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做了一個夢。熱帶風情的城邑和莊園,無所不在的果園蔗田,光着臂膀勞作的僱工和番奴,是一年到頭不甚分明的四季中,最常見的風景。
一個形影不離的小尾巴,嬌柔稚嫩的臉龐,那般的靦腆和依戀,讓人有一種發自心底親切到寵溺的懷念和滿足,
因此,“我”常常帶着打扮成男童的她,到港城的外市去玩耍,再遊樂中欣賞各種口音和膚色的藩人百姓,衆生百態形形色色的場景。
晃動的視野和明顯的震感,原來我是在馬車上打了個瞌睡。薄板白琉璃的車窗外,初春的陽光正好,
照耀下的大地上,本該萬物復生一片萌芽和生機的,卻是一片荒蕪蕭條的景象。而這裡就是自古以來就號稱富集繁密,人煙叢集雞犬相聞的兩淮腹地,到處是用窮困潦倒不足以形容的破敗。
要知道,相比更北邊常常會使些性子,衝出崩壞或是年久失修的堤壩,肆意改道氾濫出新地區和水澤的,黃河下游地區,兩淮地區的情況要好得多,雖然談不上水旱均饒,但也是正常的普通年景居多,但是就在這種情況下,卻是頻頻出現了遍地餓殍的饑荒不端。
既然不是天災的緣故,那就自然只有人禍了,比如因爲戰事紛亂爭據的緣故,比其他地區更加殘酷的收刮和剝削,無論是糧食、財貨還是丁口。
相比北邊那些動輒坐擁數州之地的軍鎮,這裡卻是屢次被各種大大小小的勢力,分割的支離破碎,最多時一州之內同時擁有經略、防禦、鎮守名號的武裝七八家,還不算那些草寇山頭和豪強的鄔堡。
因爲是近年的兵火才反覆爭奪過的地區,許多村子都是形同鬼域一般的荒廢或是半荒廢着。
只有靠近的時候,纔可以發現裡面,不同於野狗昏鴉的動靜,而是如同孤魂野鬼一樣生活在廢墟上的少數人。
那都是因爲逃避戰火而躲入山中,再事後回來的少數倖存鄉民。他們翻出來的田畝菜地,在大片落荒的田野中,就像是狗啃過的癩痢一樣,頑強的存在着。
偶爾歇腳,少數有人煙的村鎮也是物質貧乏到了極致,所謂條件最好的大戶人家,吃的也是隻匆匆舂過一道的粗米,而普通人家,最常見的就是山芋薯絲和拔來的野菜煮成的稀菜粥。
而且還是給家中頂樑柱吃的,其他人就只有薯葉和糠做成的糰子勉強果腹,乾瘦癟癟的身體顯然在繁重的勞役中已經被嚴重透支,因此無論男女老幼都是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樣。
讓人很是想起那些小清新們鼓吹的民國範兒治下,所謂黃金十年前後的某些令人髮指的老照片。
只是見多了自然讓人無動於衷道鐵石心腸,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些苟延在這亂世中的當地人,也存在某種程度上的潛在危險和不確定性。
至少我不是第一次看見,棄屍道路的骸骨上,並非野狗鴉類能夠留下來的,類似人造工具的痕跡。
在這裡最好用的不是錢財,而是各種乾糧和其他吃食,其次是絹布等日用品,或是食鹽和鐵製品也行。當然,爲了順利完成交易,而不是變成失蹤人口的話,還要有足夠武裝的威懾和保證。
混進隊伍裡的小偷小摸以及其他類似的犯禁行爲,都是被處死的結果,或者說大多數人承擔不起這種仁慈的代價。
每有少數幾次得以在城邑駐留的時候,我都會想辦法收集一些文抄樣的東西,作成剪報或是感想,以增進我對這個世道和時代的認識。
一路向西南,經過過虹縣、薊縣、泳橋、符離、臨渙、鹿塘、新興,再次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已經在毫州境內的山桑縣。
不過我們沒有進被焚掠一空還拆掉外圍的縣城,而是在城外的一處高地上駐宿
這裡曾經是南朝劉宋最後的名將,檀道濟所修築的檀公城,一座修在河口山丘上的廢棄軍城,現在的舊址已然變成了,商旅行人往來落腳,自發聚集成得一個小市鎮。
我們來到這裡的時候,又死了幾個人,是搭伴隨行的行腳商和役夫。其中兩個人,因爲疲累從山上相互拉扯着滾下去,找回來的時候,已經不成人樣了,我雖然有點詐唬人得醫術,但是沒法把少了半邊腦袋的人復活過來。
另外一個伕役,則是走着走着一頭栽倒地上,再沒能爬起來。還有一個半路加入的旅客,因爲拉肚子到草中方便,擅自離開大隊就這一會功夫,被豺狗襲擊了,雖然很快趕到驅走這些惡獸。
被咬破了下肛,不停的趟血,最後我看到的是他的弟弟,嚎啕大哭着,試圖把扯出來的內臟,重新塞回去的情景。
