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興趣在官軍中,更進一步爲國朝效力麼……”
滿身戎裝的高寵,正在親兵服侍下卸甲,看起來心情不錯,也不避左右直接開門見山的道。
“我有意舉薦你爲敵前火器都知,以編練管領軍中銃器之屬,兼推行你部的銃戰之法”
“待到此地事了,少不得一個正軍大營頭,或是中郎將的出身……”
“多謝擡愛,只是愧不敢受……”
我驚訝了一下,還是出於某種自知之明而回絕了。
“實在身後牽絆太多,只能日後回報經制的好意了……”
“這樣啊,還真是可惜了……”
高寵看起來城府頗深,也沒有多少失望和不滿。
“不過,戰事結束前,我的承諾一直有效……望你能再考慮一二”
又和我說了幾句顏公的過往和近況,就讓出來了,。
回到營地裡,我還是有些不明所以,僅能判斷出,這是某種市好和施恩而已,或者還有替我預先劃定立場的意味。
對於他的好意和條件,我雖然隱隱有些遺憾,但放在某種冷靜客觀治下。俗話說得好,人貴有自知之明,之前我接受官軍的補兵和編遣,還可以慢慢消化和吸收。
可要是,因此進入正規軍的體制內,很多東西就不一樣了,我苦心營造下個人色彩濃重的一盆水,真要倒倒官軍這一大池水裡,那根本就不算什麼。
相比之下我很多個人特色的東西和舉措,就不免要暴露在衆目睽睽的高度關注和挑剔之下。
我可不想一不小心做了別人行非常事的替罪羊,或是侵軋爭端中最優先的犧牲品。特立獨行久了,還是能感受到在體制外,還是有體制外的好處的。
再說,他承諾的條件固然讓人動心,在陳軍候對我暗通內情之前或許考慮一二,但是放在遙遙無期的足夠風險和大背景下,就有些卻之不恭了。
畢竟交淺言深,我還沒有把命運和前程,完全寄託在某個上位者出於某種感恩的心情上。或許更多接觸和了解之後,纔會有所改變。
不過,正所謂“失之桑榆,收之東籬”,隨着第二天陳軍候送來的消息,我一直考慮的刺刀問題,終於有了轉機和突破,卻是來自當地武庫裡的偶然發現。
用一批來自天竺的優質檳鐵(烏茲鋼?),給神機軍的士兵,打造了一批多功用的匕劍,這批匕劍發到軍中,卻不甚歡迎,飽受差評。
因爲其材質雖然不錯,但是在設計形制上的卻很不討好,,作爲匕首實在太長,攜帶使用不便,作爲短劍又太窄太細,不利砍劈,單作爲日常切割工具,也有些礙手礙腳的,拿起來肉搏,又輕飄飄稍嫌使不上力,還不如橫刀。
因此最後變成一個四不像,四不靠的失敗品退還庫中,不過它光是刃部就有尺長,帶雙血槽的厚背,看起來相當不易折斷,斜三角的單刃,也有足夠的穿透力和銳利性,因爲是天竺鐵的緣故,雖然蒙塵日久,但是隻有薄薄的氧化,拿出來擦拭一下就錚亮起來。
只要去較寬的護手,截短挫掉手柄多餘的部分,就是一把活生生的近代刺刀,然後我還要設計一種嵌入式的雙套環,能讓這種“長刺刀”牢牢的契合在槍管下,和護木構成一個直線突刺擋格的支撐點。
我想了想,有找軍中金工匠師,在樣品的厚面上,加工出一排鋸齒,這樣可以作爲簡單的切割工具用,加上刺刀和通條的火銃重心也發生變化了,因此我又在在槍托底部加了一塊磨石作爲配重,也可以用來打磨刀劍或是修搓金屬棱角。
這樣就可以⊥銃兵減少一件護身武器重負,去攜帶其他東西。雖然樣式還很粗糙,尚有改進餘地,但至少我的士兵不用情急之下,掄棍子去和敵人搏鬥了。
隨着官軍大部的陸續歸還,我終於押送的回繳,順帶收到一份官軍慶功宴的通知,然後換上許久沒穿過的戎服常裝,到舊日的州衙去。
軍隊上層舉辦的慶功宴,也是廣府流行的簡單自助式,只需找個有遮蓋的大場地,
十幾張粗丕條木的長桌蓋上素色綢布,放上當地收羅的盞碗杯盤,插上時令花卉的陶罐,四面幕布圍一圈,就算是宴席的主場了。
只有郎將以上高級軍官和將領,纔有資格參加,我作爲其中當事人兼一部之主,也應邀帶着幾個佐副,列席其中。
雖然是戰地因陋就簡,但是還是儘可能的坐倒精緻和豐盛。南朝雖然不乏吃苦耐勞的士兵,但是對於大多數軍官和將領來說,卻是不會輕易慢待自己的,這也是階級所具有的特權和專利。,
提供器物和人員的,就是唯一和官軍合作的諾藩當主,
他的名字讓我想起某個號稱可以當作兇器來使用的電子產品,據說是因爲當初歸化大唐後,得到樑公的賜名,而世代以此爲名。
所謂的諾基亞十五世,人稱諾十五,亦稱諾山,生的一副腦滿腸肥的富貴相,只在開場時露了個面,說幾句討喜湊趣的場面話,就退下了。
他也是官軍平定安遠之後,最大的受益者之一,因此充滿了某種期許和熱忱,使出渾身解數來協辦這場慶功宴,牆上掛的帷帳,地上鋪的毯子,全是他家拿出來的,更別說他親自帶人監督伙房,全力上陣泡製。
軟羊荷包,玉版鰨肥、金絲肚、三脆羹,燉蝦蕈等,鮑燉小排,糖酥果子,林林總總的排滿了每個長案,任人隨意自用。
