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榻上, 已經坐了半晌，仍舊懶得換姿勢。
蕊兒輕手輕腳的進來，瞅了我一眼, 立在一旁, 悶聲悶氣的說道：“福晉, 瑩瑩在外面跪着。”
我平平的道：“讓她進來, 把門關上, 我有話問她。”
不過數日未見，瑩瑩看着已憔悴不堪了，眼睛紅腫, 顯然是沒少落淚，雖然如此, 卻顯得沉靜了很多, 臉上帶着些淡然。
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麼, 畢竟她跟了我幾年，心裡仍然很是酸楚, 我不忍再看，別過臉低聲道：“起來吧。”
瑩瑩又磕了個頭，才爬起來。
我默了一會，儘量的平復了心裡的悸動，纔開口說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瑩瑩又跪了下去, 低聲回道：“福晉, 還是容奴才跪着回話吧。”
我想了想, 點頭道：“你說罷。”
瑩瑩微微揚起臉, 卻不看我, 而是看向了窗外，她似乎想起了什麼, 嘴角漸漸的浮起了一絲笑，良久才娓娓說道：“那是福晉大婚後的第十日，爺仍舊沒有來過福晉屋裡，底下的人都在竊竊私語，議論着福晉，一開始那些人對孫嬤嬤跟奴婢們還算客氣，漸漸的便很多事情上能應付過去就應付過去，更有甚者，要什麼東西都唉聲嘆氣愛搭不理的，福晉自然是不經心，無所謂，奴婢們私下裡卻受不了那起小人的氣，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前頭送來的碳煙氣好重，自然是剋扣了好的，專揀不好的來搪塞，孫嬤嬤要去理論，福晉不讓，奴婢服侍福晉用過晚膳，便自己去院子裡走動，因心裡氣悶，也沒留心腳下的路，不覺走到了外頭大花園裡，正走着，迎面撞上一人，奴婢唬了一跳，要避讓已來不及了，只好跪下去請安。”
瑩瑩說到此處，停了一會，才又繼續說，嘴角帶着絲回味的笑，眼中也有了笑意，“來人擡手讓奴婢起來了，奴婢這才細看，看來人衣着約摸着是爺，奴婢正不知如何是好時，爺先說話了，他問我福晉怎麼樣，我想原來爺已經知道我是福晉房裡的，奴婢答了之後，爺也沒說要走，過了一會，又說福晉那裡若是缺什麼，讓我只管去回張公公。”
瑩瑩眼中的笑意更濃，那是滿滿的幸福，太滿了，都快要溢出來了，我只覺得刺眼，心裡又是震驚又是痛楚，忙別過臉不敢再看。那個眼神就像是我的軟肋，明知道沒有結局還可以如此勇敢，可是我，似乎從來都是懦弱的。
兩個人一時都靜了下來，屋子裡越來越靜，我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不知道過了多久，瑩瑩又說道：“後來奴婢幾次有事去找張公公，都是爺親自辦的。”瑩瑩說到此處，突然轉過臉懇切的望着我說道：“福晉，爺是真心待你好，奴婢說這些不是爲了給自己解脫，而是想要福晉明白，要珍惜眼前人，十三爺就是再好，那也是過去的事了，既然老天爺安排福晉跟着十四爺，就說明福晉跟十四爺是有緣分的，福晉執迷不悟，害了您自己，負了十四爺，更是讓十三爺也不得心安。”
她說這些話，若是往日，我早就喝止了，可是今天，我很奇怪自己居然無動於衷，居然心平氣和安安靜靜的聽她說完。
瑩瑩見我久久不語，問道：“福晉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我回過神，道：“一開始，是他問你的，還是你？”
瑩瑩道：“是奴婢做事不隱蔽，一次送信出去，剛好給側福晉撞上了，奴婢當時嚇得魂飛魄散的，剛好爺來了，爺把奴婢帶走了，奴婢就把一切，一切都給爺說了，爺聽了只說以後再要送信出去，讓奴婢先拿去給他看看。”
我想了想問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瑩瑩道：“四十二年冬月間。”
