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得幾乎要把人魂兒吹裂的冷風呼嘯洞中,
已經是亳州捕盜使,淮東守捉軍右廂副都監的方臘,也在爐火燒的暖融融的喝着名爲燒白的小酒,就着切盤的臘味和乾果,披着毛呢的大氅,聽着新納的妾室唱着江南風調的小曲,愜意的眼睛都要眯了起來。
而過來給他慶生的幾個子侄輩和親信手下,陪在他的身邊而一邊暢飲,一邊此起彼伏發出贊好聲,或又是交頭接耳的說着一些輕鬆寫意的話兒。
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年近四十又五了,放在尋常的人家裡,早早已經是兒女滿堂或是又是膝下弄孫的年歲了。而在此之前他居然還是截然一身的,帶着一幫兄弟走南串北的辛苦討生活,時不時還要在刀頭上舔血一番,才能保證最基本的生計和日常
想到這裡他看了眼已經停聲下來,給自己斟酒和端送手巾的女人,那姣好的面容和婀娜的腰肢,不由有些潺動,又是感慨萬千起來。
女人不過二十四五,黃姓閨字玉娘,也是來自清溪的同鄉人士;雖然早年嫁過人卻一直沒有生育,乃是官宦出身大戶人家的女兒,只是世道離亂而難以偏安,方臘老家的清溪當地也不免在戰火綿連中跌宕無存;
她先是亂軍破城之後死了夫君,然後好容易逃回鄉下的孃家,卻又遇到了成羣的流民吃大戶,轉眼間就成了飄零無所的孤家寡人,由此期間吃了很多苦也遭了不少罪。
這纔在那些攀親論故輾轉接過來的江南移民當中,以同鄉身世可憐的緣故,被人說合給了自己做了屋裡人,這纔有了安身之處。因此很是體貼和溫柔的,格外珍惜這段老夫少妻式的新姻緣。
只是,對於早年的方臘而言,若是在太平年景的地方上,這般好人家嬌嫩白皙若水的女子,怎麼會有機會看上自己已經上了年紀的大老粗了;就算是平時走在路上也只能趨避左右,而根本不會看他一眼的存在。
但是現在卻柔順的成爲了自己暖被窩和傳宗接代的牀侶,正可謂是實時無常而格外令人珍惜眼前擁有的這些了。
而這一切的改變和際遇,都是在他率領家鄉子弟變賣家產從郡候,又遇到那位命中的貴人,才得以逐漸擁有的,想到這裡他突然開口道:
“你明天去女營報個名吧……”
“郎君這是不要奴奴了麼……”
女人突然有些驚慌的垂泫起來,手忙腳亂得連敷臉的熱巾都掉在地上了。
“奴有什麼做的不夠周致……或是服侍的不合郎君心意……”
“怎麼會呢……”
方臘有些無奈對她的寬聲道
“只是讓你日間過去幫個忙,湊個手而已……”
“這也是淮北道上下所號召的事情了……”
“主張的是讓女子走出家門,而在日常裡發揮出更大的用處來……”
“鎮帥家的那位小夫人,更是親自出來以身作則……”
“方某雖然不才,但添爲淮鎮一員,也知道上行下效的道理……”
說道這裡,他越發的緩聲下來
“這也是爲了你好的……”
“有者機緣開拓開拓眼界,多結交一些金蘭姐妹,”
“有事情可以用心,也有人可以作伴和呼應,”
“總比一天到晚待在這宅子裡,無所事事的苦守着我回來呢。”
“你學的那些女紅和書畫文藝,難道要就此荒廢在我這個大老粗身上了麼……”
“如果能夠有所成就和作爲,也算是間接幫了我的忙了。”
“真是嚇煞奴奴了……”
破涕而笑的女人,當即按着胸口蠕蠕道。
“依郎君所言就是了……”
“那再給我唱一曲楊柳調吧……”
方臘笑了笑,算是結束這個話題。
他當然還有沒說出來的東西,就是自己,多認識一些手帕交和女版之後,就算自己上了戰陣後有個萬一,她也有所門路和機會,再次找個可以託付餘生的人,而不是隨波逐流的輾轉寥落到,那些下賤的場所去才能苟活。
起碼,淮鎮在對待軍眷的安置和撫卹上,自有一套相當周全的體制和手段,哪怕因爲戰場刀槍無眼而守了寡,也依舊能夠在軍中撫卹、地方的賙濟和安排下,有所保障的過活下去;
甚至還有專門的律條來保證她們不受騷擾和欺負(敢這麼做的人都被送到礦山和鹽場裡去贖罪了),乃至日後自由選擇改嫁再嫁的機會;
