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邢夫人的陪房費婆子在寧國府正院說說道道,指指點點,高聲大氣,聽起來就是罵的樣子,她喝醉了酒,衣服穿得還算光鮮,賈寶玉悄悄過來,偷偷站在人羣后面,心想這種老婆子太像青樓裡的老鴇了,永遠不知足,偏偏整天沒完沒了地還要說三道四,拉東扯西,看看我就噁心。
現在正是下人婆子們吃飯的時候,做完活計的老祝媽、老田媽、老葉媽帶領着一大幫子人趕過來,費婆子就道:“你們這幫傻缺的,那承包制與合同制有什麼好的?是吧?老祝媽,你打理竹子,手下那麼多人,春天早過了,哪兒有竹筍呢?要不把竹子竹葉拿去惠民藥局當藥賣?畢竟府裡的竹子不一般,但是問題就來了。”
“東府倒了,正宗的爺們都死絕嘍!死絕嘍!所以啊,那個新上任的族長寶二爺,年輕氣盛,任性做事,胡作非爲!東府十個下人,有九個要和你們幹?簽署合同制?承包制?老祝媽,你說說,你打理竹子這幾天有多少錢?夠吃麼?夠喝麼?你手下還有幾十號人,這錢要怎麼分?大家一起幹,這個做得多,那個做得少,平均麼?怎能服人心?”
“是有這個問題啊!”老祝媽卷着褲腿,拿着鐮刀,她後面的人和她一樣,都是一般苦惱,老祝媽回顧左右道:“錢都是均分的,但活計是籠統的,有人做得多,因爲承包制了,稅收十分上五分,地是府裡的,竹子也是府裡的,承包給我們,能分一半我們就高興了!但是有的人平時都是服侍爺的,一個丫頭比千金大小姐還嬌貴!他們沒做,偷懶!但是那錢也不能不分給他們啊!不然人家跟我鬧怎麼辦?”
見老祝媽附和自己,費婆子愈發趾高氣揚,得意忘形了,邢夫人從來沒有得意過,連帶着她們這些跟過來的陪房也低人一等,她早想冒頭爽一把,出口惡氣了,又看老田媽是種田的老實,老葉媽是茗煙他娘,一點脾氣都沒有,心想一些沒見過世面的東西,算什麼,還不是乖乖在我手掌心裡轉。
向人羣中看了一眼賈芹、賈薔,那兩人對她點頭,費婆子更有底氣了:“老田媽,我也得說說你,這大夏天的,你咋種的田呢?這不是揠苗助長,徒勞無功麼?水是有了,會芳園的水本來就是活的,引到北邊去,沒問題!哈!不過呢,一年能收幾次穀子?好,芒種的時候可以種豆類和玉米,那一年又能收幾次?東府的錢庫已經見底了!沒了!樹倒猢猻散!大家還等着吃呢!”
“雖然我聽說了,這幾個月的費用,都是寶二爺房裡的襲人開的,但是孤掌難鳴,獨木難支,一個巴掌拍不響!襲人那狐媚子早就焦頭爛額了!你們再做幾天也就沒得吃了!老葉媽,香料是賣給誰的?表少爺(薛蟠)是吧?你沒聽說他叫呆霸王?銀子有你的多少份?”
“我可沒有挑撥離間的想法,只是物傷其類,兔死狐悲,照這樣下去,說不定我們西府也會是這個樣子,那可怎麼活呢?”
