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少年撇了撇嘴,冷冷地問龐德寶:“往哪邊走?明因寺往哪邊走?”
竟然是一口漂亮的官話。
龐德寶喜上眉梢,忙指了西邊的那條路:“那邊,那邊,那邊就是往明因寺的。”
紅衣少年點點頭,轉身朝東而去。
那是和明因寺相反的方向。
沈穆清目瞪口呆
龐德寶也傻了眼,站在那裡半天沒回過神來,倒是那穿綠官色道袍的少年怔了怔,拔腿就跟了上去。龐德寶見了,苦着臉跺了跺腳,無奈地跟了上去。
沈穆清望着自己被擦破皮的手掌,心中已有計較。
她七手八腳地出了林子,朝龐德寶主僕追去。
路邊的人漸漸多了,不時有人目露詫異地打量她。
沈穆清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狠狽,她顧不得這些。跑到了離龐德寶三人七、八米的距離,就漸漸慢下了腳步,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她一邊走,一邊注意着路上的馬車,希望能碰到珠璣。
就這樣走了一小段距離,沈穆清開始呲牙咧嘴起來。
她爲了漂亮,襪子沒有納底,而且是用白綾做的。剛纔心慌,跑得急,不覺得,現在才知道腳疼。特別是左腳的後跟,好像有什麼東西紮了進去,一碰就鑽心的痛。路上的那些沙礫和石子也讓她舉步維艱,恨不得能踮起腳來走路就好。
沈穆清尋了路邊一塊石頭上坐下,脫了襪子。
襪子的底部已被磨得大窟小洞的,腳後跟果然是紮了東西進去,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周圍紅腫成了鴿子蛋大小的一塊。
沈穆清把襪子反穿上,然後東張西望,一拐一跛的朝前走着。
紅衣少年突然轉身站定。
沈穆清一個不留神,差點撞在他身上。
他一雙墨玉似的眸子輕蔑地瞟着沈穆清:“你想怎地?”
“什麼?”全副心神都放在一雙腳上的沈穆清愕然地望着紅衣少年
紅衣少年聽了,撇了撇嘴,表情很不耐地朝着龐德寶揚了揚下頜:“給她幾兩碎銀子,快打發她走人。”
龐德寶見了,立刻上前,笑眯眯地對沈穆清道:“小大姐,剛纔我們少爺推了你一把,是我們不對。”說着,從荷包裡掏出了兩個銀錁子,約有五兩左右的樣子,“我手裡只有這些,小大姐將就着些。”眼睛就落到了她的裙裾上,“給小大姐買雙襪子穿。”
猜測得到了證實,沈穆清幾乎要仰天一笑。
她強忍着心頭的激動,紅着眼睛望着那紅衣少年:“我,我不要銀子,我想回城……”
龐德寶一聽,表情立刻變得輕鬆起來,笑道:“好,好,好。我馬上給小大姐叫輛車……只是我們還有事,不能親自送你回城了……”一邊說,一邊笑着觀察着沈穆清的表情。
不是沒時間送她回城,而是怕惹麻煩吧……這個龐德寶,真是個人物啊!
沈穆清心裡大爲佩服。
只要能在最短的時候內回家,就能搬救兵來解決這件事了。
她連連點頭……卻感到有股灸熱的目光在她的裙裾間掃來掃去。
沈穆清順勢望去。
正好看見紅衣少年目露不屑。
是因爲她有一雙天足吧!
沈穆清嘴角一翹,然後聽到那紅衣少年輕輕地哼了一聲。
以當時的情況來看,一定是自己沒頭沒腦地朝前跑,眼看快撞到了這紅衣少年,所以他才推了自己一把……如果能把她送回這,這又算怎什了……
沈穆清心情大好,又笑了笑。
紅衣少年看見,皺了皺眉頭,薄脣抿得緊緊的,又“哼”了一聲。
沈穆清一樂。
這個紅衣少年真的很有意思。
驕傲、自我,桀驁不馴卻又有着青蔥歲月裡特有的單純和初生犢不怕虎的無畏,而這些品質,正是沈穆清在青春期壓在心底的羨慕——那時候,她可是所有人眼中的乖女兒,好學生……榜樣人物。
沈穆清和紅衣少年在那裡各懷心思,龐德寶早已跑到路中央去攔馬車了。
他連連交涉了幾輛車,人家都搖頭而去。
龐德寶臉上露出焦慮。
紅衣少年卻氣定神閒,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沈穆清:“你是哪家的婢女?那人爲什麼要追你?”說着,又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一番。
雖然這紅衣少年十之八九不是京都人,但鎮安王名震天下。讓他知道了是什麼人在追自己,只怕到時候這龐德寶會親手縛了自己把人交給那位十六爺。
沈穆清苦笑着,含含糊糊地道:“……色不醉人人自醉……我們在藥王廟上香……被那無賴見了,非說我們欠他們的錢,要捉了我和姐兒一起抵債……”
那紅衣少年聽了,竟然微微一笑。
長眉舒展,眼眸黑亮,隱隱透着幾份磊落豪爽的英氣,十分英俊。
“你嗎?”他語氣有濃濃的戲謔,“連你也要一起抓去抵債啊……”
如果沈穆清在高中時候遇到他,一定會在這樣的一個少年面前手足無措,面紅耳赤……就是現在,他也不由得讓沈穆清心中平添了幾份好感。這無風月,只是人類愛美的本性而已。她無意間已對這少年寬容,微微地笑,故作悵然地嘆氣:“沒有魚,蝦也好——我這也算得上是城門失火了!”
