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箴見到沈穆清並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而是指了指身邊的太師椅:“坐!”
沈穆清福了福身,坐了下來。
有小廝上茶。
“這是瑞春送來的鐵觀音,”沈箴笑道,“味道很不錯。”
沈穆清笑道:“難得老爺喜歡。”
英紛見這架勢,朝着屋裡服侍的丫鬟打了個手勢,大家都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
屋子裡只剩下了父女倆,沈箴直言不諱地開了口:“想來蕭颯給你留信了!”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沈穆清點頭:“我還聽說王閣老以逆謀罪下了詔獄,今上病的不輕。”
沈箴點頭:“不處罪王閣老,不以正名。今上遭此大劫,又怎能不病。”
沈穆清沉吟道:“相公此去甘肅,是不是與此有關?”
沈箴喝了一口茶,神色凝重:“事情過去了四、五年,皇上被圈禁尚能復辟。而今上還有林家舊部擁護,秦王又蠢蠢欲動,自然是觀望的多,出力的少,皇上想坐穩那把交椅,卻又不拿雷霆手段,朝廷局面自然曖昧不明。好在蕭颯冷靜下來後能謀定而後動,趁着甘肅有戰事。自動請纓爲國分憂,我也十分贊成……穆清,你的眼光要放遠,胸襟要放寬,這爭的不是一朝一夕,是謀得百年身。朝廷之上,擁立之功固然顯赫,可只有純臣纔是中流砥柱。何況,蕭颯這一去,從四品升爲正三品,也是件好事!”
知道了事情的內情,沈穆清放下心來。她笑道:“老爺放心,我不是那狹短婦人。”又想到王盛雲被定的逆謀罪下的詔獄,不比沈箴當年的貪墨獄,不由長嘆一口氣,“那王閣老……只怕是凶多吉少。只是可憐三親六眷!”
沈箴苦笑:“如今當年他擁立的是秦王,哪裡還有這等事發生。這就是天意吧!”語氣很是噓唏。
一啄一飲,是不是天定!
沈穆清也頗爲感慨。
“你既然隻身前來,親家太太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沈箴道,“她不是尋常閨閣,你等會回去就把蕭颯的事對她言明。南薰坊的房子雖好,這個時候住進去卻不是時機,讓她委屈委屈,暫時就在我們沈家落腳。皇上身邊還有汪圖這個謀士,相信朝廷局勢這兩、三個月就會明朗的。你們也不要着急。”
沈穆清應“是”,起身道:“我這就去見大太太。”
沈箴點頭,沈穆清屈膝行禮退了下去。轉身去了大太太那裡。
大太太雖然疲備,可想到今天的事處處透着蹊蹺,哪裡還睡得着,斜在臨窗的大炕上想着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聽說沈穆清來了,親自去迎了進來。
沈穆清朝着大太太使了個眼色,大太太遣了身邊服侍的人,沈穆清把蕭颯去甘肅的原由說了,大太太臉上就露出歡喜來:“我們颯兒能娶到你,可真是修來的福氣。三品我不稀罕,只望他能平平安安地渡過這一劫。”
“八河那樣的險地他都安然渡過,”沈穆清笑道,“遇難呈祥,必要後福。您且放寬心,等相公的好消息就是。”
大太太連連點頭,道:“既然親家老爺讓我們暫時別搬,那我就厚着臉皮住下了。趁着我們是客,家裡的事還不多,我們不如找個日子去廟裡給蕭颯上柱香,求菩薩保佑我們家颯兒順利平安。”
別看沈穆清說出來的話充滿了自信,可自己心底也不十分有把握,這個時候能去廟裡上上香。至少可以自我安慰一下。
她能理解大太太的想法,何況自己也想去。
沈穆清滿心歡喜的樣子:“還是您考慮的周到。”請玉簪去拿本黃曆來,“您看什麼時候去合適。”
大太太翻了黃曆,看着這幾日都沒什麼好日子,要到五月二十五纔有祈福、祭祀、出行的好日子。
“橫豎還有六、七天,”大太太笑道,“你趁着這幾日好好休息休息。”
沈穆清點頭,兩人說說笑笑,大太太落了心,自然不再強忍着,倦意叢生,沈穆清見着,說了兩句話就起身告辭。
回到聽雨軒,沈穆清也睡了一覺,再醒來,已是黃昏時分。
“悅影和興哥呢?”她坐在鏡臺前由丫鬟們給自己梳頭,問一旁服侍的英紛。
“大姑娘和常師傅在後花園玩。”英紛笑道,“興哥跟着黃媽媽在睡覺。我剛去看過,還沒醒。”
李媽媽留在了滬定,鄭三奶奶就送了黃媽媽來。原是在鄭三奶奶身邊服侍多年的,沈穆清見她做事穩沉,就讓她在興哥屋裡主事。
“大太太醒了沒有?”
