着翅膀,覓着食。
年爺爺的家在村尾,屬於最偏僻的地方,周圍以前還有幾戶人家,不過如今都已經搬了出去,只剩下他這倒塌了一半的破舊土房子,孤零零的立在村尾。
再看周圍,全是一望無際的小山丘,連條水溝都沒有,想喝水,還得走到溪河去挑。
沐希心裡有些感概。
一個老人,孤苦伶丁的住在這裡,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屋子也倒塌了一半,要是突然某一天,另一個傾斜的屋子壓了下來,豈不是死在這裡也沒有人知道?
前幾天,聽錦軒說,年爺爺餓了三天三夜,都沒人給他一口水,一口飯,差點餓死了。若不是錦軒去,只怕現在都沒人知道年爺爺的情況。
“到啦,我去看年爺爺,我好久沒有看到年爺爺了,好想年爺爺呀。”沐冰鬆開容錦軒牽着的手,邁着小腳步,興高采烈的往倒塌了半的屋子而去。
沐希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別去。”
“爲什麼,冰冰想年爺爺了。”
“這屋子傾斜得厲害,萬一倒塌了就不好了。”
“可是年爺爺家的屋子都傾斜了好多年了,也沒有倒下去呀,以前冰冰也以爲房子隨時都會倒塌的,可是每天都沒有倒塌。”沐冰眨巴着眼睛,懇求的看着沐希。她好久沒有聽年爺爺講故事了。
“好奇怪啊,年爺爺哪去了,怎麼沒有看到他呢?以前看到我們來,他不管多忙都會出來跟我們打招呼的。”容錦軒忽然喃喃自語,訥悶的看着屋子。
“希希,你說年爺爺會不會出事,我去看看好不好?”
“我去吧。”沐希鬆開沐冰的手,一步一步往倒塌一半的屋子裡走去。
屋子雖然坍塌一半,但另一半卻完好無缺,只不過裡面光線很差,鑽進大門,還能感受得到冬日裡寒風冷冽而過。
昏暗的視線裡,沐希隱約能夠看得到,這間破敗的屋子跟她家一樣,家徒四壁,除了一張牀,就只有一張桌子。
“咳咳……”
一聲隱忍的咳嗽聲在陰冷嘲溼昏暗的屋子裡響了起來,沐希視線擡到牀上正在咳嗽的老人身邊。
腳步輕移,緩緩走了過去,看到一個蓋着薄薄被褥,年近古稀的老人,雙目緊閉,臉色慘白,似睡着,又似昏迷,時不時的伴隨着咳嗽聲。
他的嘴脣乾裂,伴着血絲,想來是飢渴難耐,纔會乾渴成這樣。他的面容很是慈祥,即便睡着的,依然如此,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視線下移,卻見他的小腿,幾乎全爛了,發出難聞的腐臭味,森森白骨都能看得到,甚至還在流着膿水。
沐希蹙眉。
她是大夫,她知道年爺爺此時只怕極是疼痛的。或是截肢,疼也只是疼一陣,而像他們這樣,拖着一個腐爛的左小腿那纔是無聲的煎熬,日日夜夜都得承受蝕骨之痛。
不知道是不是沐希一直注視着他,讓昏昏沉沉的年爺爺感到不適,緩緩睜開了眼睛。這一看,以爲在做夢。
是希希嗎?希希怎麼會來他這裡呢?冰冰跟錦軒還差不多。希希從小就皮,根本不會理會他這個孤苦無依的老人的。
“我倒杯水給你喝。”沐希見他醒來,淡淡道。走到桌子上,拿着水壺,伸手倒水,倒了幾次連一滴水都沒倒出來。搖了搖水壺,空蕩蕩的,聽不到半點聲音。
蹙額。
轉身鑽出外面,對着正在逗着鴿子的容錦軒道,“錦軒,你去燒一下水,給年爺爺喝。”
容錦軒跟沐冰本來偷偷從家裡抓了一把米出來,興高采烈的喂着年爺爺的鴿子,乍然間聽到沐希出來,還喊了他們的名字,兩人都嚇了一大跳,趕緊把手中的米藏在身後,心裡撲通撲通,差點跳了出來,緊張的看着沐希,生怕沐希罵他們。
好在沐希只是讓他去燒水,說完就進去了,兩人身子一軟,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對了,年爺爺在外面有個竈,你在外面燒水就好了,這是水壺,一會水燒開的,喊我一聲。”
