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昭陽湖畔的城壘據點中。
用力呵着煙氣的防戍營都頭鄧坊,也正在搖曳的火盆上烤着兩塊,用銃刺穿起來的蒸餅(饅頭)。
直到兩邊的灰白內裡,都出現了焦香泛黃的顏色,才心滿意足的破開一塊,夾上一片剛削下來,凍得硬梆梆的鹹豬油,連同幾段大蔥一起填進嘴裡,嘎吱嘣脆的美美受用起來。
然後又放下手中吃了大半的蒸餅,取過水壺,泡了一碗熱乎乎滾燙燙的炒麪湯水,咕嚕嚕的灌下肚子去,別提有多麼消受了。
這纔是人過的日子啊。一日三餐足飽,在勤務的閒暇,自己還可以整點吃食。相比之下,以前四處顛沛流離的自己,過的簡直就與牲口無二。
只是他偶然還會想起,當初在將臣頭領的手下,偶然從流民招到的那個年輕人。卻是很有些世事非常的唏噓和感嘆,如今形同天壤之別的身份懸殊與人世際遇。
突然一個聲音喊道
“都頭,上面發現有流民過來了。。”
隨後,鄧坊有些疑惑的站在哨位上,看着出現在遠方灰壓壓的逃難人羣,不由心中犯了嘀咕。
“現在還有人逃難過來麼。。”
隨即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最近一批跑過來的也是七八天前了,而且大多數個個都是餓的腳步虛浮,彷彿風一吹就能倒斃的。
又哪有這些人這麼穩健賣力啊。
“來人”
鄧坊斷然決定道,
“給我朝他們發一炮試試。。”
當然,以找他的私心來說,他們這處城壘配了五門小炮,卻是一次都還沒有正式發過利市呢。
隨着震耳的轟鳴響起,那些對於城上喊話熟視無睹,還在加急腳步向前奔走的人羣,也頓時像是受驚的林子一般,頓時炸開了窩。
有的人頓時拼命撒腿向着左右四散奔逃,還有人慌不折路的繼續矇頭向前跑,有人卻停下腳步茫然無措的原地顧盼;
頓時將那些夾雜在其中有些氣急敗壞的可疑身影,給當場暴露出來了,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他們手中卻閃耀着兵刃的反光,或是提舉着疑似弓箭的事物。
但見到這一幕的鄧坊,卻是微微鬆了口氣,是敵人就好。
這座依湖畔而建的城壘,雖然不算大,日常也只駐有兩個團正輔兵員,但是無論是糧秣器械,還是火藥鉛子,都事先儲集了許多。
就算陸陸續續收攏了,附近退回來的斥候、遊哨人馬,也足夠支持上大半個冬天的。
天色發暗之後,看着星星點點的火光殘餘,以及橫七豎八堆疊在城壘下的屍骸。
“這些胡馬兒是瘋了麼。。”
身上血跡斑斑的鄧坊,有些驚訝的吐了口氣
“就這麼急着趕來送死麼。。”
“他們可不瘋,只是走投無路,要開始玩命了而已。。”
一個聲音接口道,卻是帶隊前來支援的,獵騎第三營正將羅克敵。
“這些還只是先頭而已。。”
“接來下,只怕會有一番苦戰了。。”
隨着冬日的臨近,淮河氾濫曠日持久的大潮汛,也終於退潮的渾濁大水而結束,逐漸的露出下面被浸泡沖刷的,滿目瘡痍的土地和各種不堪入目的廢墟殘垣。
據說被衝擊到淮河出海口附近淺灘上,各種人和動物的屍骸垃圾,像是連片泛白的死魚一般,密密麻麻的糾結集聚成多個,大片大片的臨時浮島。
以上種種其狀可怖,腐朽不堪的惡臭熏天而那在在寒冷的天氣下,也是數裡可聞,而令附近的行經的人船皆要遠遠迴避。
但沿淮大水退去之後,留在泥濘不堪洪泛濫裡的問題和後遺症遠不止這些。
完全崩壞的道路、水利設施,良田沃野和幾成鬼墟的那些城邑村鎮,倒還在其次,更關鍵的是天災之後難以迴避的人禍。
