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燭光下,他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宛如蠟像。
緋嵐依舊蹲在他的面前,凝視着那一雙丹鳳眼,期待着他的答覆。
“我都說過——我不會走的。”他回絕得斬釘截鐵。
“但我不能見死不救!”她打斷了她的獨白,“遠藤已經把獄卒引開了,等你出去,夕子會接應你。”緋嵐依舊自顧自的說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三成聽了微微擡起頭,望着面前的女子,“你若是真的放走了我,伊達那邊又準備怎麼交代?”
她的視線卻很快一閃而逃,“沒關係,至於這你放心吧,我會解決好的。”
手指輕輕按上吉光骨食的刀柄,輕輕撫摸它的紋路。她抿了抿脣,最後只道了一句:“你快走吧。”
一瞬間拔刀而出,但三成的手卻搶先一步握住了鋒利的刀刃。血流如注。
“你幹什麼……石田三成你做什麼!!”緋嵐一驚,錯愕的望着他。
“倒是你要幹什麼?”三成此時終於再次開口說着,而手依然不放,就那麼僵持着,血滴隨着她的淚水滴滴而落,和在一起。“你以爲……這就算是兩全?”
“那你說我還什麼辦法?”緋嵐鬆了手,任刀落在地上。“你說我還能怎麼辦?”
“雲子,夠了。”他垂下了頭,“已經夠了,你不用再爲我做什麼了。你不欠我什麼,沒有必要。”
緋嵐擡手抹抹臉上的淚,“你當真以爲我是因爲欠你什麼才爲你做這些?不說其他,我們好歹相識一場,怎麼也算得上是朋友——你讓我怎麼眼睜睜的看着你去送死?”
“別自欺欺人了雲子。”三成轉身不去看她。“對不起,我前幾日不該再去找你,或許我就真的應該一直讓你恨我……這樣或許對我們兩個而言,都會好過得多。雲御前,看也看過了,請回吧。”
“看來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她頓了頓,看着面前的男子,“我就不明白了,你所謂的什麼正義什麼信仰,真的比你自己的命還重要?!命都沒了,還講什麼空話!”
“沒有信仰,活着有意義嗎?”三成的嘴角淺淺的勾了勾,苦笑着緩緩搖頭。
“……月世夫人和你的兒子們,不就是你的意義嗎?”
三成一聽這話又只是乾笑幾聲,卻沒有回身。
“你笑什麼,有這什麼好笑啊!三成,我難道說錯了嗎?”緋嵐繞到他的面前,慌忙追問着。
“你確實錯了。我對不起月世——我也沒有對重家和重成負起做父親的責任。”他的目光終於落在了緋嵐身上,那雙丹鳳眼中含着那山形之約時依稀見過的熟悉溫柔。“雲子,如果當年我沒有誤會你,你會不會嫁給我?”
“……我不知道。”
“果然我還是很想自私的說一句——雲子,如果你當真嫁給了我,我想至少我不會像現在這樣絕望。”
“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你沒有做錯什麼。”三成空出手輕輕的揉了揉她的腦袋,“我不管你有什麼稱謂,我不管你是雲緋嵐還是最上雲姬,你永遠都是我的雲子,只屬於我的雲子。”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選擇將他的雲子攬入懷中,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好了,訣別的話說得差不多了,你也該走了。”他頓了頓,卻從懷中掏出一封薄信遞給她。“最後一樣囑託,我有一封信給月世,拜託你在我死後將這信轉交給她。不過——我現在也有一個秘密給你。”說到秘密時,他的臉上就連習慣的微笑也消失了。“我本來是想不說的,想將這個秘密帶入墳墓,可是……我想你還是知道比較好。”
平地一聲驚雷。
緋嵐最終只能驚詫的望着他,緩緩的搖頭拒絕着。
“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可是這就是事實。”他說得異常平淡,亦或是及其震驚過後近乎習以爲常的波瀾不驚。
“但是……爲什麼要這麼做——”她木訥的重複着,“這不可能!”
遠藤的腳步聲匆匆傳來,他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談話,“雲御前,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快些出去了。”
“再等一下——”
“雲子,你快走吧,雖然沒有什麼,可被獄卒懷疑總不是什麼好事。”三成單手將她推出了牢房,將流血的手掌掩在身後,“雲子,這世上哪有那麼簡單讓你一看就透的事情?政宗一直保護着你的天真,我不知道到底是應該謝他,還是怨他。”
“可是三成,這——”
他沒有回話,只是拾起地上的短刀,用衣袖抹了抹上面的血跡,遞了回去“快走吧,雲御前,他纔是你所選擇的歸宿。”見緋嵐不動,又抓起他的手,將刀柄放在他的手心。“有人跟我說過,這把刀這是身爲雲緋嵐的武士之魂,身爲武士的驕傲。”
“……”緋嵐低頭看看手中還帶着點點血跡的吉光骨食,卻無語。
“怎麼還不走?”本來已經轉身背對着她的三成卻回過頭,淺淺一笑。似是人在山形時那般如此純淨優雅。他一雙丹鳳眼笑得彎了。“那個叫做雲子的女孩——可是親口對我說過的。”
“她——”
三成此刻卻搖搖頭再次阻止她說下去,輕輕指指自己心臟的位置。“雲子她,一直都在。”說罷,轉回了身再也不去看她。
石田三成!
她緊緊的攥住了拳,直至骨節發白,卻難以像自己想象之中那般歇斯底里的喊出他的名字。儘自己最大的力氣,喊着告訴他:她雲緋嵐不想讓他死!
那可是——她曾經愛過,愛得如此痛徹心扉的人呵——
這一剎那,緋嵐只是很想衝到他跟前,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他,用最後殘存的執着懇求他、請求他不要這麼輕易地放棄,可直到最後也還是將那衝動生生忍下。和他一樣,連道別的話語也未曾講過半句。
同樣轉過了身,卻學不來他的半點灑脫。“我們走。”她朝遠藤說道。
兩個背影,越來越遠。
誰都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