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將作結,幾場冷雨洗去了浮躁的熱氣。新雨初晴的林道邊,女忍者一身漆黑裝束,唯有綁腿則是耀目的紅色。
“梅大人。”她腳步一滯,一名同裝束的忍者跪在了她的面前,“我們打探了消息,說前幾天在這路上出現了劫案,死了不少人。”
“屍體呢?”她壓聲開口道。
“被掩埋了,馬車也被拆解處理掉了。”那人繼續說道:“據說掩埋的時候,有的屍體身上沒有鈍傷,只是額頭有一個槍洞。”
阿梅略一皺眉,“屍體掩埋在哪裡了?立刻挖出來檢查——看看他們所說是不是真的。”
號令後不久,召集部衆,開始找尋埋屍之所。而頂多一炷香的功夫後,屍體便被挖掘開來排在地上。雖然說是兩天前的事情,但屍體已經被雨水浸泡,那微微腐化的惡臭散着幽冥的氣息,惹得女忍們頻頻皺眉。
“只有這些?沒有了嗎?”首領阿梅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得到手下肯定的答覆後,只點點頭,眼神一一掃過那排屍體——這些都是男人,大殿所說雲大人身是女子,那看起來現在定然不會有性命之憂。
她想着,但也看了看那屍體的額頭——有五具屍體的額頭上凝着黑色的血液,留有一個紺色的圓洞,沾滿了泥土和腐爛物。
五具……五槍。
也就是說如果是雲大人所爲,那麼她就帶了槍,而那把槍中頂多有六發子彈。而如今很有可能槍中已經沒有了子彈,那附近也許能找到她丟棄的槍支——如果不是,誰還能有她這般精準的槍法?
“去這附近找找,”阿梅再次下令道:“看看有沒有云大人丟棄的配槍!”
翌日,巖出山城。
阿梅跪在政宗面前,垂首言道:“殿下,我們在佐竹領內的大路邊找到了這個,雲大人應該還平安。”說罷她將那把*雙手敬上。“我們發現的時候有明顯的掩埋痕跡,應該是雲大人自己埋下的。”
他接過槍支,仔細看了看,從槍膛中退出了最後一發子彈。“你覺得她應當往哪裡去了?”他開口道。
“在下覺得雲大人應該是有了馬,可能就奔着想去的地方去了——也許這時已經到了京都——”阿梅垂首道。
“但願吧——”政宗話音還未落,卻聽上報道:“殿下!石田治部大人來見!”
一聽這句,他心中不由得一顫:糟了,石田來這裡,那就是說——緋嵐根本就沒有到京都!
還不等政宗說一句“讓石田治部稍等片刻”,門便毫不客氣的被拽開,那人將阻攔他的武士全數推到一邊,冷着臉款款進屋,那一雙丹鳳眼散着絕對不悅的情感和傲然一方的氣場。他就此開口,氣寒如霜,“伊達,你給我說清楚,雲子在你這裡到底出什麼事了!?”
政宗同樣起身,對上目光的一瞬間卻匆匆皺眉躲開。“不過是——有些誤會罷了。”
“哼,誤會?伊達大人您還真是有趣得緊。”三成視線如刀,“若是沒什麼事情,爲什麼會突然出走!?”他頓了頓,微微哼出一口氣,“罷了,跟你說些也無用。”他看看政宗手中的*。“看來你知道了她在哪?”
“應該還在佐竹領地內,但是不知道具體。”他說這話也不由得徑自皺眉。佐竹義重恨自己入骨,好在她丟棄了槍支,又穿上了女裝,應該不會被發現是家臣毒蜘蛛的身份纔對。“我會派忍者追查過去,一定會把她找回來。”
“佐竹……佐竹義重麼——”三成點了點頭,“我去一趟他那兒,沒準能得到什麼消息。”
“拜託了。”
“伊達,我不會再把她交給你了。”他洌洌的眼神只是輕輕一瞥,便轉身拂袖離去,帶起陣陣清鬱的落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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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濃,屋內的油燈靜靜地燃起,焰光飄悠不定、忽明忽暗。緋嵐跪坐在屋內,卻遲遲沒有再敢凝視她的眼睛。
“怎麼不說話了?回答我的問題就那麼難嗎?”芳夫人眸中卻含笑,“那御守不可能是尋常人可以得來的,只有伊達家的當主才能請得來——夕顏姑娘,你可不要再說是撿來這樣的謊話了,這種無聊的敷衍我怎麼也瞧得出來。”
“我——我只是那位政宗大人身邊……一個小小的侍女罷了……”
“就算是小侍女——也應該是和他很親近的侍女吧?”她哼聲笑道:“那政宗不打算娶你過門,反倒是讓你流落至此?這其中似乎有很多故事呢。”芳夫人所有所思的凝神靜目略一停頓,“或者說,你根本就不是他的侍女,能氣定神閒如此鎮靜的和我聊天——我就大膽猜測一下好了——”
緋嵐聽到這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將脣抿了又抿,低着頭不說話。
“憑你和政宗的關係——我可不可以猜想,你就是最上雲姬呢?”
