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已定的逐步走上正軌的幽州城中,來自山前、山後諸州的消息,還在源源不斷的彙集到我的身邊來。
而一份名爲《編列效節營諸事宜扎子》的文書,就此擺在了我的面前。
經過了兩次北伐前後一系列戰事,實際上淮鎮歷年所獲的各色俘虜委實不少;又經過了多年的“合理損耗”和“自然淘汰”之後,大概還剩下十幾萬人左右;分佈在淮北道到遼東半島、新羅藩等地大大小的礦山、工場和勞役區內,連同其他被俘和擄獲藩胡人等一起,承當這最苦最累最危險也最繁重,乃至高風險與惡劣環境下底層勞動。
因此,在淮鎮遍地開花的各種基礎建設和大型工程項目當中,乃至淮地早期原始工業佈局和奠基的種種原始積累背後,無不是充斥着這些作爲消耗品的各種俘虜、奴工的累累屍骨。
不過,好歹這也是一筆重要的人力資源,還是受過軍士訓練而有過戰場經驗的青壯年人羣爲主;況且,經過這麼些年不分晝夜的甄別(驅役)和改造(輸灌)之後,原本身爲敵對陣營的銳氣和意志,也被晝夜不斷的艱難日常給消磨和摧折光,對於故國的懷念心思也淡散的七七八八了。
因此自從好幾年前開始,就已經陸陸續續的有人請求歸化地方,或是脫籍校贖于軍中,以擺脫這種無休止的驅役和勞碌;而對於形形色色的俘虜和其他來源人口的轉化,也一直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而積累下來了大量過渡和使用的經驗。
但是之前都是以被打散安置的士兵個人爲單位,所零敲碎打、積少成多進行的改造和歸化工作,以避免這些產生過多的交集和串聯,乃至抱團起來的趨勢;
而這一次卻是大規模的以贖過自新爲旗號,啓用這些額外挑選出來的相對馴熟老實的北軍俘虜;組成十幾個效節營而充于軍前校死,充當某種意義上的開路和炮灰角色。
隨着淮鎮控制的地盤和區域影響的擴大,他們原本的崗位和工作任務,已經有更多也更加吃苦耐勞的取代來源,而不用再在一些大型工程當中充當“消耗品”和“鋪路石”的角色了。
所以將這麼一部分受過訓練的青壯年解放出來,充當某種意義上的廉價武裝替補,以減少大範圍擴張的後續軍事維持和戰略佈局上的基本需要。
而這十幾個效節營約一萬人的自新兵,不過是一個嘗試性的開端而已。
如果能夠確認他們的表現基本符合需要,且性價比還在合格線之上的話,將會有更多的自新兵組成效節營團,就此編列和派遣與軍前聽用;以減少主戰部隊的損失和消耗,並且兼任部分防戍軍和守備團的角色。
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承擔起預備序列的補充營角色,而爲地方各級軍序提供和輸送,一定素質和水準的後備兵員。
正所謂是隨編隨遣,居無常所而不定員額的特殊存在,以防止和杜絕因爲昔日鄉黨、故舊的關係,就此抱團起來串聯和生事的大多數可能性;
進而通過潛移默化的日常影響下以及功勞和賞賜等手段,形成最初步集體榮譽感和體制歸屬感,最終被淮鎮軍事體系爲代表的戰爭機器,給逐一的消化和吸收掉變成最基本的燃料和零件的補充。
因此,將來還會編列上更多的效節營,以滿足新地盤的軍事維持和基本勤務的需要和缺口。
當然了,這其中還有相應的風險和潛藏隱患的可能性,比如由於這些效節營過度使用和依賴,而導致一些舊軍的習氣和作風死灰復燃,乃至在淮軍內部形成相應的負面影響,把原本與用來鞏固和穩定後方的治安戰,變成更大規模的叛亂和反抗事件。
因此,關於這十幾個效節營的正副主官及其配屬人員,也也編列成基本情況的彙報,一起具結附屬在這份陳清扎子的背後。
