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父女聽了一怔。
沈箴看了沈穆清一眼,吩咐小廝:“讓他進來吧!”
小廝應聲而去,龐德寶很快跟着小廝走了進來。
幾個月不見,他消瘦了很多,臉上也有了疲憊之色。
給沈箴行了禮,他態度極其恭敬地道:“閔大人說,沈老爺想見見我們家的少爺。我們家少爺說,他如今是待罪之身,實在是不方便出來走動。特差了小的來給沈老爺請安。老爺如果有什麼吩咐,我一定會把話帶給我們少爺的。”
老爺跟閔先生說要見蕭颯了?
這難道是閔先生急着走的原因?
沈穆清狐惑地望着沈箴。
沈箴眼底閃過一絲意外,卻並沒有反駁龐德寶那句“沈老爺想見我們家少爺”的話,而是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幫我帶句話給他。問問他,流放到巖州衛後,有什麼打算?”
龐德寶臉上閃過驚訝之色,,但很快就神色肅然地應了一聲“是”。
待他走後,沈箴笑望着有些發呆的沈穆清:“怎麼?墨還沒有磨好?”
“哦!”沈穆清回過神來,低下頭開始專心致志地磨墨。
沈箴蘸了墨,寫了五、六張大紙,英紛進來奉茶,趁着沈箴不注意的時候朝沈穆清眨眼睛。
沈穆清找了一個機會走了出去。
英紛果然在屋檐下等她。
“姑奶奶,龐管事求見!”
沈穆清微微吃驚。
怎麼這麼快就折回來了,或者是根本沒有回去?
她隨着英紛急步往外走。
龐德寶在不遠的夾道等沈穆清,看見她,快步迎了過來。
沈穆清見他滿頭是汗,想到他一向不動聲色,心是不由着急:“出了什麼事?”
“姑奶奶,這可如何是好?”龐德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我把沈老爺的話帶給少爺,少爺卻說:沒什麼打算。只能到了巖州衛再說。您看,我該怎麼回沈老爺纔好?”
沈穆清眼神一黯。
是不想和沈家有什麼瓜葛?還是破罐子破摔了呢?
可不管怎樣,這件事由沈箴去判斷……她會遵從父親的決定!
“你就這樣跟老爺回話吧!”沈穆清輕輕嘆了一口氣,“老爺什麼事沒有經歷過。還好你來向我討主意,要是自作主張地回了話,還不知道會生出怎樣的風波來呢?”
龐德寶苦笑:“我何嘗不知道!可這句話答的……”又看沈穆清表情堅定,搖了搖頭,跟着英紛去了沈箴那裡。
沈穆清在外面站了一會才進屋,正好聽到沈箴在問龐德寶:“定了啓程的日子嗎?”
“定了!”龐德寶恭敬地答道,“定在了四月二十六。”
沈箴點了點頭,龐德寶就退了出去。
沈穆清佯裝不知道的樣子,笑道:“蕭颯怎麼回答您的?”
沈箴目光深邃地看了女兒一眼,指了指硯臺:“墨沒了!”
沈穆清只得應聲,上前幫父親磨墨。
晚上,她一宿都沒有睡好,盡惦記着沈箴的態度。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剛起牀,英紛就急匆匆地跑來告訴她:“蕭公子來了——正和老爺在書房說話呢!”
沈穆清很是驚愕,去了沈箴的書房。
龐德寶站在屋檐下候着,沈穆清上前問他:“怎麼一回事?”
龐德寶看了書房一眼,低聲道:“昨天我照您的吩咐把少爺的話轉給了沈老爺。沈老爺就問我,少爺能不能走了?我說,能走了。沈老爺就說,讓少爺來見他老人家。少爺今天一大早就來了……”
沈穆清也看了一眼書房的緊閉的窗櫺:“蕭颯進去多久了?”
龐德寶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大約有一柱香的時間。”
進去了這麼久?
沈穆清不由眉頭微蹙:“知道都說了些什麼嗎?”
龐德寶搖頭,指着屋檐下的立着的丫鬟小廝:“老爺把人都遣了出來。”
這就沒有辦法了!
沈穆清和龐德寶在院子裡等了好一會,書房的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蕭颯走了出來。
看見他略有些蹣跚的步伐,沈穆清眼睛微溼,三步並用兩步迎了上去:“你還好吧?”