“還沒。”英紛笑道,“就是姨娘來看了奶奶好幾次。見奶奶睡着,沒讓叫人。您看,要不要跟姨娘說一聲,老爺那邊只怕等着您醒了好一起吃飯。”
沈穆清點頭:“那就派人去大太太那邊瞧瞧。要是大太太沒醒,也不要驚動,跟老爺說一聲,我們再等等。”
英紛應聲而去。不一會折了回來,笑道:“大太太也醒了,正差了玉簪姐姐來問奶奶醒了沒有……我已派人去報了姨娘。”
“把悅影找回來,”沈穆清笑道,“讓喜鵲幫她洗洗——她和常師傅去後花園子,只怕沒有一處是乾淨的。”
英紛笑着去了。
等悅影收拾乾淨,興哥也醒了,沈穆清乳了興哥,然後帶着一雙兒女去了大太太處,一行人去了內院的花廳。
花廳備了兩席,大太太、沈穆清還有大舍、任翔、時靜姝、常惠前前後後到了,沈箴笑道:“都是一家人,也不用避諱什麼,就這樣上菜吧!”
陳姨娘笑着應了“是”,任翔就牽客入席,男一桌、女一桌地坐了。
菜上了,一大半都是沈穆清愛吃的。不管是沈箴交待的還是陳姨娘的用心,沈穆清都很是感激,一頓飯自然吃的其樂融融。
散了席,沈箴與任翔等人去了書房喝茶,女眷們就移到了一旁的廂房說話。
熱熱鬧鬧的,到了亥初才散。
沈穆清卻掩飾激動,翻來覆去睡不着。半夜起來給蕭芸娘寫了一封信,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告訴了她,又說等京都局勢穩定了,請她帶着孩子到京都來玩。之後又給蕭颯寫了一封信,告訴他自己永遠支持他的決定,讓他放寬心,家裡的事她會安排好的。
寫完信,一直飄飄蕩蕩的心這才落下,上牀不一會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叫了英紛:“派人去送信。”
英紛應聲而去,沈穆清收拾好了先帶着孩子去給大太太請安。又去了沈箴那裡:“我想去趟廟裡,帶了悅影和興哥去給太太磕個頭。”
沈箴點頭:“讓大舍陪着你去吧!多帶幾個護院去。”
“大舍要上學,雖然說他天資出衆,可能不耽擱還是儘量不耽擱的好。”沈穆清婉言拒絕了沈箴的提議,“讓任公子陪着我們去吧——我把常惠也帶上。”
常惠昨天晚上回了一趟家,今天一大早就來了,並沒有和六娘同住的打算。
有常惠在身邊,沈箴自然放心,交待了幾句,喊了周百木進來,準備去寺裡的事。
大太太知道沈穆清要去奠拜李氏,換了衣素淨的衣裳,也要跟着去:“……沒見到人,也要去奠拜奠拜才安心。”
五輛馬車,二十幾個護院,一行人去了廟裡。
沈穆清帶着蕭悅影給李氏磕頭,興哥在喜鵲懷裡東張西望。
“太太,我現在過得挺好。”她雙手合十,喃喃低語,“孩子們很健康,蕭颯待我也不錯,您要是在天有靈,保佑你的外孫女和外孫清泰平安纔是。”
蕭悅影跟着母親雙手合十,一雙眼睛卻盯着大殿上掛着的黃色幔帳骨碌碌地亂轉。
沈穆清讓蕭悅影對着母親的牌位磕了頭,大太太也上前上了香,磕了頭。沈穆清就吩囑喜鵲和黃媽媽把蕭悅影和興哥帶到一旁的廂房去玩,自己則和大太太一起幫李氏的長明燈添油。
主持見着雙手合十直念阿彌陀佛——沈穆清爲李氏捐了一千兩銀子的香油錢。
到了中午,主持留她們吃飯,沈穆清想到自己這個時候處境微妙,就望着大太太。而大太太正好和她想到一塊去了,拒絕了主持的好意,帶着孩子往回趕。
到苜蓿山時,才卯末,來遲些的人正往各廟裡趕,來早的人要下山了,一時間路上車水馬龍,十分擁擠。馬車伕自覺地放緩了速度。
蕭悅影坐着不耐煩,常常撩了車簾子朝外望,車外除了馬車就是行人,大家神色匆匆,對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來說也是很無聊的。她看了一會就放了車簾子,可待在馬車裡更是無趣,又撩了簾子朝外望,這樣三番五次的,沈穆清心疼她無聊,低聲哄她:“娘給你講嫦娥的故事,好不好?”
小孩子聽故事不像大人,對重複的故事不感興趣,他們是隻要有故事聽就可以,你講上三五遍都沒有關係。有時候還會回憶起某些片段,主動接着講下去,如果這時又得了大人的讚賞,那就更喜歡聽故事了。
蕭悅影歡呼一聲投入了沈穆清的懷抱。
沈穆清撫了撫女兒細細的青絲,低聲給她講起嫦娥的故事來。
剛說到嫦娥後悔偷了靈丹,車身一震,然後猛地停了下來,顛簸間,沈穆清和大太太都差點跌在車廂裡。
“出了什麼事?”大太太前所未有的嚴厲。
車裡可坐着她的孫女和孫子,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她到哪裡去尋那後悔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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