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手一揚:“幹什麼那麼費事?今兒三月三, 一會老爺他們也要回來,正好咱們擺上一桌。老二媳婦,你這一天不就張羅這事嗎?怎麼忘了?是捨不得把好東西給咱們吃?”
一句話, 把大家都逗樂了。
盧氏倒不是爲了她們高興, 今天的事能偃旗息鼓, 她已經很滿意了, 此刻只想趕緊把這頁掀過去。而衆人在一起熱鬧熱鬧, 正好。
李氏一拍大腿:“瞧我這腦子,一見了弟妹,什麼都忘了。我這就讓後廚再加幾個菜去……”
李氏扭了身出門, 冷不防和一個人撞了滿懷。
“這誰啊?沒頭沒腦的?”李氏正待揚手教訓,然而見是阮玉屋裡的夏至, 立馬裝作要撫平鬢角的樣子。
盧氏已經不悅的皺起了眉。
夏至卻看也不看她一眼, 只撲向阮玉:“奶奶, 不好了,您快回去看看吧。霜降, 霜降要自盡了!”
什麼?
衆人當即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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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回事?”
阮玉趕回院子時,只見清風小築亂成一團。
一箇中年女子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號,管事婆子的官綠色妝花褙子上滿是灰土,看起來此前當是在地上滾過了, 任人怎麼勸, 哭聲只是愈響。
而一箇中年男子則負着手轉圈, 動不動還要往屋裡衝, 被千依跟百順抱住。
再一細看, 烈焰居的人幾乎都跑主院來了,而她這邊的下人則一會忙這邊, 一會跑那邊,端的是個熱鬧。
屋裡忽然爆出一聲慘叫,直讓人心驚肉跳。
春分從門裡衝出來,滿臉淚痕,直接跪倒在阮玉腳邊:“姑娘,你快去看看吧,霜降,霜降她……”
阮玉疾步進門,但見三個二等丫鬟制住了霜降,而霜降的半邊頭髮不僅散了,還短了一大截,牆角是一縷縷的碎髮,隨着捲進來的風,痙攣般的飄動着,旁邊還甩着一把剪子,上面隱現血跡。
阮玉的眼睛當即就紅了。
霜降是多麼穩重自持的一個人,到底什麼事能把她逼成這樣?
“春分,外面到底是什麼人?”
春分跑進來,來不及思考阮玉怎麼連霜降的爹孃都不認識了,只當主子是要加以震懾,急忙如實稟報。
阮玉一想便是如此,再思及早時春分所言,頓時怒火萬丈:“都給我攆出去!”
春分連連稱是,趕出去傳話。
外面的於婆子卻是一聲嘶吼:“小姐,四奶奶,你不能就這樣趕咱們走啊。霜降不孝,你要替咱們做主啊!”
於連富也跟着哭喊。
方纔他們只顧着鬧騰,根本沒注意阮玉回來了,這會連忙跪好,連哭帶叫。
阮玉冷冷一笑,本是快步出門,而到了門口,放慢速度,由春分扶着,緩緩步出門外。
見阮玉出來了,臉上不見怒意,還帶着笑,於氏夫婦趕緊往前膝行兩步,扯開哭嗓:“四奶奶,你要爲我們做主啊……”
“做主?做什麼主?”
“霜降不孝,不僅不跟咱們回去,還把我們老兩口給攆出來了。我們白生了這個女兒,如今不僅不給咱們養老,還敢違抗父母之命啊……”
“這我倒不明白了,”阮玉讓春分支使小丫頭給她搬了把楠木交椅,安安穩穩的坐下來,大有長談一番的架勢:“霜降是我的丫頭,爲什麼要跟你們回去?還有什麼父母之命……這都是怎麼回事?”
“四奶奶有所不知,”於婆子抹了淚,急忙再往前挪了兩步:“也是老奴之前沒有跟四奶奶說明。老奴是想着,既然是好事一樁,四奶奶只有高興的理兒,哪能不成全呢?”
阮玉輕聲一笑,這是給她打預防針來了?若是她不同意,就是不明事理?
“奶奶身邊這四個丫頭都是跟着奶奶出嫁的,除了立冬,年紀都不小了。春分是早定了親,自是不着急,可是霜降……”抹淚:“她還當自己小,可是跟她同歲的,都生了倆娃了。我自是替她急的。這不,前一陣子,有個善人,也是從前見過霜降一面,就看上了,想要娶她回去。若說她不過是個丫頭,哪有當奶奶的命?可是人家的聘禮豐厚,不照一個普通官宦人家娶正室的差。我琢磨着,這也是霜降的福分,就應下了。上回就想跟奶奶說這個事,跟奶奶討個恩典,可惜奶奶不在,所以咱們今天又來了,可是這丫頭……”
又哭起來:“還沒說上兩句,就把咱們攆出來,還尋死覓活的……”
於婆子正自哭訴,屋裡忽然爆出一聲怒吼:“我就是死,也不給那老棺材瓤子當小老婆!”