“咻”的一下,容錦軒跟沐冰的心又提起來,緊張的看着沐希,等了好一會後,見沐希不再出來。剛剛還藏着掖着,想要逗逗鴿子的兩人,如同燙手山芋般,趕緊把手中剩下的一點點米扔出去,又拍了拍手,不留一絲痕跡。
沒有閒功夫去看那些鴿子撲凌着翅膀,一擁而來覓食,就想着它們趕緊把米都給吃了,不然一會希希來了,看到他們把家裡的米餵給鴿子吃會罵他們。
“姐夫,你說姐姐剛剛有沒有看到我們從家裡偷了米出來啊。”沐冰害怕的扯了扯容錦軒的衣服,雖然姐姐現在變得很好很溫柔,可以以前姐姐可是很兇的,動不動就打人。
現在糧食那麼緊張,人都不夠吃,還給鴿子吃,姐姐知道了,肯定會很生氣的,可是年爺爺最愛這些鴿子了,把它們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這些鴿子跟她們關係也好,能聞得出他們身上的味道,也會跟他們玩耍。
“不知道,但我想吧,希希要是知道的話,肯定會罵我們的,可是現在,她沒有罵我們,應該是沒有看到的吧。”容錦軒同樣心虛,沒有底氣。
“那我們快去燒水。”
“好,快快快。”
說着,兩人輕車熟路的走以竈邊,開始生火燒水。
屋子裡,年爺爺終於反應過來是沐希來了,掙扎着起來,剛一動,腿腳就疼得他倒抽一口涼氣。
沐希趕緊扶住,“你先躺着吧,別亂動。”
年爺爺身子虛弱無力,依言躺好,慈眉善目的臉上,倒是很是驚訝,“希希?真的是你?你怎麼突然來這裡了?”
年爺爺以爲他的聲音很大,聽在沐希耳朵裡,卻如同蚊子在叫一樣。
“咳咳……”剛講了一句,年爺爺就劇烈的咳嗽起來,喉嚨乾澀,如同火燒。
“本來是想找你做衣服的,來到這裡,看到你病了。”沐希淡淡道。
“做衣服?你有布嗎?”年爺爺驚呆。
“有的,前兩天,買了三匹布。”
三匹?年爺爺以爲自己聽錯了,三匹,那得花多少銀子?怎麼買這麼多?對了,她前幾天還讓錦軒拿了一斤肉過來,那些肉是不是她賣蕨菜賺來的?還是又去偷了?然後騙錦軒的。
一想到沐希又跑出去偷,年爺爺開始擔憂了,一個女人家,成天往牢裡跑,這也不是辦法啊,伸出顫抖的手,握住沐希潔白光滑的纖手,一張慈祥的臉上,帶着長輩的關心,“希希啊,咱們可以窮,但是得窮得有骨氣,坑蒙拐騙,都不是長久之計,日子得踏踏實實的過。”
沐希不動聲色的抽回手,點點頭,算是應允。
原來他還不知道最近的蕨菜風波,也不知道她賺了八十多兩銀子。
“你那三匹布,哪來的,我們還回去好不好?你要是沒有衣服穿的話,等我死後,就把我身上的衣服扒下來,留着穿,咳咳……”
“那三匹布,是我辛苦賺來的銀子買的,是正當錢。”又是淡淡的一句話,無波無瀾的。
然而,年爺爺卻有些意外。
除了她說的辛苦賺來的銀子,是正當錢外,更震驚於沐希的氣質。
明明是同一個人,同一張臉,可他怎麼感覺好像哪裡變了?
以前他只要一勸,希希都會不耐煩的頂過來,然後拂衣而去,甚至大罵他臭老頭,賤老頭,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還要管她的。
現在……現在她居然聽他說那麼久的話……
最重要的是,她以前不是一幅吊兒郎當的嗎?怎麼現在現在變得那麼清冷從容,萬事於胸,風采自信了?
她周身的氣質,雍容華貴,是長期處於高位的氣勢。那份淡定也是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跟以前天差地別。
要不是從小看着她長大,他都要懷疑這個人根本不是他認識的沐希。
錦軒上次跟他說話,難道是真的嗎?那個野草真能吃?還很好賣?
“希希啊,你跟年爺爺說句實在話,年爺爺也不會騙你的,那三匹布,當真是你賺的?”
