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號“海狗”的宗澤,也終於抵達了指定的駐地,密州膠西縣的板橋老鎮(今青島膠州灣河口處)。
他之所以會得了“海狗”這個字號,除了因爲他在海上作風犀利兇狠,而且神出鬼沒來去無蹤的行事之外,乃是還因爲他似做海狗一般亢奮而強大的下半身功能,可以到處沾花惹草勾蜂引蝶,而在身後留下一屁股情債和薄倖名聲。
不過現在這一切都已經遠離他而去了,他現在的身份是,隸屬於青州教導總隊,第四特別分隊的水軍教習,兼沿海副巡檢官,權旅帥銜。
只是在這件事上,他顯然是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居然沒能看出來,當初梁山海市上一面之緣,卻留下深刻印象的對方,居然就已經在再會數年之間,成長和擁有了如斯的權勢和地位。
面對如此的巨大反差,他原本還有些自我安慰式的想法和別念,以爲對方不過是家世淵源,或是背景靠山比較得力,而被安排在重要位置上鍍金歷練而已,因此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雖然稀罕也算不足爲奇。
而等到了踏上了淮東土地之後,他原本還有些許僥倖心理和骨子裡潛藏的桀驁,也隨之被令人窒息的現實,給碾的粉碎不復再來了。
這位羅氏子雖然出自海藩大族,卻是實打實白手創業出身,前些年離開梁山之後,更是帶着自募的兵馬從戎,轉戰各地的典型軍功出身。最後居然親自帶兵參加了震動天下海內的南朝北伐,並且在慘烈的征戰廝殺中,九死一生的一路轉戰下來,並在淮上之地重新開拓出一片若大基業來。
如今已經是名正言順的開府建幕,封鎮一方,對治下生殺予奪的守臣大員了。
相比之下,自己這個最盛時擁有十幾條船搭夥,縱橫黃水洋與東海之間的所謂大海賊,所擁有的一切實在不值得一提,也無足輕重啊。
但這也是宗澤,第一次徹底的感受到權勢,所帶來的衝擊和觸動。作爲身居高位而手握重柄的人物,往往只要一句話,一個顏色,就可以輕易決定下,無數想他這樣自以爲很有一番經歷而自信自豪的人,相關的各種生死前程。或是輕而易舉的驅使成千上萬個他這樣的人去出生入死。
所謂海狗的名聲在少許沿海漁村人家的耳中,或許是小二止啼的對象,但在這位手中的權勢,卻可以讓無數人家破人亡,生死皆難做的。
由此,宗澤雖然素來以堅忍執着不輕易服輸著稱,但是面對過於懸殊的現實差距,他還是很容易認清自己的定位和問題所在的。毫不矯情的領情把握住這個機會,這可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至於對方所鼓勵的建功立業,光陰門楣的什麼的,已經是身心俱疲的他,倒沒有想過那麼多。只是想籍此上岸兼避風頭的機會,好好的休息一番,然後慢慢思索自己的出路與前程所在。
仔細考慮一下,爲什麼一起縱橫海上多年,從血水裡泡出來的兄弟情義和同生共死的誓言,會敵不過輕飄飄的一紙懸賞和幕後的允諾。
因此,作爲青州守捉下轄水營的兩大沿海駐地之一,宗澤之後將要很長一段時間,都將在這板橋鎮外的港灣中度過了。
隨着載客馬車車廂,轉過一處低矮的丘陵,從這裡已經可以俯視到板橋老鎮的全貌了
萊水、膠水、大沽河、在這裡匯聚出海,而形成一個獨特的海市之地。故而,板橋老鎮曾經是北地屈指可數的海埠大港之一,密州市舶司的所在。也是大唐東海通事押衙和諸藩勾當所的所在地,是以商旅輻集來舶密織而盛極一時。
不過,經過了常年的戰亂與外來的往復洗掠之後,再加上南北對峙攻殺帶來的影響,現在的板橋鎮衰敗得也只剩下港口的最基本功能了。
因此,在茫茫寬垠的海面與蒼翠峽灣環臂當中,一片陳舊斑駁的狹長港區,與新建起來的水軍駐地營盤比鄰,形成某種鮮明的對照。
已經有人在海面上操習着,隱約還有隆隆的鼓點聲傳來。
在近岸旗語的指揮下,十幾條帆槳兼用的小型船隻,正在海面上做出追逐、圍攏、分散等軌跡來。
只是以宗澤多年漂泊海上的直覺和眼光看,這些正在操習的水軍仍顯生疏,船與船之間的配合也不算足夠默契,只能算是還湊合,一旦加速和轉向,各船之間的前後隊列和距離,就有些散亂拉開了。
然後,他聽然見到那些船上,升起淡淡的灰煙來,然後纔是隱隱的轟鳴聲,一些水花在浮動的靶標附近濺起老高。