只是,其中好些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名字,讓我不禁要莞爾一笑,只覺得真是某種意義上的命運使然了。
。。。。。。
而在數千裡之外,讓奔騰的大河在羣山之間迴轉上一大圈的河東之地。
曾經的北都太原府晉陽城,新立沒有幾年的北漢初代國主張德坤,也在自己的宮城高臺之上,對着遠處太原盆地之中雄偉壯麗的表裡山河,猶豫和徘徊着。
這裡有前朝大唐時代所留下來的北都行苑和宮殿羣,更有相應功能齊備的官署設置和佈局,因此,爲他這場形同笑料的立國運動省下了大部分的氣力和功夫。
這個新建未久的北漢國,名分和實質上所具有的地盤,無非就是壺關以北包括晉中平原在內大半個河東道,外加上延邊堡塞所延伸而出雲中道的部分鄰接地區,大約十幾個軍州而已。
而作爲北漢朝廷中樞實際能夠的控制範圍,則還要再縮水上一圈,而只剩下晉中平原和太原盆地在內,兩片相連的河東核心地帶二十幾座大小城邑而已;至於其他的地方,都分散在大大小小的軍、城、鎮、戍爲名的軍頭、將主等,具有地方豪強、大族背景的實力派手中,而僅僅以冊封納賦的名義下保持有限的羈縻和節制。
因此,經過數年生聚和休養生息下來,雖然解決了他帶出來的這隻殘軍的就食問題,而在當地基本站穩了腳跟,但他這個一切草創的太原竭盡全力搜刮和營治下來,所能夠維持和供養的最大軍力,也始終維持在五六萬之衆而已。
其中爲了加強實力,而以河東擁有的煤鐵冶煉資源爲基礎,累計自產了不少火銃裝備起來,又發兵打擊和掃蕩延邊的草原勢力,所獲不少牛羊人口,也重新整治出了一番聲勢。
但是接下來也就是這個程度了,表裡山河的險固固然阻卻和妨礙了,南國大梁在北地設立和留駐的各鎮兵馬,對於河東道北部更進一進擊和追襲;但也同樣侷限和困守住了這個偏居一隅的北漢,向內發展和拓張的餘地和空間。
原本還有一個經過塞外番胡肆虐而局面糜爛的雲中道,以及鄰接塞上的北原道,可以作爲他謀求和進去的方向;但是這種情況在數個月前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所派出攻城掠地的人馬,在鄰近朔方道的中受降城附近,遇到了來自西軍勢力的一支偏師;
雖然成功的擊潰了對方,卻也得到了西北諸道一盤散沙式的西軍藩鎮們,已經被聯合起來而統合在一面名爲大唐西寧朝廷的旗幟下,開始大張旗鼓的揮師東進了。
這對於原本飽受南邊樑軍藩鎮,和河北張邦昌勢力包夾威脅的北漢,未嘗不是一個頗爲利好的消息和變化了;但是隨後來自西軍聯合,或者說是西寧朝廷的使臣,開始出現在太原城內之後,就不是那麼令人愉快了。
因爲對方根本拒絕了他相互結盟和引爲呼應的所求,而頗爲倨傲和自信的要求他這個割據大半河東的,就此去掉新鮮出爐未久的王號;而向西寧朝廷的當代天子李失活獻上臣表和接受冊封,就此成爲屏護大唐西朝的外藩諸侯之一,纔有可能繼續詳談南下呼應和坐困河東破局的一應事宜。
這也不由在他的部下當中,依照地方實力派和外來親隨派系不同立場,掀起了激烈的爭論和非議,沒有人願意輕易放棄既得的頭銜和名位,但是有攝於西朝所表現出來的強勢和實力,只覺得讓人進退兩難而莫衷是一。
因此,最後所有的壓力還是被反饋到了這位,已經穩坐大位數載的北漢國主,執掌三世的北朝權臣最後一支遺族——張德坤的身上了。
如果有選擇的話,他更希望坐視南邊的樑朝諸鎮與西軍打的你死我活,而得以據山河之險而輕鬆坐收其利,但是,顯然局勢發展卻是並不遂人意的。
他不由重重嘆了口氣,帶着某個決心走下了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