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
“阮玉……”
這個混蛋, 這個該死的女人!
任是金玦焱如何練了童子功,此刻亦是累得腳步踉蹌。
她到底跑去了哪裡?跑了多久?林子這麼大,虧她想得出!
就算要玩, 要散心, 也該叫上幾個人, 至少告訴他一聲。
可是她拿他當回事了嗎?
是的, 對於她, 他是討厭的,可惡的,多餘的, 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的。
這倒好了,關鍵是, 她現在拿他當空氣, 尤其夏至的事之後……
他用力捶了下樹幹。
他怎麼就那麼……
那天到底是怎麼發生了那一切, 他一點也不知道。
都是酒害人,若是他沒有喝那麼多酒……
可是那天, 他分明是想……
這個混賬女人,怎麼就這麼不讓人省心?
他一推樹幹,繼續前行。
“阮玉……”
“阮玉……”
“阮……”
聲氣忽然一滯。
他疾奔兩步,自枯葉碧草間拾起一支珊瑚綠松石珠花。
他記得,阮玉今天穿了一身湖綠的衣裙, 配的就是這樣一支珠花。
心情開始激動。
轉瞬又氣, 她往日就只是隨便弄個簪子一綰, 也不說多插幾支, 這要是滿頭物件, 一路掉下來也好讓人知道怎麼去尋她。
然後又怒。
偏偏穿了綠色,是徹底打了主意讓人找不到嗎?他不由開始懷疑阮玉爲什麼非要跑到這片不祥的林子裡。
不, 打開始她就認準了西山,似乎是……
而他……早知道她這樣胡鬧,他就不該答應她,還幫她說服衆人,他就應該打斷她的腿,把她關屋裡,看她上哪折騰。
而且他找了這麼久,除了聽到枝葉在頭頂鬧心,就沒撿到她半個動靜,她……
不敢再想,握緊珠花,仔細搜尋地面,終於在昏暗的光線下尋了一條似乎有人踩過的痕跡,追上去。
——————————
金玦焱覺得自己都要絕望了。
光線愈發陰暗,已經很難辨清本就輕淺的痕跡,看這樣子,太陽就要落山了。
這片林子很是幽深,到了夜間多有猛獸出沒,有時還會出來傷人。
前些年官府倒是組織人大力捕殺了一陣,聽起來是太平了,可是誰能保證沒有漏網之魚?萬一……
阮玉,你這個……
正要怒罵,忽然覺得前方有塊地方似乎有些異樣。
別處都是碧草青苔覆着枯枝敗葉,而那裡卻是黑乎乎的一片。
當年獵殺猛獸他也參與過,看得出那是陷阱坍落的跡象,而且是嶄新的跡象,因爲他這一路也發現了兩個廢舊的陷阱,邊緣已是長了草,他還往裡張望了一下……阮玉不在。
而此刻,他突然忐忑,攥了攥掌心的溼汗,走上前去……
——————————
阮玉有些迷糊。
她懷疑自己是發燒了,否則怎麼會這麼冷?
也是,又累又驚又嚇又在這陰森森的地方待了這麼久,不病纔怪呢。
也好,昏昏沉沉的死去總比清醒的面對死亡來得幸福些。
可是真冷啊……
她抱緊了臂,將自己縮得更小些。
有東西掉落頭頂,她沒有睜眼,反正這陷阱在不斷的修飾自己,似乎覺得終於不孤單了,於是想把埋葬獵物的墳墓弄得好看些,她已經被砸了多次了。
於是當又一個土塊滾落腳邊時,她只是挪了挪腳尖。
“呦,讓咱瞧瞧這是什麼獵物呢?花豹?野豬?狗熊?母狼?”
伴着再一塊土坷垃的掉下,阮玉聽到有人這般說道。
那人的聲音有些嘶啞的戲謔。
不會是山中的獵戶吧?
我被發現了?
阮玉立即興奮擡頭,結果……
“哦,原來是阮氏千金啊。哦,不,是金四奶奶!”
其實在看到那張臉的一瞬,阮玉是分外驚喜的,差點跳起來,只是這腔調,這表情……還有她,此前還有點期待他的出現,但是自己這麼窘迫的樣子,怎麼就被他看到了?他可是個……討厭的傢伙!
“誒,你還要在裡面待到什麼時候?你若是喜歡這,我可就走了!”
阮玉將頭更別過去一些。
廢話,我若是能出去還待在這?還等着你來找我?
雖然她迫切的想要出去,可是這會偏要彆扭着,自己也不知是爲了什麼。
金玦焱是被她這脾氣打敗了,就像是吃準了他不會把她丟下離開,於是皺眉瞪眼的瞧了她一會,終於沒好氣的甩下一根藤條:“給你三個數,抓住它,我把你拉上來!”
藤條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還一竄一竄的,像是在故意跟她開玩笑。
她埋了頭:“我的腳壞了……”
“你說什麼?”