於婆子扯高了個調門,哭得更大聲。
阮玉接了小丫頭遞來的茶盅,拿盅蓋撥了撥表面浮茶:“這老棺材瓤子是怎麼回事?”
於婆子急忙眨眨眼:“奶奶別聽那丫頭胡說,趙員外雖然年紀大了點,可是年紀大,知道疼媳婦。而且身體棒着呢,再活個百八十年沒問題!”
“哦,”阮玉將茶盅交還到小丫頭手裡,拿帕子拭了拭脣角:“這麼說,我還活不過他呢……”
衆人一怔,有人笑出了聲。
金玦焱站在人羣中,一直在觀察阮玉的神色,聽聞此言,也不禁勾了脣角。
於婆子今天骨碌了一身土,就想弄霜降個沒臉,好乖乖跟她回去。不想事情完全不按照她預定的發展,而她又急於達成目的,於是不顧於連富拽她的衣角,連聲道:“這怎麼可能?四奶奶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還有人笑,於婆子便有些懵:“四奶奶,咱也甭說旁的了。霜降這丫頭是一定要跟咱回去的。人家說,就看她好,八字也合,便不講那些個虛禮了,三日後就擡她過門!”
“若是我不肯放人呢?”阮玉瞥了眸,慢條斯理。
“不肯放人?”於婆子傻了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四奶奶,你可不能壞人姻緣啊!”
“霜降的姻緣,我自有主張,就不老您二老費心了!”
“怎麼不讓我們費心?父母之命,天經地義!”於婆子叫喚起來:“我養她這麼大,難道還不能給她做主了?四奶奶……”
“沒錯,霜降長到這麼大,的確有您二位的功勞。但是二位別忘了,霜降是家生子,自打她出生,就是我們相府的奴婢。而今跟了我,就是我的丫頭。試想,若是我不能爲她做主,還有誰敢越過我去?難道比我這個主子還有能耐了不成?”
“四奶奶,話不能這麼說……”
“好,那就換個說法。”阮玉乾脆利落的打斷了她:“敢問霜降的賣身契在誰手裡,你們二人,賣身契又在誰的手裡?我只聽說主子能給奴才做主,倒沒聽說奴才要給奴才做主的。既然我是主子,霜降是死是活是打是賣都有我說了算,哪個敢多嘴?沒有王法了不成?”
“四奶奶,老奴並非想越過四奶奶,只是事情來得急,一時來不及跟四奶奶商議。如今婚事已經商量妥了,若是霜降不肯嫁過去,那邊就要拿我們老兩口是問啊。四奶奶,求求您開開恩吧!”於連富連連磕頭,大放悲聲。
“婚事商量妥了啊,”阮玉歪着頭,一副不解模樣:“那不是您二位的事嗎?和我有什麼關係?”
於婆子只覺阮玉蠻不講理,以前在相府見了,不過是個矜貴得目中無塵的官宦小姐,怎麼如今跟個破落戶似的胡攪蠻纏?
一時之間,也不講什麼尊卑了,霍的站起:“四奶奶若是不放人,我們就……”
“你們就怎麼着?告我啊……”阮玉噗嗤一笑:“想來你們今天來到這,我爹還不知道吧?”
二人神色一變。
阮玉就笑了笑,撣撣衣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站起身:“估計你們也是不怕他老人家知道,因爲得了金銀,又得了小莊子,誰還甘心做奴才?到時贖了自身,過快活日子,我爹就算想找麻煩,也得顧及官聲不是?”
“四奶奶……”
“還是別叫了。既然你們有這麼好的打算,不妨就照着打算走下去。反正人是我的,你們要是敢硬搶,也得看官府答不答應。金家雖然是商家,亦是奉公守法,如今又是皇商,也不知若被驚擾了會是個什麼罪過……”
“四奶奶,”於婆子忽然跪地,爬到阮玉跟前,抱住她的腿:“霜降若是不肯嫁,小栓他……他就保不住了啊!”
小栓是誰?
阮玉眨眨眼,不過估計是於婆子的兒子,不知是個怎樣的人物,又犯了怎樣的錯,竟要犧牲了姑娘的終身來成全。
“你二人生爲父母,如何不知手心手背都是肉?霜降雖是個丫頭,可是你們不疼,我還疼呢!”
阮玉轉身進屋,丟下於婆子的嘶喊:“老奴可就這一個兒子啊……”
阮玉恨恨的摔上門。
往裡邁進一步,又叫了夏至過來:“告訴春分,立馬把人攆出去。再查一查,今天是誰當值,怎麼什麼人都往裡放?日後不經我允許,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在大門外等着!還有那些粗使婆子都是做什麼的?就任由他們這麼鬧騰,是想給誰看笑話?整天就這麼點活,也幹不明白,還能不能辦事了?不能的話都給我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