在場的軍將們林林總總的大概有兩三百人,按照服色和形制,大致可以劃做三部分:
最大一羣的是,以武清軍統治高寵爲代表的,來自安南道東部的軍州、防鎮兵,約佔四成;
其次是,陸續來自天南之地的前討逆軍和廣府派遣的後續部隊,構成的所謂二路援軍,他們按照上下級從屬關係,湊成數個羣體,聲音洪亮而旁若無人,也是相當搶眼的存在。
然後剩下兩成,則是我們這些團練之類地方部隊,基本是沒有明確立場和傾向,隨波逐流的醬油衆。
反正絕大多數都不認識,或許認識的混在人羣裡,也幾乎沒有多少照面的機會,我只要帶着手下幾個,全力對付宴席長桌上的豐盛食物就好了。
自從到了安遠州以後,飲食的日常水準掉了好幾個檔次,像我這種吃貨,罐頭啃得嘴巴都快淡出鳥來了,成這個機會多補一點回來。
當然辛稼軒是個例外,他穿行在人羣的間隙中,努力傾聽着每一個小團體的發言和話題,很有點不合時宜的認真態度。
當然了,大吃大喝盡情放鬆還在其次,作爲慶功宴的重頭戲,自當是論功行賞,宴過半飽,酒紅微醺。
隨着隨軍學士,中官和御史的三駕馬車的蒞臨,人羣自發的聚攏了起來,以一副翹首以盼的樣子,等候着宣傳點名。
某某索敵有功,某某阻敵英勇,某某斬獲若於,某某奮勇當先。
設置在內廳的一口氣,點到了二十幾個名字,被叫進去的人也有七八波了,但是直道傳唱官收起帛布,重新宣佈繼續開宴,衆人盡情歡飲,就是沒有任何點到,於我們這隻團練有關的半點消息,
雖然早有一點心理準備,我還是禁不住某種落差和遺憾,不由自主苦笑了起來,我們果然還是被人給刻意遺忘了啊,這就是所謂的友軍啊,我身邊幾張或有期待的面孔,更是垮下來去或是變得黯淡起來。
雖然,此後重開的宴會氣氛更加喧囂熱鬧,但是我身邊的幾個人,一直沒能從有些情緒消沉和低落中擺脫出來,特別是在辛稼軒身上,有種一貫堅持和執着的東西,破滅掉的錯覺。
我只能反過來勸慰他們,凡事還得靠自己,不能過多指望別人之類的道理,並保證,哪怕官軍不能給予任何榮譽和獎賞,我個人破家散財也會竭盡全力,給與他們應有的獎勵和補償。
“你們都被我連累了啊……”
說到這裡,我真心實意的對他們表示歉意道。
“若非我堅持過來這一趟,大家只怕還在天南休養生息……”
“不、不,卻是我輩過於想當然和輕率了,”
辛稼軒有些激動的打斷道
“你說得對,所謂兵戰兇危,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
“反倒是有德給我們提供了,這番難得歷練和親身實踐的機緣……”
“卻是任何學堂和署衙,沒法傳教領會的”
“還要多謝你一直以來的庇護周全……”
“可笑我曾還疑心過你,是否猜妒友軍,私心作祟而已”
在這個被遺忘的邊緣和角落裡,我們這個初具雛形的小團體,此刻前所未有這麼團結和同仇敵愾。
然後他們在我的帶領下,化悲痛與失落爲食慾,加倍的對付起那些新上的竹粉湯、姜椒飯、糟蟹、火餃、甘露羹、切面粥、豚皮餅菜色來,
作爲論功行賞的湊趣和餘興節目,身爲半個地主的諾氏家主,也親自帶人上菜,其中最顯眼的,是用六個壯漢擡進來超級大菜“灸套盒子”,一隻烤得金黃焦香的大貘,
“灸套盒子”本是前朝的宮廷大菜,專門用來大朝會宴之用,只是隨着天家的權威日墮,而流散民間演變出多種版本和變體,又在南朝經過因地制宜的改進之後,變成如今的樣子,
只見這些赤膊壯漢,揮刀如雪,將烤貘大卸八塊,卻露出筋膜治下裹在內裡的一隻紅烹肥鹿;然後他們刀工不停,繼續沿着肌肉紋理下刀肢解開來後,再次露出套在肥鹿體內的焦脆乳豬;乳豬之下,又用小刀剖出了一隻肥美竹雞;竹雞內裡則藏着一隻鵪鶉;最後在鵪鶉的內裡,居然還挑出一隻,用蒸熟卵白裝着的金色魚子。
據說每層所用的配料和烹製手法,都略有不同,正所謂一菜數吃,山珍海味水陸打盡。最精華的內三套,自然被被奉送給那些大人物享用。
而其餘解下來的肉餚,再片成薄片,任憑自由取食,頓時掀起了一陣爭搶之風。我們也不甘示弱,組成小隊殺入其中,闖出一條血路來,也不知道踩人和被踩了多少腳,揍人和捱打好幾拳,才搶到一大塊肥美鹿脊肉,就這麼信手抓着,別有滋味的分而食之,
最後相互看着對方滿手的油脂,臉上身上的污漬和被撕扯拉皺的痕跡,忽然開懷大笑起來,之前的陰靄和不滿,仿若一掃而空了。
明天我們就回去,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是非之地。我暗暗下定決心到。
這時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撲通一聲倒在了我的身前。好嘛,這麼快就有人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