紅衣少年眉角一挑,哈哈大笑起來,神色極其快活,眉目如夏日般明亮耀眼,分明是個開朗樂觀的少年郎,哪裡還有半分剛纔的乖張與目中無人。
路邊的婦人、女子紛紛側目。
沈穆清不由額間生汗。
真是個惹禍的根苗啊!
紅衣少年對別人的目光毫不在乎,又在她的裙裾間掃了一眼,問:“你叫什麼名字?”
沈穆清不敢有任何猶豫,笑道:“我叫沈穆清。”
“沈穆清……”紅衣少年喃喃低聲重複了一聲,又問:“今年幾歲?”
“今年十二歲。”沈穆清目光流轉,問他:“公子怎麼稱呼?”
紅衣少年一怔,突地揚頜遠眺,傲然地笑道:“你小小年紀,能夠忠心護主,也算有幾份俠義了……”
沈穆清愕然。
話鋒突然間就轉了。
是不願意告訴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不過,自己哪裡像個婢女了?
她不由低頭打量自己,心裡很是疑惑。
雖然沒有滿頭珠翠,但也算得上是綾羅綢緞了……難道是因爲自己沒有裹腳的原因……
沈穆清思忖着,就聽見那紅衣少年用一種降尊紆貴的口氣道:“今天算你走運吧……遇到我的心情不好……”
這少年說起話來,怎麼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讓人摸不清頭緒。
沈穆清不解地擡頭,就看見那紅衣少年在脫衣裳——就站在路邊脫衣裳。他一邊脫,一邊冷笑道:“……這些人,我來幫你打發了……”
沈穆清立刻明白過來。
她有些慌張地轉身,就看見四、五個衣冠凌亂、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帶着傷的大漢,在那個被紅衣少年打跑了的大漢帶領下,凶神惡煞般朝他們的方向奔來。
原來是因爲看見了那些人……所以纔來不及回答自己,所以纔不顧禮儀脫衣裳……
沈穆清心中對自己一哂,慚愧自己的小人之心!
龐德寶正好攔下一輛馬車,同車內的人說着什麼,根本沒有注意到左右的情況。
穿官綠道袍的少年已面露惶恐:“少爺,你,你別和你打架了……上次大腿上的傷纔好……老太爺說了的,讓你好好在國子監讀書,有什麼事,都要聽龐管家的……”說着,伸手想要去拉紅衣少年的衣襟,卻又怯生生的縮了手。
紅衣少年冷冷地哼了一聲,直接把脫下來的直裰丟給了道袍少年,算是回答。
沈穆清心念一動,目光微閃。
她輕輕拉了拉紅衣少年的衣襟:“你還是快跑吧,他們,他們是鎮安王府的人……我們都惹不起……”
紅衣少年一聽,露出驚愕的表情。
很顯然,他們是聽過鎮安王的威名的。
道袍少年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只知道“少爺,少爺”地亂喊。
紅衣少年到是很快鎮定下來,恢復了常態。露出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嘴角一哂,傲然地道:“鎮安王府的又怎樣……哼……我打了就打了……死了償命,傷了賠錢,到時候該怎樣就怎樣,有什麼好怕的……”
沈穆清冷汗直流。
這少年,怎一副轉眼又變成了個紈絝子弟……自己跟着他們,無非是見這少年有點身手,又偏了理,想借把力……可千萬別看走了眼,是個金玉其外的纔是……
她不由飛快地打量了紅衣少年一眼。
這傢伙家裡估計真的很有錢——他直裰內穿的是件淺碧色的右衽窄袖單衣,色淡如雲,輕柔如水,叫“天水碧”,是江南織造的貢品,就是沈家,也只得十匹,李氏一直捨不得用,說要留給沈穆清長大些,身材定型了再用。據說這面料在市面上有錢也買不到。
紅衣少年還真不是嘴硬,他說着,竟然就挽起了衣袖,嘴裡還呶道:“要是有根齊眉棍就更好了!”
也就這會功夫,十六爺的人已經看到他們了,領頭的指着紅衣少年直嚷:“就是他,就是他……打八哥的就是他……”
紅衣少年嘴角又是一曬,朝着沈穆清挑了挑眉:“你給我一邊站着去,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我是一隻小蝸牛,在PK榜上爬啊爬(*^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