少女聽聞,趕忙俯身跪拜,“夫人,您誤會了——我只是一介小小的侍女,哪裡比得了人家最上家的公主——”
“哼,什麼最上家的公主,不過是一個掛着最上家名分的野丫頭罷了。”芳姬頗有不屑的嗤聲道,“怎麼,我這樣說你,你都不生氣、還不肯承認嗎?”
“……夫人……政宗大人身邊的女人多得是——可不只是那雲公主一人。”她的嘴角繼而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此答道:“夫人——我這御守也不過是意外所得罷了。”
“原來如此。”她含笑頷首,卻輕輕用紙扇挑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對,而芳姬依舊是那波瀾不驚的淺笑,卻什麼都沒有再說,最終只是放下了扇子,輕聲道一句:“不早了,姑娘你回去歇息吧。領賞之事,明日再提可好?”
“不勝榮幸。”緋嵐俯身叩拜,道了句“芳夫人夜安。”便退出了門。
對於緋嵐來說,她現在考慮的已經不是想不想領賞的問題——而是能不能趕緊跑路的問題了。她攥緊了手中的御守,放在胸口的位置,長長的嘆了口氣。
早知道會惹出這麼一堆麻煩來,就不帶它了——別說保平安了,這東西明明就是把自己害了好不好?那位芳夫人雖然是伊達家的女兒,可畢竟現在已經嫁給了佐竹義重爲正室,不管怎麼說都會向着夫家。再加上摺上原一戰伊達佐竹的關係惡化——
她這時才明白爲什麼三成幾次三番的說要他去接她,緋嵐當時還沒有在意,一直都以爲是怕自己迷路,可現在看來——在伊達家生活了三年,如果人家繼續追究下去,難免不暴露什麼蛛絲馬跡。
不過最上雲姬這個身份還好——若是被他們知道自己是雲緋嵐,這條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個未知數。但最完美的計謀則是死咬住她新的小號——完全的路人夕顏姑娘的身份,追問下去則秉承一問三不知的態度,畢竟她也救了那佐竹家的小公子,不出什麼差錯也不會有太大危險。
四下看看庭院的守衛佈局,她倒覺得就此脫逃的成功率還姑且算得上是個對半,可畢竟在人家領地裡人生地不熟是一大硬傷,就算逃了,人家封鎖全領,自己還一個可以應和的人都沒有——這實在是太過冒險了。
罷了,先睡一覺——明日見招拆招,不過就是一番盤問,若是什麼都說不知道,又能奈我何?緋嵐依舊是樂天的態度暗示着自己,可縮回被子裡卻覺得心慌得緊,到最後依舊是徹夜無眠。
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第二日她並沒有單獨面見佐竹義重,走進屋中方纔發現其中已有家臣十幾位分坐兩旁。用餘光看了看衆人,緋嵐心中的不安又加劇了幾分。
“你就是夕顏對吧。”
“是。”她簡單的答着,可手卻早就緊緊地攥了衣角,難以掩飾慌亂。
“你出手救了我的兒子?”
緋嵐沒敢擡頭看他,只是抿了抿脣,思謀着適當的措辭。“……算是。”
“身爲女子,竟然有這等功夫,真是人不可貌相。”義重的話語帶了些笑音,卻隱約讓她脊背發涼。“聽吾兒說,你是用*取勝的?”
“……是匪徒——丟棄的殘槍。”她推脫道。
“是不是殘槍我不論。我就是聽說你這槍法實在了得——不知是否呢?”
“那是小公子過譽了。”面部已經近乎僵硬,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應付這中局面。提*,提槍法——這已經不是在盤問她是不是最上雲姬了——這分明是將矛頭直指向了“毒蜘蛛”。
爲什麼——爲什麼他會懷疑我雲緋嵐的身份……!?
“不過說起槍法,我倒是隻知道一個人槍法着實精準,那人就是伊達家的毒蜘蛛雲緋嵐。姑娘,聽說你是從伊達那裡來,你聽過他的名字麼?”
“……既然夕顏是從伊達領來,那雲大人之名,怎有不知曉之理。”
“哦,那你又沒有聽說過——”他的話微微一頓,繼而哼笑一聲,“他曾在摺上原之戰左肩受傷,一支利箭穿肩而過,留下傷疤呢?”
傷疤——是傷疤!
緋嵐一驚,這纔想起昨日沐浴時被侍女瞧見了傷疤這回事!
見她遲遲不語,佐竹隨即又開口道,“我昨日聽說夕顏姑娘左肩也有一道傷疤,據說和那雲緋嵐身上的傷疤相像至極,不知是真是假。說來冒昧,姑娘可否現在褪下衣衫,讓我們來驗一驗這疤痕呢?”
她微微擡起頭,望着面前佐竹義重嘴角那冰冷的陰笑,不由得周身一陣戰慄——
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