完全可以預期到,經過了寒冷冬天的潛伏期後,來年氾濫區內即將爆發的大規模瘟疫和饑荒,如果沒有足夠強大外力介入的話,這種情況甚至可能出現往復而持續上好幾年。
而根據參謀團推演作業,所提供的數據來預判,眼下正在江南諸道四下撲火的江寧行在,也不太可能有餘力出手,額外解決淮泛區的問題。
這樣也意味着聚集在淮南的官軍,也不會有多少意願和動力,成建制的主動進入和試圖穿越,這些疾病與饑荒橫行的疫區的。
而只能通過海路繼續保持小規模的人員交流和接觸而已。
唯一能夠算的上是不幸中萬幸的好消息是,那些依舊留在淮南道境內的大小數十部藩軍胡馬,也因此在洪水、飢餓與疫情的多重摺磨削弱下飽受重創。
據說許多地方依舊出現了,整座村邑市鎮人相食的慘劇,就算有什麼倖存下來的,只怕再也無力迴天了。
這片淮河下游,夾心餅乾一般的不規則條狀地帶內,再沒有像樣的力量,能夠組織和妨礙淮南與淮北之間的合流與交通往來。
這樣淮南方面的軍事壓力,也等於是變相的減輕了許多,而能夠抽出手來進行休整和輪替,或是支援其他方向的戰線。
如今江寧方面直接掌握的主要戰力,分作三大地域集羣:
既由東南招討行司總管寧衝玄領下,抽調江南地方二線軍隊和收攏整頓前線潰軍,組成的淮南集羣,大致有六七個殘缺的軍序。
具體戰兵規模估計在五、六萬之間。這次淮河大水退去後,估計能夠剩下一半以上的兵力。
然後是負責輪流拱衛,屏護江寧的御營諸軍和拱衛軍、殿前軍、神機軍各一部,這一部分人馬數量最少,大約有三四萬兵員。
但裝備訓練上最爲精銳,而且不乏北伐倖存的老兵,也是監國內定的基本盤和機動力量。
目前大半都被用來作爲預備隊,支援地方上的戰鬥;或是充當某種保險措施和變相督戰性質存在,而鎮守江東、江西、兩浙道的要衝和重點區域。
最後是那些從兩海道並西四道的各地駐屯軍馬中,調集回戍嶺外待命的海外客軍。陸續抵達大約有六、七十個營頭,近十數萬人馬。
除了先期抵達已經前往支援荊湖路的數支部隊外,也是現在正在鎮壓江南諸道,此起彼伏的反亂、民變的主要力量。
其餘的武裝力量,還有在北伐中幾乎被抽空的江西招討行司,荊湖招討行司,剩下的幾隻地方部隊,外加上一小部分成建制倖存下來的中路兵馬。
估計也有大幾萬人馬,只是面對大舉南下的番胡狂潮,未免有些吃力和難以爲繼。一直靠江寧方面不餘遺力的輸血和其他支援,才堪堪穩住襄樊一代的戰線。
最後就是建制保全相對完好的西路軍和西蜀招討行司。不過,因爲距離過遠的緣故,這一路能得到的消息很少,而我安插南方一代的少量人手,暫時也沒法深入江漢上游地區去打探和收集消息。
其他臨時徵發起來的土團、鄉勇的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因此,無論是前線還是後方,都是大部分不同程度的對峙,而局部激烈拉鋸的局面。
這時候,虞侯長薛仁輔,卻腳步匆匆的送進來一個消息。
然後,我毫不意外的嘆了口氣,宣佈啓動第四套應對的預案。
因爲,前沿多處報告,圍繞防線突出部的據點,爆發了激烈的戰鬥。
這也意味着,我一直等待着,卻又姍姍來遲的秋防,終於開始了。而前線的堡寨羣,將迎來一輪暴風驟雨式的激烈戰鬥攻防,作爲秋末的洗禮和臨冬的序幕。
這也是草原上的那些塞外諸侯,最常見的做法和手段,根據過冬物資的保有量,而驅使部衆南下發起規模不等的抄掠活動。
這樣要是能夠得手的話,固然是意外之喜,但要是失敗的話,也能藉此消耗掉多餘的人口和沒有用處的老弱婦孺,這就是弱肉強食的草原法則。
而這是他們來到中原後的第二,第三個年頭,過去的整年中,他們在北朝和淮東的雙重打擊和襲擾下,過得不是很好,也在持續的削弱中。
