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南城的沿河大街上,陵候張德坤與一身男裝打扮的妾侍糖糖,也在打量着街市上這紛擾繁囂的一幕,
“他們倒是還有心逍遙作樂……”
形如俊俏男兒的糖糖,有些不屑的撇嘴道
“彼輩,也不過是虛張聲勢的苦中作樂而已……”
張德坤笑了笑,輕撫她的下頷道
“別看他們一副事事無所謂的樣子,其實也是心中沒底,暗自發咻……”
“如今南逆攻戰正烈,已然逼近洛都……”
“而此輩坐享榮華錦玉,卻是無能爲力改變些什麼.”
“也只能是在在溫柔鄉里能逃避得一日,算的一日而已……”
“正可謂今朝有酒何待明日的得過且過了……”
“不過,我又好的到哪裡去……”
他有些自嘲的想到,爲了避免來自大權在握的靈寶公猜忌,自己亦是在某種變相的逃避。
大攝遲遲未能決意走出那一步,而在各種徐進緩圖之中,步步試探朝野各方的反應,其實多半還得應在作爲內定接班人的靈寶公自家身上啊
雖然國之大寶就在眼前,似乎隨時隨地垂手可得,但年近半百,所餘壽數有限的大攝,更多是要擔心自己的身後事,
一旦撒手西去,這位未必有足夠的格局和氣量,來駕馭前代沿襲下來的那些親信肱骨,更別說外州那些,爲武力是尊的驕兵悍將們
這位靈寶公固然對內很有些手段,壓制的一衆親族兄弟,不敢冒頭炸刺,但在執政和軍前的資歷,還是過於單薄了些。
特別是多年前的洛都驚變之中,他主持下的鎮壓和應對手段,險些就在一個意外變數下,成了衆人的笑柄。
更別說,打着統制派旗號而阿附在他身邊的那些人中,真正行事得力的幹才、能臣不多,但在爭權奪利,勾心鬥角的侵軋手段上,卻是家門世系的淵源。
因此,大攝籍着靈寶公出放平盧道,好聲清洗了一番才消停下來,但是隨着對方的迴歸,這些人有不免重新聚攏起來。
不然,自家也不用隱居在家,以示退避三尺而明哲保身了。話說回來,作爲執掌過機要私密的自家人,他也多少能夠感受些許,來自大攝的心態和想法。
要知道,經過長期權臣攝政和百餘年的動亂紛擾,這天子的尊位和大義名分,已經不復數百年前那麼風光巍峨了。
一旦做到那個萬衆所囑的位置,不復站在幕後的各種便利和折衝餘地,就不得不在時勢的推動下,各種身不由己了,
沒有足夠的後手和準備就坐上去,待到能夠鎮壓內外局勢的大攝身故,內外蜂起擾動,那真是禍起蕭牆,肘腋生變,張氏一族死無樵類的絕亡之路了。
而南朝在外虎視眈眈侵擾不斷,就更絕了傳統的大規模清洗異己的手段。
既然兔不死,鳥未盡,那任何一個智商正常的在位者,無論如何是沒法做那烹狗蒼弓之事的。
最多隻能有所削弱,而不敢盡數剪除之,以免動搖了自家的根基和羽翼。
因此這次南逆大舉侵攻,固然兇險異常,但也是個良機,籍以禦敵的運籌帷幄手段。
暗中消除那些元宿老帥的影響和勢力,順帶用挫敗南朝舉國進犯的不世之功,爲大元帥府裡的靈寶公,樹立起足夠的資歷和威望來。
真可謂是用心良苦,而莫衷是一了,因此,
無論,靈寶公是如何的私心作祟和下盤手段,只要大元帥府的方略不出太大的紕漏和差錯,大攝還是可以繼續坐視下去的,
因此,無論那些舊部,是如何的哭訴和抱怨行事的爲難和艱辛,他都只能離家躲開他們,在這裡暫避一時。
想到這裡,他突然開聲問道
“那隻南朝新軍的消息,已經轉交出去了把……”
“已經通過手下的姐妹們,漏給了靈寶公身邊的那位……”
糖糖回答道。
“這便好……”
張德坤微微吁了口氣。
希望這一個目標和消息,能夠多少轉移靈寶公的興趣,而減輕自身的壓力和關注……
滑州,陽武城附近,兩軍交鋒的陣前
此起彼伏的炮響轟鳴聲中,嗡嗡而過的箭矢與煙火,交錯於橫七豎八倒伏的人體上空,又斜斜的落在彼此的對陣之中,帶來些許傷亡和混亂。
“至娘賊的,還剩幾個能喘氣的木有……”
滿身泥點的晁軍都,半趴在地上,壓着嗓子喊道
“姓盧的,老子可被你害慘了……”
前後左右都得到迴應後,他開始有些喋喋不休的道
“都是你引的好路數.”