或許是人還年輕的原故,受了那麼大的累,蕭颯比上次她見到的時候又瘦了些,容貌上卻沒有太大的改變。
他神色複雜地望着她,低低地喊了一聲“穆清”。
語氣中有說不清道不白的傷感,讓沈穆清不由驚愕地打量他。
“出了什麼事?”她低聲地問道。
蕭颯沒有作聲,只是用炙熱的目光望着她,又低低地喊了一聲“穆清”。
好像有千言萬語而不知道怎樣表達似的。
沈穆清心中一暖,正要再次開口尋問的時候,屋裡傳來沈箴的聲音:“穆清,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她只好深深地望了蕭颯一眼,應了一聲“是”,和蕭颯擦肩而過。
沈箴盤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目光深幽地望着走進來的沈穆清。
“穆清,過來!”他指了指炕邊的錦杌,
沈穆清壓住心底的困惑走了過去,坐到了錦杌上。
沈箴望着女兒:“那天你和靜姝在屋裡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果然不出所料!
沈穆清心中微苦。
“你說過一句話,”沈箴沉吟道,“‘希望蕭颯不要辜負了我對他的期望’,你認爲,我對蕭颯還有什麼期望?”
沈穆清望着沈箴,眼底全是猶豫。
“怎麼?連我也不能說?”沈箴臉上雖然含着笑,聲音裡卻不免有幾份悵然。
“不是!”沈穆清想到自己曾經那樣的傷過沈箴的心,十分愧疚,忙道:“我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好,也不知道自己猜的是不是對的。”
沈箴微笑地望着她:“我們父女之間,有什麼對與錯的!”
沈穆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突然聽到您不允許我和蕭颯來往,心裡十分的慌張,一心只想着弄清楚您的態度爲什麼轉變的這樣快,也想知道您對蕭颯到底有什麼想法。後來,靜姝姐的一句話提醒了我,她說,您不是一個爲了兒女私情就不顧社稷安危的人。我這才靜下心來仔細地想這其中的原由。
大家都說,您是不想讓我跟着蕭颯受苦。可我想您宦海沉浮這麼多年,對世情看的真,也看得透,定不是爲了這個原由。”
沈箴笑了起來:“哦!不是爲了這個原由,那是爲了哪個原由?”
沈穆清認真地望着父親:“您是怕蕭颯爲了自己仕途上的野心而娶我!”
沈箴沒有做聲,眼底的笑意卻更濃了。
“是不是這樣?”沈穆清笑着拉了拉父親的衣袖,“所以蕭颯回到京都後,你就撒手不管了。一來是太上皇被俘,是國家的恥辱,所以您不能苟同今上的做法;二來是蕭颯最大的危險已經過去了,剩下的路,得靠他自己走了。祖父死得早,您有今天,也全是靠自己走出來的路。”
“你能明白就好。”沈箴長長地透了一口氣,輕輕地撫着女兒的頭髮:“要知道,人生雖然無常,仕途雖然危險,卻常常能讓男子生出比試之心,想與上天一爭高低。蕭颯還年輕,他如果不能明白什麼纔是他最重要的支撐?什麼纔是他最大的保障?他是永遠不會懂得珍惜你的付出……我用了這一生,才勉強明白這個道理,更何況是他!”
沈箴是想起了李氏吧?
沈穆清淚盈於睫。
想到母親最大的願望就是自己能夠幸福,可偏偏自己卻是個不願意將就的人,和母親眼中的得意女婿鬧的各奔東西……
“他能爲你出頭,說明他對你有情誼;他能在逆境中不屈服,找到解決困局的方法,說明有在逆境中生存下去的能力。”沈箴望着女兒,眼中有晶瑩在閃爍,“我已經跟蕭颯說了,讓他找個合適的人來提親。”
沈穆清呆住。
她想到了沈箴並不是十分反感蕭颯做女婿,也想到如果蕭颯真的愛護自己,總有一天沈箴會點頭同意這門親事,可她沒有想到的是,沈箴的轉變來得是這樣的突然。在蕭颯被流放,即將啓程那個在輿圖上都找不到的巖州衛時,沈箴主動提出讓蕭颯來提親。
沈穆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在錦杌上仰望着父親。
火石電光中,她突然明白過來……
沈穆清拉着父親的手,眼淚突然間就落了下來:“您的咳嗽一直沒有好……您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您休想把我支走……巖州衛那麼遠,我不去……我就在家裡守着您……”
沈箴突然笑了起來。
他想到了京都被圍時,女兒非常害怕,卻強裝鎮定地給自己講笑話!
“傻孩子!”沈箴用衣袖角給女兒擦着眼淚,“我沒事。不信,你問陳姨娘?要不,你問給我瞧病的御醫。”
“那,咳嗽爲什麼一直不好?”沈穆清不相信。
“我年紀大了,”沈箴笑道,“有病,就不比從前好的快了!再說,你勸我把陳姨娘留下,不就是爲了有個人能照顧我嗎?”
“我要是去了巖州衛,您要是有個頭痛腦熱的,我,我放心不下!”
“你啊!”沈箴無奈地笑道,“蕭颯聽說我讓他找人來提親,當時就愣在了那裡。”他嘆道,“既不滿口答應,又不辭推。那個爲難的樣子,你真是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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