因此與其他官軍所部當中強取硬配,而走到哪裡多是一片哀鴻遍野的作風不同,這些年只要一有機會,無論是地方人士還是外來編戶,或又是流民中人,只要家有適齡的女子,都會踊躍爭相與之接親和聯姻的。
特別是官中在時令年節以****和聯誼爲名,舉辦和組織集體相親的場合,那是從者如雲而選擇極多的會讓人看花了眼纔是。
而對於普通人家而言,將初長的女兒送到女營去做事,這也是有着現實和利益的考量;一方面可以減少家中吃飯的嘴巴,另一方面還有機會嫁給軍人或是官人,可以從相應眷屬的身份中,獲得一些天然的便利和好處。……
而在廣府老城,重新恢復起來大內西門外的通政司,一些後續的事態也在醞釀之中。
隨着大內的正午落門的鐘鼓聲敲響,正巧到了這個部門廊下餐的時間,而一時之間各種從公廚裡呈上來的飯菜,或又是自家帶來熱好的食盒,所瀰漫開來的香氣,隨風飄散在長長並列的席子和案几之間。
這也是行走於省臺部院寺監之間形形色色的文吏官人們,私下進行交換消息或是公開防風的專屬場合和時間。
而對於這些專職行走在中樞內外的低品官僚來說,眼下最熱門的話題無疑就是對於“十月逆黨”的追索和清查了;因爲其中相當部分都是從嶺外行在,給提拔和新補上來的新近之輩,因此在具體討教的言論上,就更加有些愣頭青式的肆無忌憚。
乃至有人專門爲此開出盤頭來,壓一壓誰是下一個倒黴的名門望族,乃至要什麼時候才正式改年號以正本清源之類的消息真僞。
“聽說了麼,朝廷前往梅州宣達的外使,最後還是晚了一步啊。”
“那位辛稼軒已經搶先一步登船北歸了麼。”
“真是可惜了,就差這一點點了……”
“等回到了淮鎮那裡,可就不見得那麼好交涉了。”
“話說這次給他定的是什麼罪名啊。”
“說是居心叵測,出奔聚兵與近畿卻不思報效國家,既不前往嶺外投效,也未能引兵前往抗擊賊勢。”
“卻屢屢殘橫逞虐與對方搢紳豪族大戶,乃至對亟內出逃的忠臣義士多加苛難……”
“強奪其財而驅使徵發爲勞役……”
“不予懲處實在難以明正地方人心……”
“說到底,也是受了龍雀園那兒的牽連吧……”
“話說這鹿公的一世英名,卻因爲出了這麼附逆的兒子,給盡付東流了”
“陸培公世受國恩而官居高品,最後卻還是和那些維新、順化之流的逆黨,攪擾在一起了”
“不但沒有爲國死節也不知羞恥,居然隨叛黨出海而去了……”
“是爲,朝中已經下令查沒陸氏的領有和爵級,奪還本家以下的出身以來文字……”
“其餘族人和親朋,另外有所聽憑處置……”
等到了第二天,他們的話題有變成了:
“聽說在北邊的交涉,卻是失敗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又不是要斷了他陸氏的根基,”
“只是要交出個沒有什麼背景的女婿來,讓各方面都有所交代,這也要推三阻四的麼。”
“那個陸務觀又是怎麼想的……難道他不該就此避嫌去位麼……”
“這一次,卻是那位羅藩子在力保這位了……”
“願以淮鎮上下數十萬軍民作保,這位辛副使斷然與逆黨無關。”
“並聲討有人藉此肆意株連,構陷北地重鎮守臣而圖謀不軌之事。請求朝廷主持公道云云”
“所以這位的干係,就算是放到大府面前也有些爲難了……”
“豈有此理,區區一個淮鎮安敢如此放肆……”
“勸君慎言,現今人家可不是區區一個淮鎮,這十數萬北伐大軍歸於嶺內之後,”
“淮鎮儼然就是國朝在偌大北地,碩果僅存的中流砥柱和定海神針了……”
“一時之間,這些非議和責難之言,真還是奈何不得彼輩的……”
這時候一個新的聲音打斷了他們。
“新頒下的詔命。”
“政事堂在御庭會上決定加稅十五種……並且進行分批裁軍,”
“第一批被當先裁撤的就是五城十二區的防軍……”
“然後附義的那些鄉勇、團結和。州兵……”
“裁下軍額中擇撿青壯,就近轉爲近畿府兵和屯戶……”
然後又有一個聲音跑過來喊道。
“海外,海外有大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