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徐州的留後府而言,南邊渠道還在源源不斷送來各種各樣的消息,但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無疑就是官軍已經收復廣府的捷聞了。
而夾雜在這捷聞當中的小道消息則是,在收復廣府的同時還是有部分叛黨裹挾了天子,而在叛亂是水師發炮的掩護下,揚帆出奔海外去了。
不過這對於我來說,也算是一片大好消息中的“好消息”,有這些外逃殘黨的牽制和影響,回到廣府那邊的當代大相國,短期內應該不會再將目光輕易轉向北方了。然而伴隨而來的是一系列內部清理和整頓的舉措。
目前已經收復廣府的官軍,以清算逆黨爲由,正在在廣府五城十二區爲主的畿內,是殺的是人頭滾滾而哀鴻遍野了;雖然有很多人家就早早的投奔了嶺外,或是通過各種門路打點到了江寧方面,但是就此破家滅門者依舊遠不在少數。
顯然那位新掌幕府的當主,也是想要幾次機會放縱麾下軍馬大肆清洗一番,讓那些不合時宜或是不符合自己要求的,形形色色舊勢力就此退出歷史舞臺,以獲得一個更加理想的新局面纔是。
據小道消息說,更有人勸進這位新任幕府之主兼大相國,藉此天賜的機會而取消沿襲至今的二元制,而令中外政令歸於一身。然而這個傳說就比較誅心了,國朝尊崇和敬奉正定帝一脈,但是在此時此刻偏偏就沒有人出來糾正和闢謠。
甚至連口頭或是形式上追責於當今天子,乃至指認和安排新人選接替的動靜和趨向,都還沒有一點點的徵兆,就好像是在這方面被徹底遺忘了一般,這就不由讓人有些玩味和琢磨了。
不過隨着許多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出現在了被論處的****或是出奔海外的逆黨名錄上;對我來說,這也意味着對於某個人生的階段,對於那些過去曾經恩怨糾纏的人和事物,都可以暫時告別一個段落了;
作爲某種交換和互動的結果,接下來的時間裡我的治下也將迎來數批,被流放或是貶斥的罪屬及其一起上路家眷什麼的。其中就包括了我那位阿姐所出身饒州陳氏的部分族人、京大那位杜次座家的子弟、還有其他曾經有過交集或是往來的關係人等的背景。
畢竟這次叛亂給主動或是被動牽連進去的人家委實有些不少,像是大名鼎鼎的五脈八葉之中,尚存的那幾支也無法完全倖免;像是我那個在外居住的弟弟羅念祖,就在第一時間沒能跑掉,被人強行拉去授予了一個門殿郎的頭銜,而放在朝會的末尾上湊人數,結果現在還是各種下落不明。
雖然已經有足夠地位的人等表態無需追究,但是有這麼個手尾留在這裡,始終也是一個隱隱的禍患和由頭;而且其他人就未必有這種運氣和底氣了。
據我所知,除了鄭氏等少數因爲長期站在監國這邊的從龍派,得以置身事外之外,哪怕是那些悠遠流長的老牌世族門閥,勳貴顯宦之家,在平叛武夫簡單粗暴的刀槍面前,也只能放些身段和脊樑,選擇拋出一些替罪羊作爲交代,直接或事間接的付出極大的代價和政治權益,才能換取到這次被輕輕放過的結果。
這次獲罪者議處者至少上萬,再加上其家眷就更可觀了,足以讓廣府上下留出一大片空白來。這還不包括地方上的追索和問罪,光是那些應募成軍去對抗江寧方面的形形色色人等,就更加數不勝數了。
雖然大多數附從者未必是死罪,但是流徙追放肯定是無可避免的事情了,哪怕其中一小部分分派到我淮東來,也是人力資源上相當可觀的補益了。
我雖然無法改變國朝方面大致的判決和處置,但是隻要到了我的地盤之上,還是可以儘量力所能及的在細節上予以幫襯和改善的。
北面戰況的一個突發消息,
隨着北地的風雪愈來愈大越來越頻繁,針對平盧道的懲罰和報復性作戰,也在逐漸增加的非戰鬥減員當中,慢慢推進到了尾聲;只是在最後交替殿後和回撤的環節當中,卻發生了一個意外的插曲,
隸屬於平盧道東南部莫州境內的州府莫城(今河北任丘北),有已經走投無路而飢寒交迫的一千三百名守軍,裹挾了當地近萬民口,而主動向回師途徑附近的嶽鵬舉所部,舉出白旗投降了。