“嗯。”沐希雙手負後,神態從容,直視年爺爺的眼睛。
“咳咳……”年爺爺雖然在咳嗽,卻是笑了,笑容中有着欣慰。雖然他也很是訥悶,但無端的,他就是相信她,那般氣勢凌然,坦坦蕩蕩的沐希不會騙人的。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可惜啊,年爺爺快不行了,這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恐怕沒有辦法幫你們做衣服了。”
“沒事,不行就算了。”沐希上前,拿過他的手,動作熟練的搭上他的脈搏,凝神把脈。
年爺爺又是一怔。
這孩子,今天怎麼如此反常呢?
她又不懂醫術,把什麼脈。
“你的心是不是經常會突然絞痛?”沐希淡淡問道。
“是啊,最近這段時間,疼得更加嚴重了,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疼起來的時候,經常喘不過氣。”
“全身無力,尤其是坐着或者蹲着的時候,一起身就會有一種暈眩感?”
“是啊,你怎知道的?”年爺爺意外了,希希怎麼會懂那麼多?
“半夜會疼得很厲害,腰腿肩都會疼,且如螞蟻在鑽咬一樣,尤其是下雨天更加嚴重對嗎?”
“是啊,希希你怎麼知道的?我這腰腿啊,疼得我……”年爺爺痛苦的皺眉,全身的病痛,讓他好幾次都撐不下去了。
活着簡直就是受折磨,要不是放不下那六個小夥伴,真想就這麼去了。
這怪子坍塌成這樣,他每次都想着,他放不下他養的六隻鴿子,那麼哪一天,這屋子坍塌了,把他給壓死,也許他就不用這麼糾結,可這屋子,他每次下雨都以爲會倒,都幾年過去了,也沒倒下來,只能拖着殘破的身體,苟延殘喘。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有冠心病,不能受到刺激。你的血壓也偏低了,至於腰腿疼痛,那是風溼病,一到變天的時候,疼痛難忍。”
沐希放下搭在他脈搏的手,指着他手上一個凸起的大包,淡淡道,“你的風溼還是最難治的類風溼,你手上凸起的這個包就是類風溼最嚴重的地方,隨着天氣,時間,年紀等等變化,位置也會然挪動的。”
年爺爺聽得半知半解。
什麼叫冠心病?什麼叫血壓偏低?什麼又叫類風溼。
沐希見年爺爺一幅不解的樣子,也不打算解釋,解釋了他也聽不懂,只說了一句,“你的病很難治,再不治的話,以後會越來越痛苦。”
年爺爺無力的搖搖頭,看得很是通透,“不治了,現在看病治錢還得花很多銀子,桃花村離鎮子遠,我也去不了,再說了,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還花這些冤枉錢做什麼。”
年爺爺的喉嚨越發乾澀,到最後,連聲音都差點發不出來。
“希希,水開了,我拿進去好不好?”外面,突然響起容錦軒的大喊。
“不用,我來拿就好了。”沐希出門,從容錦軒手裡接過水壺。這屋子那麼破,她怎麼可能讓錦軒跟冰冰進去呢。
“希希,年爺爺的身子怎麼樣了?有沒有好一點兒了?”
“嗯,還死不了。”
容錦軒跟沐冰面面相覷。
還死不了?還死不了那是什麼意思啊?是不是年爺爺情況不好?
沐冰忽然扯住沐希離開的身子,眼眶通紅,泛着淚珠,可憐兮兮的求着沐希,“姐姐,我想年爺爺了,你讓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裡面不安全。”
“很安全的,我以前天天都往年爺爺的家裡跑,那堵牆也沒有倒塌下來的。”
“不行。”拿開沐冰的手,沐希徑自往屋子而去,態度堅定,半分機會都不給沐冰。
沐冰哭了,嚶嚶的抽泣着,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容錦軒,扯了扯他的衣服,“姐夫,你去求求姐姐好不好?冰冰好想年爺爺,冰冰要去看年爺爺,房子不會倒塌的。”
“我……我也不敢,我怕希希。”容錦軒縮了縮脖子。倒不是怕她打,而是怕她不開心。他不想讓她不開心。
“那年爺爺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啊。”
“要不,我們等姐姐不知道的時候,再來看年爺爺好不好?”沐冰忽然止住哭泣,想到了這個辦法。
容錦軒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不行的,萬一被希希知道怎麼辦?”
