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門口有封信。”
近乎徹夜的工作後,僅僅一兩個時辰的睡眠讓他感覺依舊疲憊。可還是早早的起來,坐在案前。這樣的忙碌正是代表秀吉大人對自己的器重,他高興都來不及,怎麼能說煩勞呢?“拿進來吧。”三成停了筆,將信接過。
“三成,最近秀次還好嗎?請替我問候一下他吧。還有,我要去打仗了哦!祝我好運吧!”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落款依舊是——
他笑了,薄脣微微挑起,丹鳳眼笑得更加媚氣。“雲子,你可算是把這朵雲彩畫得漂亮些了。”他喃喃的自語着,卻突然想起她給他的上一封信他都忘記了寫回信。
果然還是太忙了吧。
不過,少回一封信而已,她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三成抽出了張信紙,提起筆來,卻不知道應該寫什麼。寫——萬事小心?還是……凱旋而歸?說起來自己都好久沒有見過秀次了,還是去抽空看看秀次之後再給她寫回信罷。
他想着,又將信紙丟在一邊,重新伏案處理起堆積如山的文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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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片倉部裝備的鐵炮也是由緋嵐所改制的,但真正優良鐵炮還都在遠藤手下,再加上豬苗代那種貨色的鐵炮——實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先遣部隊的遭遇戰打得並不是很順利。
這時,緋嵐也總算被喧鬧聲從被子裡挖了出來,睡得迷迷糊糊的穿戴整齊,一溜小跑的湊去政宗身邊。卻聽政宗傳令道:“吩咐大內和片平前去支援。”
“看來那個豬苗代也不行啊,哥哥我這個鐵炮才叫先進生產力呢!”緋嵐笑得一臉欠揍,最後還不忘打個哈欠。
現在全軍裡恐怕也只有她這麼悠閒了吧。
政宗側頭瞥了她一眼,“睡醒了?”
“算是吧。”她揉了揉眼道。“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還算不錯,”政宗沒有看她,只是眺望着遠處的戰況動向,“這兩人都算是新降的部將,正急着立功,這個機會剛好適合他們。”他不忘給緋嵐解釋道:“看現在這個狀況,藤五郎那邊應該打得算是順利,他們的後續大部隊沒有及時跟進。”
“那也是我的鐵炮的功勞!”
“行行行,都是你的功勞——”政宗懶得理,只是隨口附和道。
緋嵐得到了極其敷衍的答案似乎很不滿,自覺無趣道:“殿下,那我先去埋伏地了哦,鳴槍爲號記得多發幾槍免得我聽不見。”
“嗯。”政宗依舊沒有看她,只是點了點頭,自覺受到冷落的緋嵐也稍有鬱悶的徑自上了馬,利落的一抖繮繩,一道白霞飛馳而去。
“殿下,敵軍兩隊後續趕至!”
“讓白石從側面夾擊赴援,”政宗道:“這應該是他們最後的援軍了,下令黑脛巾,點火燒了日橋川上所有的橋樑,斷了他們的後路。”
“是!”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金色御守袋,看了看,不由得皺眉道:“罷了,還是等打完這仗再交給她吧。”他自語着。很快,不遠處依稀冒起了黑煙,他不由得嘴角一挑,“發令鳴槍,埋伏部隊開始攻擊。”
而他卻沒看見,隨着黑煙的升起,那黑煙似乎將本來雪白的雲朵一併染黑。夏季的天空也如戰場般瞬息萬變,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陰雲密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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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槍聲了啊。”緋嵐回頭,朝身後的將士們喝道:“兄弟們,那我們出發!”說罷罩上黑色的面具,第一個策馬衝了出去!剛剛衝出樹林,卻感到滴滴涼意落在身上。小雨淅淅瀝瀝的不但沒有停,反而越下越大,傾盆大雨迷濛了雙方戰士的視線。緋嵐罩着面具,情況更加糟糕,模模糊糊的基本什麼都看不到。她煩躁的停下馬來,將臉上的面具扯落,抹抹臉上的雨水。剛想策馬上前加入混戰,卻不想她目光不及的身後,一張弓拉成了滿月——她只覺得左肩突然襲來一陣刺痛!她順勢彎下腰,幾乎是半趴在騰霜的背上,好不容易穩住了身體沒有摔下馬去,卻見猩紅的液體一滴滴的滴在騰霜雪白的毛髮上,在雨水的洗禮下,紅色一點點擴散。血水和着雨水順着左肩上冒出的箭簇流了下去,染紅了一片。