我心中一動，那時候我已經穿越來了，我一直都疑惑爲什麼我給十三阿哥寫信，他沒有疑惑過我的字跡變了，這樣看來，或許以前的完顏玉音確實不會寫字，試探性的問道：“那以前我那些東西，十四爺都不知道吧。”
瑩瑩頷首道：“福晉以前還不會寫字，每次送出去的小東小西十三爺看了卻都明白福晉的意思，奴婢聽二小姐說這叫做心有靈犀一點通，可是奴婢還是要勸福晉，十四爺是真好，別的都不論，單是能容忍福晉一直跟十三爺交往，都很不容易了。”
確實是不容易，以前我是以爲他跟我一樣，都是無所謂，所以能容忍，可是現在，我心裡因爲明白，更覺得對不起他。
我胡思亂想了一會，又問道：“那年在四貝勒府，十三爺給我銀票的事情是你告訴十四爺的吧？”
瑩瑩點頭道：“是，十四爺問奴婢福晉是不是沒錢，奴婢就都告訴了十四爺。”
我點了點頭，“那，那年正月初六在四貝勒府，是你在窗戶外頭嗎？”
瑩瑩想了想，茫然的搖了搖頭，我也鬆了口氣，看來那次十四是真的不知了，這麼看來，他晚上生氣應該是因爲我早上穿那衣服戴那簪子的緣故了。
我默默的出了會神，一擡眼，見瑩瑩仍舊跪着，招手道：“你起來吧，我要問的都問完了。”
瑩瑩並不起來，含淚說道：“求福晉不要趕奴婢走。”
我道：“誰說要趕你走了，不過我這裡也不能留你了，你也大了，不如我放你走吧，以後你就自由了。”
瑩瑩磕頭哭泣道：“福晉，奴婢不願意離開這裡，奴婢做什麼都好，只是不想離開這裡，求福晉了。”
是啊，她心裡裝着十四阿哥，又怎麼捨得離開這裡，在這府裡，就是見不到，也至少可以聽到他的消息，可是一旦離開了，就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我訥訥的出了會神，“你不願意走就留下吧，我回頭讓孫嬤嬤問問，看有什麼別的差事安排你做。”
瑩瑩又磕頭道：“多謝福晉恩德。”
恩德，我苦笑，不禁又瞥了她一眼，也是個癡女子，對於她來說是恩德，我想更多的是害了她，可是感情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要她自己心裡取捨後覺得值，或許就真的是恩德，我擺擺手，“你去吧，我倦了。”
瑩瑩又磕了頭，才依依不捨的去了。
我歪在榻上，順手放下簾子，心裡漸漸靜下來，牀頭沙沙的落雨般的聲音復又響起。
自從四貝勒府那次之後，我便對瑩瑩見疑甚深，不想那一次竟然真的不是她，後來隨聖駕出塞，也把她留在了府中，再後來，很多事情更是能瞞住她便瞞住她，不曾想，她卻將我跟十三往來的書信都呈於十四阿哥。
靜下來，忽然有些後悔，悔不該撕了那些信，怔怔的出了會神，朦朧間剛要睡去，卻聽窗戶外頭蕊兒不知道跟誰嘀嘀咕咕的。
凝神細聽，只聽蕊兒壓低聲音說道：“你少聽人胡說，幹活的時候找不到你，嚼舌頭根子領賞錢散果子的時候就偏偏有你，還站着幹嘛，還不快去，難道還等着福晉醒了賞你不成？”
小丫頭應了一聲，一溜煙跑了。
我隔着窗子向外頭道：“蕊兒。”
蕊兒三幾步走了進來，賠笑道：“福晉怎麼醒了？”
我朝窗戶外頭望了一眼，道：“剛纔跟誰說話呢？”
蕊兒見問，忙搖頭笑道：“沒跟誰，福晉聽錯了吧。”
我瞥了她一眼，道：“說罷，我都聽到了。”我抖了抖袍子下襬站了起來，走到桌旁自己倒了杯茶端起來喝了兩口，回頭望着蕊兒。
蕊兒翻了下眼，道：“是側福晉私下與庶福晉說瑩瑩，底下那起見風使舵的小人就傳開了，奴婢早都聽說了，想着過兩日他們也就不說了，不想現在還嚼着呢，只怕瑩瑩這一出去，日子不會好過呢。”
我自然知道瑩瑩從我這裡出去日子不會好過，可是，我實在不能留她，她本人又不願意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想了想，道：“有時間你們多去照看照看她吧，別的，暫時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