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是因爲受臨山縣令告餘姚知府貪墨案扯連而入獄的。如果說,皇上手裡有東西證明沈大人在這件事上有罪,那就應該是交給大理寺,然後由刑部和都察院三堂會審纔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罪名也不定地把人拘在詔獄裡。”
沈穆清一怔。
蕭颯愕然:“怎麼了?”
“沒什麼!”沈穆清望着蕭颯微微笑起來,“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蕭颯挑了挑眉。
“我也是這樣想的。”沈穆清很是悵然:“既然被下了獄,那就是有些問題雖然涉及到了老爺,但還不足以定罪。但現在的問題是柳竣自殺了——如果人活着,還能說個清楚,人死了,反而更不好辦了。”
“在這件事上,我的看法卻和你恰恰相反!”蕭颯淡淡地笑着,目光堅定,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強大的自信,讓人不由靜靜地聽他說話。
“你知不知道臨山縣令告餘姚知府貪墨案是爲了哪一樁?”
“是火耗銀。”當初沈穆清很擔心,曾經仔細問過樑季敏這件事的始末,“柳峻任江南布政使之前,浙江的火耗銀是一分三,柳峻任浙江布政司以後,就變成了四分。
臨山縣去年遭了水患,因火耗銀子引起了民變,所以臨山縣令才把上峰告了——引起民變是死,把事情捅大了直達天庭說不定還可以有轉機。”
“不錯。”蕭颯點頭,“可你想過沒有,柳峻在浙江兩任,這麼多的銀子,就算是他中飽私囊了,他也得有地方放、有地方藏纔是啊?”
“這個我倒沒有細想……”沈穆清聽得眼神一亮,“如果是在江南就被處理了,就不會扯出一個戶部給事中來……這樣看來,銀子是進了京的……既然是進了京,這麼多的銀子,或者是……”說着,她就有些猶豫地指了指那個金碧輝煌的所在。
蕭颯看她的眼神帶着幾分讚許。
沈穆清心中大定。
終於可以證明,那些一直隱藏在心底的大膽念頭並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妄想。
她不由嘆息:“所以大周王朝的正三品大員、封疆大吏纔會自殺——因爲他不能、也不敢說出這錢到哪裡去了;所以王威纔會‘好心’地通過女兒來告訴我——因爲只有我們這些無知婦孺知道柳峻死了。纔會慌慌張張地到處找門路。這樣一來,要麼是因爲爲老爺說情的官太多而引起皇上的猜疑,要麼是這件事越鬧越大,以至於宮裡沒有辦法向天下臣民交待,只能讓老爺來背這黑鍋。不管是哪一種結果,都達到了王威雲兵不解刄除掉了對手的目的。”沈穆清說着,臉上漸漸透出蒼白,“可不知道老爺到底是爲太后娘娘等謀的呢?還是爲皇上等謀的”
“應該是爲皇上籌謀吧!”蕭颯目光明亮的有些銳利,“要是爲太后娘娘籌謀的,黃上也不會這呀不能夠保護着沈大人——好死不如活着,看皇上如何處置柳家的人就知道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雖然證實了自己的想法,也猜到了一些內幕,但沈穆清並沒有解決的好辦法。她目露彷徨,“要是都察院的人緊盯着不放,我怕皇上會把老爺推出來頂罪!”
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烏黑的眸子閃爍着無助的光芒——這樣的沈穆清,讓蕭颯不由想起那個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小姑娘來。
他望着沈穆清的目光變得晦澀。
半響才低低地道:“如果這件事,全是柳峻所爲呢?”
沈穆清一怔。
蕭颯已徐徐地開口:“如果都察院的人彈劾沈大人,要求抄家呢?”
沈穆清滿臉震驚,目光中漸漸露出瞭然,然後全身開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要是,要是做過分了……會不會……出事?而且,憑你我二人,也不能扭轉這風向標……”
蕭颯靜靜地站在竹簾前,冷峻的表情,眉宇間流露着無所謂懼的篤定。
“所以這件事要商量歐陽先生!”他的聲音冷靜到有些冷酷,“而且,你們家不能再找人出面爲沈大人求情了,動靜越大,皇上越不好下臺——連你我都能看出來的問題,幾位閣老怎會看不出來?”