“那都不理年爺爺了嗎?姐姐生氣我也要去看年爺爺。”沐冰嘟着嘴巴。從小到大,只有姐夫,大伯,還有年爺爺疼她。
大伯跟姐夫有好多的話要做,平常也不能陪着她玩,都是年爺爺陪着她,講故事給她聽的。
“姐夫,你上次來,說年爺爺餓了三天,都沒飯吃是不是?”沐冰眼睛一亮,消瘦的臉上,掛着兩行淚珠。
“是啊,又渴又餓又病的,好可憐,差點就餓死在牀上了。”容錦軒俊美一垮,心裡跟着難受起來。
年爺爺的腿,要什麼時候才能好得起來。
“年爺爺生病了,他沒有吃的,只有我們送給他的一斤肉,年爺爺肯定捨不得吃的。姐夫,咱們家不是還有很多蕨菜嗎?年爺爺還沒有吃過蕨菜,我們拿一些蕨菜送給他,再幫他做做飯好不好?”
容錦軒無措的撓了撓頭,“希希萬一生氣了怎麼辦?要不,我們還是問一下希希吧,希希要是同意的話,我馬上就回去拿。”
“姐夫,你怎麼這樣啊,萬一姐姐不肯同意呢?難道真要看年爺爺餓肚子嗎?”沐冰跺了跺腳。
雖然她也怕姐姐,但是年爺爺是好人,就算姐姐罵了,打了,她也要幫年爺爺的。
“這……要不我去問一下。”
“不用問了,去家裡拿一些蕨菜過來,留下晚上跟明天的糧食,其它的米都提過來給年爺爺。咱們家不是還有一牀被子嗎?也拿過來給年爺爺。”
沐希不知何時出來,淡聲道。
容錦軒跟沐冰大喜,眼裡閃着亮光。
容錦軒重重的點頭,“好,我馬上就回家拿。”說完,咻的一下,沒了人影。
沐冰笑容可掬,親切的看着沐希,“姐姐,謝謝你。”
“這怎麼行呢?上次你們都給我一斤肉了,這都還沒吃完,怎麼能再拿你的米糧被褥呢,不用不用,我這裡挺好的。”
年爺爺拄着柺杖,艱難的走了出來,啞着聲音慈祥的道。
久不見陽光,一時間有些不大適合。伸手,擋了一下陽光。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一點水的原因,又或者是知道冰冰等人來了,年爺爺的精神比剛剛要好許多。沐冰一看到年爺爺拄着一根粗木棍子,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年爺爺面前,抱住他一隻完好的大腿,高興的大喊,“年爺爺。”
她抱得很輕,也不敢用力撲過去,只傷到年爺爺,只是幾天沒有看到他,心裡甚是想念,心情也是激動的。
年爺爺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幾天沒見,小冰冰都長大了許多,臉色也比以前紅潤了,就連性子也沒有以前那麼孤僻了內向了,好啊好啊,小冰冰乖啊。”
“冰冰想年爺爺了,冰冰這幾天過得很好,姐姐很疼我,姐夫也很疼我,冰冰也沒有再餓肚子了,冰冰還有肉可以吃呢。”
“真的嗎?那小冰冰有沒有多吃幾碗啊?瞧你這小身子瘦的,有飯就得多吃一些,纔會長大,了知不知道。”年爺爺看到沐冰,心情好了,話多了,連病,好像也好了一半。
“知道了,年爺爺。”沐冰高興的一聲大喊。
“上次錦軒不是提了一斤肉嗎?年爺爺啊,一直都捨不得吃,打算留着燉給你呢,年爺爺去做給你吃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年爺爺七個兒子都死了,身邊也沒個可以說話的人,看到沐冰就把她當親孫女般對待。
“我吃飽了,來的時候,我姐姐燉了肉給我喝了。年爺爺自己吃就好了,我家還有好多肉,我姐夫都醃起來了。”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臉上都帶着笑容,看起來,儼然就是一對感情深厚的祖孫。
沐希這才仔細的觀察年爺爺。
卻見他滿頭盡是白髮,連一根黑的都找不到。臉上佈滿皺紋和花人斑,一身衣服,穿得發白,補丁同樣補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目測至不穿了幾十年了。
他的褲袖,已經放下了,看不到他小腿上的傷勢,只能看得到他把左腿高高擡起,不敢碰地,甚至在微微顫抖,想來極疼。
院子裡的五隻鴿子一看到年爺爺出來了,翅膀一張,圍着年爺爺高興的打着轉,發出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有些更是停他的肩頭,親呢的蹭了蹭的他的脖子,嘰嘰喳喳的。
“冰冰,你給它們喂米了呀?”年爺爺忽然震驚的看着沐冰,這孩子,米多貴啊,怎麼拿米去餵它們了。
沐冰臉色一變,害怕的看了看沐希,見沐希沒有發怒的跡像,才忐忑的抱緊年爺爺。
年爺爺似乎也感覺到了沐冰的害怕,摸了摸她的腦袋,對着沐希躊躇的道,“希希啊,冰冰還小,不懂事,你別怪她,它們吃了多少米,我到時候還給你。”
“沒事,一點米而已,不值什麼錢,難得這些鴿子那麼喜歡冰冰,給它們喂些米,也是應該的。只是我不知,你怎麼知道冰冰給它們喂米了?”