“信誓旦旦的說是能換身皮子換個出身……”
似乎是因爲生死之間的壓力,讓一隻表現的謹小慎微的他有所放開,毫不掩飾和保留的抱怨起來。
“結果被那些翻臉不認人的狗東西,被逼到死路上來了……”
“那陸狗頭拿了我多少供奉和好處,佔了多少功勞和斬獲,也不過時如此……”
然後他的話語,就被一枚落在附近的火油彈給打斷了,迅速噴濺開來的火花和滾油,頓時燙到周邊好幾個趴在地上裝死的人,嗷嗷慘叫着跳起來。
然後被來自後方的弩矢,給一一放倒,卻是死的不能再更加透徹了。
但好歹,這次他們所要面對的,不是那隻令人生畏的“滿萬不可敵”,
雖然對陣的也是南朝新軍的旗號,還有不少威力巨大的火器,但是比起前者依靠列陣打出來的,綿密而充滿韌性的持久殺傷,還差了點後勁,準頭也有限。
因此,這幾陣下來他們這些陣前前驅,總算還是有不少人得以活了下來,趴在地上裝死以捱過這一陣子。
灼燒的塵煙逐漸散去後,晁軍都卻還在喋喋不休的自說自話
“此處不留爺,自由留爺處……”
把這話說出來,他頓然如釋重負的打開了話匣。
“還有柴老官你不安心上山,老是想着重新招安後廣大門楣,現在命都要沒了,“小旋風”都變成死旋風了,還怎麼光大……”
“閉嘴,姓晁的,別以爲道上叫你兩日哥哥,就自視甚高了……”
柴官人也有些惱了,丟過來一塊土坷垃。
“惹急了咋家,就和你在這做一場如何……“
“別別.現在大夥兒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眼見兩人又要別起苗頭來,別號“玉麒麟”的盧頭領,剛忙和稀泥道。
“這你嘴快多嘲諷幾句除了幹着火,又於事何益呢……””還是多想想我輩如何脫出這個死地吧……“。
同一個時間,徐州的前沿軍行司,卻是有些緊張紛忙的味道,
各種質疑和催促之聲,不絕於耳。
“怎麼那些北軍殘餘,一下子就活躍起來了”
“回防後路的廣威、永興、奉國、安國諸軍,也就罷了”
“這麼連退下來中鋒部爲首的討擊軍,都發了鷂書過來通報……”
“個個都信誓旦旦的說自己抓住了逃竄北軍的主幹……”,
“要求對方協力的官司,直接打到帥司這兒來了……”
“究竟那一路是真的……”
“或許都不是把……”
“只怕是軍前各部,乘機要好處和條件的憑籍把……”
“畢竟,有那位珠玉在前……”
作爲某個共同的約定,他們很有默契的在帥司裡,決口不提那支部隊和那個人的名字。
“爲今之計,還是儘快讓那部調遣回來,重擴編列作爲帥司的直屬資序,以備萬一”
“絕不可出爾反爾的再令掉頭返回,否則事情就難以收拾了……”
事實上,
對這些東南路的帥臣來說,更大的壓力還是來自南線,已經打破大谷關,而向着洛都推進的中路軍。
據說大本營的監國,爲此已經對東南路的軍行司,有所微詞和疑義了。
畢竟東南路帥司,座擁有北伐三路之中,最衆的兵馬和器械,消耗着海陸運送到的海量輜重,所取得的成果,卻是大多數泛泛然基本要求,乃至泯然於衆的。
若不是在應對來自河北的大舉反擊中,頗有些亮點和功績,勉強聊以自圓其說,只怕其中帥臣之位,也要動一動了。
這一次投入的生力軍,很大一部分被調配給了中路軍的麾下,也未嘗不是一種督促和警示。
因此,固然東南路帥司的幾位使君,在軍略上比較一致的以保守穩健,步步爲營徐然推進著稱,但是一旦涉及自身的名位和權勢,卻是再也穩健和淡定不起來了。
他們所能做到的,只能把來自後方大本營的壓力,通過各種敕令和人事、資源上的調劑,變相轉化成對前方加快進度和成果的,急迫感和動力。
至少不能落在異軍突起的中路軍之後,三日內必須拿下武牢關,否則就等着陣前換帥吧。
他們是如此毫不遮掩的,對着各路信使嚴詞的訓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