正是如此!所以歐陽先生才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知道的,不會說;不知道的,說不清楚……
“蕭颯,”沈穆清心裡有些慌,擡手想拉他的衣袖,手卻打在了湘妃簾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你沒事吧!”蕭颯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語氣很緊張。
“沒事!”沈穆清的心思全在剛纔談話的內容裡,哪裡還去注意這些。她壓低了聲音!“要是抄家,我的陪嫁在不在這範圍內。”
蕭颯微怔,已有些明白,輕聲地道:“除非是抄出了什麼,連累了九族。”
沈穆清沉默半響,道:“家裡的事,我不太明白。而且要操作,還有很多具體的事要做,所以這件事得先商量太太和歐陽先生。”
“就算是歐陽先生出面,估計也不好辦!”蕭颯頗有些猶豫,“畢竟歐陽先生的身份擺在哪裡……如果有困難,不如想辦法走王公公家,反而是個好事……?
他這麼一說,沈穆清倒想起來一樁事來。
“蕭颯,我聽我二伯說,王公公想收你做乾兒子…….”
她的話還沒有落,蕭颯已眉角一挑,目露不耐;“你二伯?樑叔信?”
沈穆清點了點頭。
“沒想到他還吿訴你這些?”語氣很是不屑。沈穆清一怔。
聽樑叔信的口氣,好像和蕭颯不錯的樣子。怎麼蕭颯卻對他完全是兩個態度……難道兩人之間有什麼誤會?
蕭颯見她不語,不知爲什麼,心裡突然很不是滋味。轉念又想到沈穆清曾經要求樑叔信通過駙馬走王公公的路子,譏諷的話就不自覺地說了出來:“怎麼?樑叔信去幫你找駙馬走王公公的路子那就是雪中送碳,我去走王公公的路子就是趨炎附勢?”
話音一落,他也有些驚愕。
自己這是怎麼了?
沈穆清又沒有說什麼…….
“蕭颯!”沈穆清望着他的目光很是困惑,“你怎麼變得這樣的尖刻!”
尖刻?她竟然說他尖刻?爲了那個狗屁二伯,竟然說他尖刻?
剛纔的自責都化成了一團火,呼啦啦地在他的心裡燒了起來。
蕭颯臉上的表情變得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生硬:“我一向這樣尖刻,你才知道嗎?”
聲音驟然拔高,竟然引來了汪媽媽們的側目。
蕭颯這是怎麼了?
沈穆清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是如此的陌生……剛纔那種同聲共息的默契也灰飛煙滅了、消失無蹤。
她很是失望,明亮的目光漸漸黯淡下去。
總是這樣,蕭颯在她面前總是這樣的喜怒無常!
她垂下了眼臉:“蕭颯,你那麼聰明,實際上就不必我多言。我只是希望你別真的拜到了王公公門下做了他的乾兒子……政治是那麼微妙、瞬息萬變的事,一旦被打上了‘某某黨’的標籤,你就和他榮辱與共了……王公公又是持寵得勢的人,要是哪天失寵了,你的立場就變得很爲難了……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你,是因爲這個,才讓我別和王公公來往?”蕭颯的聲音輕飄飄的浮在空中,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他屏住了呼吸,眼睛睜得大大的,等待着沈穆清的回答。
沈穆清笑望蕭颯,神態間有着深深的無奈:“我也不知道我們之間怎麼了?好像總是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三言兩語,就會吵起來……”
“不,不會,我不會跟你吵架的!”蕭颯語氣急切,如在爭辯着什麼似的,“你放心,我知道輕重,不會拜在王公公門下的……什麼人是酒肉朋友,什麼人是人生知己,我分得很清楚!”
看見蕭颯一副很急於表白的樣子,沈穆清不由失笑。
畢竟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就是再有陰謀,再有手段,也還有着不失本性的時候。
“所以我說你很聰明啊!”沈穆清笑道,“就是自己性格很囉嗦,遇見了你總是忍不住說教一番。”
蕭颯看見她露出笑顏,不知怎地,心裡一鬆,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陽光般明亮的笑容來。
“你放心了!”他再一次向沈穆清保證,“我還準備配享太廟,做個名留青史的忠臣呢!”
“就你這樣,還做忠臣。”這樣自信飛揚的蕭颯讓沈穆清心中一暖,調侃的話脫口而來,“你不做貳臣就不錯了!”
“這你就不懂了!”蕭颯斜睨着她,表情很是倨傲,“真正的大忠臣,都是權臣。你看魏徵,你看包拯…….哪一個的心思不是千轉百回的。而那些不知變通的,多半是沒有留下姓名的愚臣。我告訴你,我中了狀元以後,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和劉學士喝酒,和他討論所有大周王朝所有閣老的經歷,你猜我發現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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