金玦焱是真沒聽清,因爲那個聲音……
心不覺緊了緊,往前湊了一步,於是陷阱邊緣的土塊就嘩啦嘩啦往下掉。
“我的腳壞了!”阮玉怒吼,聲音粗噶詭異得自己都嚇了一跳。
而且嗓子拉鋸似的疼,差點把眼淚鋸出來。
金玦焱還是沒聽清,只明白有什麼“壞了”,而看她現在的狀態,的確是“壞了”。
他本是想急她一急,省得以後傻大膽似的亂跑,可是見此情景,連忙跳下來。
陷阱是上寬下窄,結果他一下就落到阮玉身邊,差點把她踩底下。
“我看看,哪壞了?”他就要“動手動腳”。
阮玉一把將他甩開,別過頭去。
不是爲了別的,只是……怎麼今天一看到他,就有哭的衝動?
金玦焱拗不過她,生了會悶氣,但還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背轉了身子蹲下:“來,我揹你出去。”
坑底狹窄,阮玉看他姿勢艱鉅的半撅在她面前,不禁想笑。
“你還笑?”
金玦焱惱火,感覺自己從沒有這麼難看過,還不是爲了她,可她還笑!
忘恩負義!
阮玉笑了一會,見他雖是生氣,卻還是保持着姿勢,心底一暖,費力的站了起來,往他背上一趴。
金玦焱掂了掂:“還好,餓了一天,輕了不少,否則我還真擔心怎麼把你弄出去!”
女人最忌諱被人說胖,何況阮玉並不胖,於是立即就要進行反駁,可是見他東張西望,又咽了回去。
金玦焱選好個方向,鄭重告訴她:“抓緊我,再掉下來可就不管你了。”
於是阮玉等着他的縱身一躍,然後重見天日,但是……
“唉,你不是練過功夫的嗎?怎麼跳這麼矮的坑還用爬的?”
金玦焱正手足並用的掛在陷阱壁上,身上還揹着個阮玉,若是能打遠一看就像個瓢蟲。
“少廢話!”他齜牙咧嘴,額角青筋條條綻出:“你以爲你是聽評書呢?我一個大活人,還揹着你。要不你下去,我跳一個你看看!”
阮玉還要發話。
“閉嘴!”他已經暴怒了。
他得憋足了勁爬上去,可是她偏要讓他浪費力氣,就這麼一句話的工夫,他的腳就是一滑。
阮玉也就不再多話,可又覺得沒面子,於是以旁觀者的眼光還有攀巖的經驗指點他該如何行動。
她一個勁在耳邊聒噪,聲音還啞啞的,逼得金玦焱幾乎要發瘋:“你明白,你來揹我!” 阮玉就沒動靜了。
陷阱挖得粗糙,土壁也有些疏鬆,金玦焱簡直是一步一滑挪到了洞口,正打算攀住邊沿爬出去,結果邊沿一塌,倆人旋即一沉。
阮玉的傷腳突然觸到了土壁,頓時痛得一叫。
“沒事吧?”金玦焱連忙詢問。
阮玉咬牙,搖搖頭。
金玦焱的手死死摳住土壁:“別急,再忍一會就出去了!”
他於是更加小心,一步一探,終於艱辛的爬出了洞口。
倆人趴在洞外歇氣。
而此刻,天已經全黑了。
金玦焱歇了一會,坐起身:“是傷了腳吧?我看看?”
阮玉腿一縮。
金玦焱就不高興了,站起身,大着嗓門:“天色不早了,還是儘快趕路,否則家裡人要着急了。”
阮玉也努力站起:“麻煩你給我根棍子……”
金玦焱更生氣了,隨手撅了根樹枝給她。
阮玉藉着夜光仔細看了看。
金玦焱不滿了:“怎麼,我還能害你?”
阮玉瞪了他一眼,她不過是瞧瞧上面有沒有蟲子。
金玦焱看她那個樣子,氣得轉身就走。可是沒兩步就回了頭,然後見阮玉拄着棍,一瘸一拐的跟着。
劍眉就是一皺,大步上前,抓過那根棍就是一扔,然後扯過阮玉,往背上一撂。
當然,他還注意沒有碰到她的傷腳。
阮玉掙扎:“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你是能走,可是我等不起!”
金玦焱沒好氣的吼了句,背起她就大步向前。
他以爲她定是要逞強,要聒噪,可是走了半天,她一點動靜也沒有。
正自疑思,忽覺一點溫熱落在頸間,耳邊旋即傳來一聲抽泣。
他的心立即就軟了,不覺放慢腳步,又將她挪了挪,讓她趴得舒服些,可是這一動,她的眼淚更多了,把他的脖子弄溼了一大片。
“這是怎麼了?”他終於忍不住發問。
“別管我!”她啞着嗓子。
金玦焱又好氣又好笑,都這種時候了,她怎麼還嘴硬?
“好,我不管。”
他拉長了調門,慢悠悠的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