看到沐希不像在說假話,年爺爺的心一鬆,伸出手,立即有一隻鴿子停靠在他的手上,“我跟它們相處多年,有時候能聽得懂它們說的話。它們也是感情的,跟人一樣。”
“原來如此。年爺爺你這邊坐吧,腿腳不舒服,不要一直站着。”沐希指了指一邊的凳子。
年爺爺點點頭,腿上確實很疼,疼得他直打顫,最近是怎麼回事,怎麼腿傷越來越嚴重。
拄着柺杖,一步步艱難的走到凳子上坐着,沐冰一直扶着他。
“年爺爺,小七哪去了?”沐冰數着鴿子,數着數着,忽然發現少了一隻。
“哦,找食物去了。今天輪到小七覓食,過一會就回來了,小七比較笨點兒,每次都找不到食物,所以回來的也比其它的晚。”
“哦……小七很可愛的,上次還跟我玩抓迷藏了,不過小七總是偷偷打磕睡,每次都被我抓到。”
“是啊,小七最迷糊了,回來我得好好教教它,不然哪天被人抓了都不知道。”年爺爺看着圍繞在他身邊的鴿子,笑容溫暖。這麼多年,就是這些夥計陪着他啊。
“年爺爺,我看小三,小三在跳舞,哈哈,小三再翻一個,哇,好漂亮啊。”
沐希擡頭,看着圍繞着他們的五隻鴿子。
怎麼看都長得一模一樣,根本沒有什麼外貌可以辨別。冰冰怎麼認得出來?
在她的記憶中,年爺爺那年洪災,七個兒子都在抗洪中失去生命,一天之內,連失七子,不過中年,便一夜白頭,身子徹底垮下去,數度想着尋死。
只不過,他運氣好,每次尋死都意外碰到村子裡的人,被村民們救了,往後他在小兒子的屋中,發現剛剛破殼而出的七隻鴿子,一直認爲,是他的七個兒子投胎到了鴿子身上。
日子這纔有盼頭,小心翼翼的撫養着七隻鴿子,把它們看得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
前些年裡,三叔缺德的爲了口舌之慾,竟然去逮捕年爺爺養的七隻鴿子,最後大鴿子,爲了救其它鴿子,拼着性命得得的咬了三叔。
三叔吃痛,鬆開雙手,其它六隻鴿子趁機逃走,而大鴿子卻因爲三叔又拽住小七,又咬了一口三叔,被三叔一腳踩死,還給烤了。
當時年爺爺知道真相後,大鬧三叔家裡,拿着菜刀要找三叔拼命。村子裡鬧得沸沸揚揚的,村長大怒。
當初沒有年爺爺七個兒子捨生取義,救了全村的人,只怕桃花村早就不在了,居然還敢欺負殘廢年爺爺。
那天,村長要讓三叔一家人趕出桃花村。三叔等人嚇得臉色慘白,拼命求饒。
最後,年爺爺終是心軟了,念在沐陽嫂身懷六甲,沒讓村長把他們一家人趕出去。卻也在場發誓,以後誰敢動他鴿子,他就死在誰面前。
年爺爺怎麼說也是有功於桃花村,對那幾只鴿子又寶貝得緊,看得比生命還重,加上老村長護着他,便也沒人敢動他的鴿子。
事後,村長讓三叔賠年爺爺五兩銀子,三叔心疼得差點昏厥。他哪來的五兩銀子啊。
村長卻不管,還不清便趕出桃花村。最後三叔東借西湊,湊三兩銀子,還差二兩,怎麼也還不起,應該說,他們也沒打算還。
不止沒打算還年爺爺,連當初借他銀子的,也沒打算還。
雖然得到了三兩銀子,可年爺爺卻更加蒼老了,身子每況愈下,惡夢連做幾個月,直到現在,還會時不時的想起小大,也就是大鴿子。
尤其會在冰冰面前,說小大以前的乖巧事蹟。
或許,這是他一生的傷吧。
拋開那些不必要的想法,沐希上前,打斷他們兩人的談話。
“能讓我看看你腿上的傷嗎?”