被偷襲了——
她和政宗都沒想到的是,蘆名一方竟有一小隊的部衆半是潰逃到這裡,更沒想到的是,就是這部分逃兵,竟無形中成了插在本部軍中的倒刺,真是一種奇妙的埋伏。
緋嵐咬緊牙關忍住疼痛,右手拔槍,回身連開數槍,疼痛讓她微微顫抖,連手上也沒了準星,第三槍才正中了目標。一膛六發打淨,緋嵐方纔收回槍,扣住傷處喘着粗氣。收槍伸手去摸肋差,手卻抖得怎樣都無法將那短刀拔出。
“緋嵐!”遠藤的聲音透着雨霧傳來,隱隱約約的聽不明細。
“你怎麼……來了?”她擡頭,望着面前馬上的少年。
“後方攔截任務結束跟着成實殿下一起返回主陣——”他話未說完,卻已經見到她傷口滴滴而落的血液。“緋嵐你怎麼受傷了,快回去!我送你回去!”說着,就去牽騰霜的繮繩。
“遠藤,刀——”緋嵐的沾血的手按在他的手上,用力的扣緊。
“緋嵐你要幹什麼!快跟我回去!”遠藤伸手想要扶住她,可是那人卻似乎全然拒絕。
“你拿刀——把這個砍了……”緋嵐伸手指指左肩冒出的箭簇。疼痛得戰慄,就連話也斷斷續續。
“緋……”
“別囉嗦……你不砍,那我——那我就掰斷了它!”緋嵐咬緊牙關,掙扎着吼道。少年見拗她不過,只得嚥了嚥唾沫,道了句“忍着!”擡手刀落將箭簇削去。
她疼得身體又是一陣顫抖,伸手過去拽住後邊的箭羽,企圖將它拔出,可劇烈的疼痛卻只讓她虛汗直冒。遠藤看不下去,想按住她可卻終究無果,只得扣住她的肩,說了句“冒犯了”便幫她從身後將箭身拔出。血滴淅淅瀝瀝的伴隨着箭身而脫,未等落地就融在雨水裡,泛着那特有的腥味,而抽離身體的疼痛讓她的精神不由得又是一陣恍惚。連忙壓低身體,這劇痛微微緩解後,方纔擡直了身體。
“緋嵐你快回去!”遠藤緊握着她的馬繮,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劇烈的痛感讓她的行動也變得不那麼靈光,想拔刀,可左手已經用不上了力氣。她乾脆將太刀連同刀鞘一起扯落,握住刀柄,將刀鞘甩去,這纔算拔出刀來。
“緋嵐——”遠藤見勢,剛想拉着騰霜直接返陣,卻不想那少女手起刀落將繮繩砍斷。左手執繮,策馬奔去。“既然來了,就得讓你們見識一下毒蜘蛛的厲害啊——”
“緋嵐你瘋了嗎快回去啊!!”遠藤的聲音被騰霜遠遠的拋在了身後,雨水侵蝕着傷口,引得更多的血水流下。甲冑下的衣服早就溼透了,重重的壓在她的身上。伴隨着血的流失,身體的溫度和氣力似乎也被點點抽離。
揮刀,劈砍。這樣的動作做到近乎麻木。她不想停下,因爲怕停下了,就再也沒有力氣揮動長刀。再也沒力氣握住馬繮,再也沒力氣支撐繃緊的脆弱神經。傷口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她只是感覺很累,每一次動作都覺得異常辛苦。
緋嵐依舊喘着粗氣,只覺得在這大雨裡連空氣都如此稀薄,讓她喘不上氣。周身都泡在雨水裡,縱使是夏季的雨水,卻也是刺骨的寒冷。
是因爲流血過多吧。
緋嵐想道。
政宗從本陣帶領伊達軍本部出陣,蘆名軍士氣重創,前線潰敗。就在蘆名軍準備後撤之時,卻發現日橋川上的橋樑已經被盡數燒燬。後路已斷,天降暴雨,橋下水流湍急,困在湖邊的蘆名軍紛紛因落水而溺死。
政宗在雨中依稀望着己方勢如破竹,剛剛滿意的微微一笑,卻在不遠處看到了那熟悉的霜白良駒。它踟躕在原地,而背上的人半伏在馬背上。他策馬過去,來到她身邊,“緋嵐?怎麼了?”
“……殿……”聽到他的聲音,她掙扎着想要說話,可是嗓子卻早就不聽自己的使喚。手中的長刀脫手落地,她努力的伸手想要抓住那刀,卻身子一歪,要摔下馬去。
“緋嵐,你受傷了?”左手被他扯住,拉扯傷口傳來鑽心的疼痛。
疼痛、雨水、鮮血,還有一個帶着菖蒲香的溫暖懷抱,成了她在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印象。
腦袋昏昏沉沉,似乎做了很長的夢。也許是睡了太久,睜開眼睛的時候,看東西竟然也是帶着重影兒,模模糊糊,側頭一望——咦?兩個死獨眼?
“你醒了?”緋嵐想伸手揉揉眼睛,左手沉得擡不起,只是伸出右手來,還沒等揉呢,卻被政宗先抓了住,緊緊地握着。“對不起……如果沒讓你參加伏擊,只是讓你呆在我身邊,你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道歉之前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手鬆開,我想揉揉眼睛,現在我看你是重影的,你能不能體會一下我的感受?”緋嵐的一席話,嚴重的破壞了剛剛溫馨的氣氛。
政宗一聽,也趕忙鬆開了手,沒敢反駁這隻現在躺在被褥中的瀕危保護動物。緋嵐揉了揉眼,再一看政宗——嗯,好了,現在合二爲一了。“緋嵐,到底怎麼回事?”
“我要是知道怎麼回事還好了呢。”她躺屍似的望着屋頂,“莫名其妙的被人紮了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