然後,原本回程的隊伍一下子就膨脹和雍腫起來了。畢竟,原本並沒有控制平盧道最南端這個莫州的計劃,而殺俘殺降也不是淮軍一貫的作風,但是置之不理同樣也是後遺患無窮;
於是這位鵬舉兄,就相當於是自作主張的把這個一大堆,臨時投靠過來的包袱給接手下來了。
一下子多出這麼多張嘴巴,哪怕是最低標準的生存需要和供給,也給滄州當地倖存的軍民們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和困難;因此,需要淮地抽調人力物力,前往支援和調配了;由此,當地軍中一些抱怨和反彈的聲音,也已經通過多條渠道而反饋到了我這裡。
不過,以我全局性的角度和立場上看,只能說他這一回幹得好,足以彌補了之前滄州境內所遭受的所有損失,甚至還綽綽有餘了;
畢竟,這是第一隻沒有經過正面戰鬥,就主動向我軍投誠的平盧軍;對我領導的淮鎮聲勢和權威,還有日後的河北攻略而言,無疑是具有着某種千金市馬骨式的示範和榜樣作用。
在這個冬天裡擠出一些剩餘來,養活這一萬多張嘴巴倒還在其次;關鍵是這代表了昔日北地最爲強大的藩鎮勢力之一,也是最容易抱團的幽燕藩鎮集團,北朝權臣一族出身和起家的平盧道將門羣體,就此開始出現了明顯崩解利息之勢和兆頭了;我如果再不能好好利用起來,在開春之後發起心理和武力攻勢的話,那簡直枉自坐在這個位置上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妥善安置和看守好,這些降服過來的軍民百姓;以免有所反覆和變數,而讓淮鎮努力營造和宣揚的東西,變成一場出爾反爾的笑話,或又是農夫與蛇式的鬧劇;
好在黃河雖然已經出現少量的流冰,但是還沒有完全凍結起來,雖然不利於行船但是通過以濱州出海口沙洲爲中轉和過渡的浮橋,還是可以繼續輸送往來物資和人員的。
我的命令就是先把那一批投降的平盧兵,給押送到淮北道濱州境內的梁山鎮來安置,如今的三百里梁山水泊,已經成爲了一個重要的軍事據點和大型的圍湖屯墾區了,如果這些降兵敢有輕舉妄動的話,那就是水陸夾擊之下的滅頂之災了;
剩下的那些普通百姓中的青壯也和婦孺被分營看管起來,拆散了進行勞役編制;這樣他們之中就算夾雜了一些異己分子,想要有所跳反和作亂所造成的影響,也可以在第一時間被壓制到最小的程度。
事實上除了河北的滄、隸、德數州以外,自從隨着八九月份的高緯度地區相繼進入冬季之後,淮鎮直管下的數片飛地都不同程度迎來了大規模的入境難民潮;
因爲隨着嚴冬的每一天鄰近,無論是在一片紛亂的安東之地,還是在滿地百廢待興的新羅藩,或又是在烏骨水到鴨綠水的流域,幾乎每天都有人在餓死和凍死。
這個現狀和事實經過了不斷的宣傳,和各種渠道直接或事間接的廣而告之,比如安排一些流民現身說法之後,無形間也會進一步強化和加深社會中各個階層和羣體,身爲淮鎮治下的相對幸福和歸屬感……
關內,
滿是缺口的扶風城上,滿臉疲憊和倦怠之色的高寵,也重重吐出一口悶氣,看着從城下滿地屍橫枕籍中退去的軍馬,一面丈寬的趙字大旗赫然在望;
終於可以結束了,這是他此刻唯有的想法;雖然守住了鳳翔之地而穩住了關內的局面,但是他由此付出的代價和損傷也是不小的。
匯聚在這裡的三萬人馬,已經在攻守拉鋸之中死傷了過半;當然了,對方付出的代價自然是更大,畢竟是在這嚴寒之極的冬日野外,很容易失溫和凍傷;一旦出現傷員,也是難以得到及時救治,不是流血而死就是被凍死的結果。
然而對於高寵這個關內留後而言,依舊是不可忽視的傷痛。
畢竟,他這個關內留後的手下,既無多少田土人口,更沒有相應的資源產出,而大部分的軍中所需還得翻山越嶺的,從蜀地勞師動衆的輸送過來;在這個道路阻絕的冬天,正可謂是用一分就少一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