年爺爺愣了一下,看他腿上的傷?做什麼?
“還是不要看了吧,我這腿傷很恐怖的,會嚇到人。”
“無妨。”越是疑難雜症,她越是感興趣,若是一般的病,她反而沒興趣。
“這……”年爺爺猶豫了,不是他不給看,實在是太滲人了。
“年爺爺放心吧,我只是看一下而已。”
看到沐希態度堅決,年爺爺嘆了一口氣,妥協了。
“好,不過有點滲人,你可別嚇到了。”
“好。”
年爺爺慢慢撩起打着補丁褲腿了,露出一雙猙獰的左小腿。那小腿,幾乎已經全部腐爛了,發出惡臭。
褲腿一撩開,還與發膿的傷腿粘在一起,疼得年爺爺冷汗淋漓。
沐希蹙眉,剛剛在屋子裡,光線不夠,只能看得到發膿,以及森森白骨。
現在光線一照,才發現,他的腿,比她想像中還要嚴重。
小腿上,或一片片暗紅色的皮肉,發炎,流膿,或一片片的森森白骨,猙獰而滲人。
整個小腿全是膿水,止都止不住,惡臭熏天。
沐冰抽了抽鼻子。
她看過很多次年爺爺的傷腿了,也看過很多次年爺爺咬牙忍受疼痛的樣子。可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想哭。
年爺爺那麼好的人,爲什麼要讓他承受那麼多,他都那麼老了。
“這是被毒蛇咬傷的,以前只是在這裡被咬傷一個口子,後來傷口蔓延,就越擴越大,變成現在這樣子了,要是再過一兩年,只怕大腿也要蔓延上去了。”
年爺爺嘆了一口氣,指着腿腹的一個紅塊。
“怎麼會蔓延得這麼嚴重?以前沒有去看大夫嗎?”沐希蹙眉,這個腿傷要治好,只怕有些難度。
年爺爺搖了搖頭,“沒有,當時我娘子病重,家裡還有七個小孩,三餐都不濟,怎麼有錢看病呢,只能聽從老人的話,從山上採些藥,敷一下,也就得過且過了。”
“是什麼毒蛇咬的?你敷的又是什麼藥?你還記得嗎?”
“什麼毒蛇咬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條蛇,紅黑相加,一咬下去,腿都麻了。至於敷的藥,是穿甲藥。”
穿甲藥?那是止疼解毒的,但是隻能內服,不能外敷,不然不止解不了毒,反而會加快毒性。他怎麼會服那個藥?
“你服了多久?”
“大概有半年吧,當時越來越嚴重,我就停藥了,怎麼?這藥有問題嗎?我們祖祖輩輩都一直流傳,穿山藥可以解毒的呀。”年爺爺疑惑的問道。
“穿山藥可以解毒沒錯,可它只能內服,不能外用。”
年爺爺一驚,原來是當初用錯了藥嗎?
一驚過後,也就淡定了。
都幾十年了,他早就習慣了,也沒指望能夠治得好。
“你疼成這樣,爲何不截肢?”沐希不得不佩服他,這種蝕骨之痛,他都能夠忍得下來。
“當時有想過的,可是截肢要花好多錢,又不能動。要是不能動的話,怎麼養活自己,養活鴿子。”
沐希深呼吸一口氣。
看着他的腐爛的惡臭,眼裡反而激起一種探索的欲。望。
這個傷,對她來說,是個挑戰,但她喜歡這個挑戰。年爺爺的腿,她一定要治好。
------題外話------
感謝所有送月票,評價票,鑽石,鮮花,打賞的親們,麼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