“情況有是有,不過寶二爺對我們也挺好的,不能辜負人家的一番好心好意。”老田媽直白樸實,她和這些閒得蛋疼的刁奴們不一樣。
老葉媽依靠着兒子茗煙,茗煙跟着賈寶玉,他們母子遠遠沒辦法和李嬤嬤、李貴相比,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種搬弄是非,她自然不會摻和,只是一個勁地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個門道來,寶二爺的心,在她看來是好的,只是做起來似乎有欠妥當,要怎麼說她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她翻弄着籃子裡的薔薇花默嘆。
寧國府正院頓時熱鬧起來,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沒完沒了,圍着的中心是費婆子,尤氏哼哼兩聲,早已看不過去了,想叫來升過來勸人離開,又覺得這樣做不妥,尤氏滿臉寒霜道:“青天白日的,諸位嫂嫂沒有看到大門上還是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麼?東府倒了,但誰沒有個體己,餓着你們了?冷着你們了?西府的人西府來管,什麼時候管起東府的事情來了?那位首先起鬨的老媽媽,用得着對賈薔賈芹使眼色嗎?你當我不知道你的那點鬼門道?璉奶奶教你的吧?給了你多少好處?這皇上還沒拆,你就想拆臺了?東府還有我在,用不着你來囉嗦!”
“哎喲喲!好大的口氣!”費婆子發酒瘋,見尤氏胸前兩個圓鼓鼓的,費婆子兩手拖起自己胸前兩坨下垂的奶,如潑婦罵街般:“你算哪門子的奶奶!爺都被人害死了!你不知道?你這奶奶也是這樣垂了!好好的花兒枯了!你要還是奶奶,還是鮮花,牛都不拉屎嘍!”
衆人本不想取笑尤氏,但是費婆子的動作口吻引得滿院子的人大笑,尤氏氣得粉臉變青,跺了跺腳,心中繼而轉苦爲悲,丈夫死了,王熙鳳欺負人沒話說,現在連西府的下人都欺上門了!李紈也是寡婦,但畢竟李紈什麼也可以不管,坐着享福就行了,哪像自己一樣。而且人家有個兒子,好說話,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偏偏不知道是自己的問題,還是死去的賈珍的問題,幾年了都沒有個兒子。
尤氏眼睛一紅,險些掉下淚來,這件事情看似是小事一樁,其實牽扯非常大的,根據她的猜測,費婆子跟着邢夫人不爽,就挑唆邢夫人從中作梗,辦法就是揭出賈寶玉合同制、承包制的弊端,合同制倒是沒有多大弊端,主要是承包制。而揭發出來,流言可畏,王熙鳳不給款項,代表賈母、王夫人的不支持,矛盾雙方便出來了,她們就是要賈寶玉和王熙鳳窩裡鬥,鬥個你死我活,這樣,邢夫人把從中作梗,變成了從中漁利。
王熙鳳雖然是邢夫人的兒媳婦,但是空掛了一個名頭而已,一點也不幫助邢夫人,而邢夫人又是刻薄寡恩的,早看王熙鳳不爽了,所以要借賈寶玉的手除掉王熙鳳,順便也解決賈寶玉自己,用的是借刀殺人、反間計。
不過似乎還是兒媳婦棋高一着,王熙鳳肯定料到了,她不想邢夫人坐收漁利,於是把費婆子買通了,並且吩咐賈芹、賈薔幫助和監視。哪裡都是局,局中局、套中套。
眼看吵鬧愈演愈烈,尤氏裙襬微動間,準備回房關上大門,什麼也不管了,這份擔子太沉重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賈寶玉也真是的,終於捅出了簍子來,事到臨頭,人影也不見一個,終究還是小孩子,看着沉穩,實際是鬧着玩的。她咬了咬嘴脣,正想着要離開,突然聽得幾聲響動。
啪!
尤氏回神過來,只見費婆子被一掌扇飛出去,人人變色,打人的正是小廝茗煙,他得到寶玉吩咐,又看見自己的媽受欺負,火氣大起,這還不算,焦大、倪二、玉北冥、林流向、秦緣一起站了出來,五個人手持刀劍,鐵塔一般站着,目光宛如凶神惡煞,讓人想起傳說中勾魂奪魄、索命的黑白無常來。
“誰說的一個巴掌拍不響?費婆子,你看這一個巴掌響不響?”賈寶玉排衆而出,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