事實上這一路上不斷有人死去,又有人加入。
新舊不一匆匆翻覆的土堆,埋葬了好些鮮活的生命,但是更多的人,連給自己翻埋的功夫都沒有,就這麼倒斃橫死在路途之上,成爲野狗鴉類的口中食,
“落日在風中飄搖,舊時古道虛渺
朝朝雲兮幕幕雨了唯噠嘟唯噠嘟嚕
記憶在夢裡尋找春光難遇秋草
輕輕來兮靜靜去了唯噠嘟唯噠嘟嚕
塵歸塵土歸土在輪迴裡反覆
君可曾看清楚花非花霧非霧
穿過迷途是路何必固執的無助”
號稱歷史催淚電影《大明劫》主題曲《花非花》,由我教授抱頭蹲唱出的蘿莉音,在這一片蕭條破敗的場景中,格外有種髮指人心的張力和味道,
連周圍的人也停下腳步,或是暫放手中的活計,開始靜靜的傾聽。
我則去拜訪那位特殊患者,順便給她檢查和換藥,換上一身青色襦衣和寬鬆的茜邊褶裙,頭髮鬆鬆垮垮的挽在一邊,看起來婀娜有致,女人味十足的正在看一冊類似賬本的東西……
好吧,說實話我當初見到這幅摸樣的時候,頗有一種吐糟你一旦穿上衣服,我就差點認不出來的驚豔感。
標準的鵝蛋臉兒,柳眉,水眸,纓脣,很是符合古典審美的麗人標準,只是她做的事情和經歷,顯然不是這個年紀的閨閣女子,所能勝任的東西。
我甚至在她的物品中,見到過兩把裹着綢帶的短劍樣東西。
但我只知道車隊衆人都叫她十娘,背後大有來頭,也是除了車隊從未露面的東主外,說話最管用的少數幾人之一,甚至連那護衛領班,義從頭子,都要客氣三分。
但是以她的水準,就算知道沒有可能發生點什麼,也有值得我隱隱調戲,滿足某種心理的本錢了。
她倒是很習慣我這種眼神了一般,直到我拿出一件東西。
“穿上它……”
那是一條布帶子上縫着的兩塊半圓弧的布片,夾了少許棉絮,兩端還有可以交錯綁起來結釦。
屬於抱頭蹲連夜趕工的手藝,說實話她的女紅陣線什麼的細活,實在和她在書法和閱讀上表現出來的嫺熟,不相匹配。
上面歪歪斜斜的針腳和線頭,顯然是多次拆線返工的產物,棉絮也有些薄厚不均,不過她還是噙着眼淚,舔着被戳出血留了好些針眼手指,給我縫製了出來,作爲補償,我給她含了半天手指,還配了些止創霜。
“這是什麼東西,”
她疑惑的看了眼
“護胸墊子啊……”
我勞神自在的回答道
“齷蹉……”
她臉色變了變。
“難道你不想快些好麼……”
我道貌盎然的正色道
“胸前那麼一大坨東西墜在傷處,不但不透氣,還牽扯開傷口更難癒合……”
“綁上這個東西托住,好的會快些,還方便換藥不是”
“這樣你也能做些輕微的活動,而不會壓迫牽動傷口……”
似乎是最後一個理由打動了她,將信將疑的拿了過去。在罩上幕布的侍女幫助下,穿戴了起來。
“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她輕輕活動這上身,牽動傷口皺了皺眉。
廢話,我暗自吐糟道,看起來更加挺拔了嘣,起碼D杯變成了E。看她有輕輕搖搖身體,顯然坐着起身的時候,比躺着風景更好。
“還合身麼.”
“你怎麼知道……”
她突然想到什麼,難得臉微微紅了下。
“換藥的時候量過尺碼了啊……”
“無恥……”
“不敢當,這是我應做的……”
“其實,你更該慶幸啊……”
我一邊檢查縫合線,感受着隨着呼吸盈盈彈動的,來自女體的溫度和氣息,一邊吐糟道。
“至少那些人,沒有把你傷在身下,”
“不然我就得乾的得失類似婦科郎中的活計了,你不是虧的更多……”
然後一團布卷,從我頭上飛過去。
雖然當場被我佔了無形的便宜有些不爽,但是事後還是使人送來烹好的一尾魚,作爲某種感謝,多少讓我有些自得。
數日後,我們就已經到了淮北道西南,隸屬潁州的下蔡城,這裡也是北方的肥水與淮河交匯的所在,淮北邊境的重鎮,
雖然只是一座中等城池,卻修的城高壕深,還有有拱衛主城的軍城和水寨。城內外人流稠密,往來繁忙,盤查也變得十分嚴密起來。
因爲對岸就是淮南道壽州的要地——壽春縣,也是古代淝水之戰的古戰場之一。也是淮南道的軍鎮,攻過來的重要渡口之一。
因此以查訪奸細爲名。
動不動就有人被攔到一邊搜身,粗暴的撕開行禮,抖落的滿地都是,只要稍有遲疑就是暴以拳腳,而在城關上,已經懸掛了一連串血淋淋的人頭。
這時,
“洛都朝廷發出大徵令,以淮南諸鎮,勾連叛黨,意圖顛覆朝廷爲由,發青徐、淮泗諸鎮兵,共討之……”
出去打聽消息的義從頭子,給我嗎帶回來了這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