“居然是在船上發炮了,”
宗澤不由驚訝了一下,卻是對這些水軍的評價又提高了一些,至少操炮可不是一個簡單的活計兒,特別是在水面上操炮,隔海而發的技藝,就更不簡單了。
他不由新生出某種期待和盼望來,難道日後還有操炮而戰的機會,要知道火炮這種東西,他是久聞其名了,也因緣際會的親眼見識過一些威力。
火炮這種玩意兒北邊即不多見,但在南邊活動的大梁水師裡用的頗多,他們偶爾也會深入來北邊操習演戰,往往數門齊發之下鐵石具婓,半邊船幫連同所遇活動的人手,都能被打的一片稀爛。
除了裝填嫌慢外,簡直就是海戰的大殺器了。故而就算是他真要遇上了,也只能伏低做小假裝良順以暫避一時,或是乘着風勢全力奔逃脫離纔對。
因此,在宗澤手上用的最多的,還是固定在甲板上的船弩和小型石炮,已經足夠破壞那些被劫船隻的帆攬槳舵,或是威懾和壓制甲板上的反抗力量了。
抱着這種期待,他他迫不及待的穿過了板橋鎮的老港區,而來到海邊的新營區,卻又被營牆後面某些駐泊的碩大身影,給震撼了一下。
因爲,這錢在遠處看的不甚清楚,但當他走近看上去之後,眼睛就不捨得轉開了。
那巍峨的甲板水線,那齊列高聳的桅杆與橫縱錯折的帆攬,那尖銳高翹如刀鋒的船首,和犀利修長的梭型船體,以及水線上青灰色的金屬包底。
然而,無論大小新舊,這些大大小小十幾條海上驕子,卻只能停泊在港中,慢慢攀生水草和藤壺,而且看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升帆或是清理過了。
真是暴斂天物啊,這是宗澤的第一反應。
這可是飛魚戰船啊,經過南北朝的水師,反覆使用和改進而設計最成熟和穩定的一種船型了,無論是在操作性還是綜合指標上,都是諸多船型當衆名列前茅的。
還有那艘鬥艦級的鮫魚船,則充分體現了武裝與運載量的權衡,。。哪怕就是其中名爲豚魚型的水軍運輸船,也無不是體現着軍用性質的堅固與厚重。
作爲大海賊的他,就算在海上遇到了這樣的船隻,也只能退避三尺的。
畢竟,他們只是海賊而不是正規水師,撿那些載重量大、防護少、速度慢的商船,作爲軟柿子捏纔是正道。
卻又曾經何時,能夠操使過水師專用的戰船啊,
作爲一名侵奪兼帶操使過各種船型的資深大海賊,能夠獲得一搜標準戰船,無疑是某種無比高達上的終極理想和追求。但是理想總是好的而現實是殘酷的。
對於水師相應船隻來說,在海面力量佔據優勢的南朝,可謂是管控極嚴的,對長期生活在北地海域的他來說也明顯缺乏相應的門路;
而對於北朝來說,雖然水師嚴重馳廢而管理混亂,但是相應配備的海船,缺乏出動和保養而荒廢朽蝕的厲害,也只有黃河水師還像點樣子,但是他一個海面上過活的人,弄艘內河戰船算毛啊。
因此,他不可避免的對那些製造精良,用料做工講究的南朝戰船、官船,已經眼饞很久了。
光是一艘普通二手的八百料海鵠船,就讓他眼饞了很久了,費了極大的代價好容易才纔到手,而作了他的座船。因爲這船雖然載量少但船速快,無論加速或是轉向都方便,對於他的團伙來說速戰速決,並且能夠及時擺脫海面的追兵,纔是最重要的。
但沒有想到正當“山窮水盡疑無路”的人生蟄伏的低潮,卻又在這裡“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遇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目標。
這裡又是火炮,又是戰船的際遇和見聞,讓他不由有些驚喜震撼異常,也重新推翻了自己的論斷。至少,這絕不是用來閒養無關緊要人士的地方。
而且看起來那位年輕的鎮撫,對於水軍的經營和佈局所圖非小,而且運用的能量極大啊(他當然想不到這是從水師裡劫胡過來的東西)
一想到這就是他今後人生的新起點與舞臺,他心中頓時充滿了某種莫名的憧憬和想法。
頓時將之前蟄伏和低調的打算,以及領了薪餉就第一時間請假去益都逍遙一番的安排,給丟到了腦後去。
腦中卻不由想起那個小屁孩路飛,被砍死前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語
“我。。可是要做海賊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