因此,爲了過冬的生計和存亡,在壓力面前放棄嫌隙合流起來,拼死抄掠上一把也就不足爲奇了。
而對我來說,這還有另一重意義。
仔細研究過這個時代,數百年間流傳下來的草原分藩與諸侯羈縻政策,就可以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些草原土生的勢力,在萌芽和壯大階段,就以及被用強制的文化輸灌,經濟命脈的控制,政治上的分化和軍事武力上收割等各種方式,世世代代的調教馴養成走狗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原數千年農耕文明孕育出來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對於那些尚且處於莽荒落後的邊番地區,是一種甜蜜可口的毒藥。
因爲自古以來氣候和環境的侷限,當地的社會結構和經濟基礎,往往不足以穩定而持久的支撐這種生活狀態。
但是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那些外族的首領們也是難以免俗的,一旦他們習慣了奢侈享受的生活方式,以及中原文化帶來的高大上和便利性。
就世世代代的沿襲下去,很難再以擺脫。
爲了保持這種享受和追求,就必須加緊對內收刮以供所需,或是不自覺的想辦法轉變自身的經濟社會結構,以創造更多的價值。
無論他們怎麼做,大都是資源嚴重分配不均,內部矛盾極具激化的結果。
於是,無數曾經強橫一時的草原霸主和政權,要麼在積累爆發的內亂中消亡;要麼就此動盪分裂而一瘸不振;要麼就在走投無路之下,以失敗的身份遠走他鄉另尋出路;或是乾脆放下身段,變成中原王朝用榮華富貴圈養起來的走狗;
從此變成草原歷史上曇花一現的傳說之一。
也只有極少數眼光獨具的幸運兒,在身邊的有識之士幫助下,利用中原王朝自顧無暇的興衰週期律,抓緊時間和機會,在激烈的社會矛盾衝突,與層出不窮的傳統勢力反撲下,完成了建立文法的政權轉型,而成爲歷史上中原邊疆的屈指可數大患之一。
而更有兩三個幸運兒,乘着中原王朝內亂極度虛弱的機會,乘機入主一方佔據了大片人口和土地,而最終完成了從奴隸氏族大量殘餘的遊牧政權,到新興封建國家的徹底轉型。
正所謂歷史總是重複的,放到現代社會,就好比那些第三世界國家,喝着可樂,聽着嘻哈音樂,看着歐美節目長大的當地社會上層。
要麼想辦法橫徵暴斂貪污勒索夠了,娶個西式教育的老婆,移民天堂去享受金錢至上的一等人生活;
要麼就在當地窮奢極欲的拼命壓榨和奴役本國人民,做好一個帝國主義的合格買辦和代理人,然後等歐美主子時不時丟根骨頭(給予附加條件的援助)。
然後指望着下一代在外國出生成長的子女,直接混血換種成一等人,爲畢生的目標和追求。
這也就是歷史上極少數外族,偶然入主中原之後,就迅速腐壞墮落極快的重要原因。
這個歷史慣性總是在重複着。
當然了,至於那些喜歡用屁股來倒推腦袋,在用歲幣資敵造成敵國經濟繁榮,而附帶影響了經濟文化交流上,故意倒果爲因的宋粉之流。
把割地賠款年年被迫交稅幣的恥辱,吹稱鐵血大宋遠見卓識的長遠佈局和經濟戰略,所謂腦補大旗黨的奇葩,就是另一回事了。
畢竟他們再怎麼吹捧,也改變不了所謂兩宋政權鼠目寸光的老想撿便宜,卻一次次被體諒和實力都遠不及自己的,各種末代政權和新興勢力,給打臉啪啪啪響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