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遠本以爲,他和衛成今後的歲月,會一直這樣靜靜相守着度過了。有時候,想起衛成一身本領蝸居在這小小的蓮花村,未嘗不嘆息愧疚。西韋和衛成都是他撫養長大的,如今有西韋比對着,西遠越發替衛成可惜,但是,無論如何卻捨不得叫衛成離開自己。
也許,人生都要有些遺憾吧,要知足常樂,西遠心裡寬慰自己。
他這裡正惋惜呢,結果,天佑七年的夏天,一紙詔書下來,衛成被任命爲彥綏衛指揮,這大大出乎了西遠,包括衛成的預料。
彥綏本來沒有衛所,不然不能任由鬍子佔山爲王,橫行鄉里。關鍵以前這個地方特別窮,衛所設立與不設立沒有啥意義,沒有啥可保護的東西養那些士兵幹嘛。
如今則不同,近幾年來,彥綏及周邊幾個縣漸漸發展起來,成爲北地乃至整個大燕國比較富庶的地方。家有寶貝,當然得看好嘍,不然被人覬覦可咋辦?所以,有關各部衙門,經過協商,決定在彥綏設立一個衛所,負責彥綏及周圍幾縣的保衛。
當商討由誰來任衛所指揮的時候,已經成爲大將軍的,原永寧關時虎豹騎劉副統領,一下子想起了衛成。
衛長山解甲歸田是因爲左臂受了傷,彎不了弓拿不了槍,所以自請回歸鄉里,而衛長山是爲了救他才受的傷,此事,劉將軍幾年來一直耿耿於懷,也爲一個文武雙全的好兒郎,埋沒於草莽而可惜。
本來他覺得憑衛長山的文韜武略,即使不能披甲上陣,在軍中做一個文職也可以,可人家衛長山說了,大丈夫不能金戈鐵馬征戰沙場,還不如回家做一個農夫,所以堅決的、毫不猶豫的,回了彥綏。
這麼多年,劉將軍都爲此深深遺憾,不過,前兩年,他聽人說,衛長山的胳膊好像恢復的七七八八了。爲啥西家兄弟守口如瓶,他是從哪聽到的?反正,以前虎豹騎的老弟兄,私下裡都有些聯繫,有些消息,想專門打聽,憑他們的本事,還沒啥事能夠瞞得住的。
如今有了這麼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劉將軍當然不能錯過,馬上想起了衛成。於是竭盡全力推薦。
要說,對衛長山這個人,天佑帝可能沒啥印象,但是,當年永寧關外,神箭手一箭射死敵酋,他卻是記憶猶新。
那件事在天佑帝的帝王生涯中,起了關鍵性的作用,所以,劉將軍稍稍一提,天佑帝就將當年的事和現今的人對上了號。
有了天佑帝的首肯和劉將軍的力保,衛成這個衛所指揮跑不掉了。
不過,收到命令的衛成卻有些猶豫,所謂的軍令如山,他怕一旦入了軍門,再像當年入虎豹騎似的,身不由己。
“去吧,現在跟那時候的情況不一樣,再說了,一個衛所,明晃晃在那擺着呢,上邊也不會今兒往東明兒往西不是?實在不行,掛印封金唄。”西遠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衛成既能夠以償夙願,又不用離家太遠,說白了,西遠心疼弟弟,還是不捨得衛成一身本領白白浪費掉,以前沒有機會就罷了,有了機會還不要,他都替衛成可惜了的。
衛成考慮了兩天,通過劉將軍遞了一封奏摺給天佑帝。
奏摺中,衛成對皇恩浩蕩表示了感激涕泣之情,同時也提出了一點要求,那就是讓他任職彥綏衛可以,但是,他這一生,只任此一個職位,不升遷,不變動,永鎮彥綏。
“真是不識好歹,竟然跟朕提要求!”天佑帝氣得臉都白了,哪有這樣的人,讓他當官,他還提要求。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劉將軍也沒法兒啊,衛成的奏摺是通過他遞上來的,所以,對裡邊的內容,劉將軍一清二楚。如今看皇帝發火,連忙給降溫。
“衛長山小時候失孤,由義父家長兄撫養長大,據說義父一家對他如親生一般,當年衛長山解甲回鄉,曾發下誓言,餘生都要孝悌義父與兄長,以報當年養育之恩。如今提出不肯離開彥綏,想來是不肯違背當初誓言之意。”劉將軍這一通給解釋啊,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終於把天佑帝給感動了,在衛成的奏摺上寫了大大的一個準字。
衛成要到了天佑帝的這個準字,高高興興的前去赴任了。
彥綏衛說是一個衛所,實際上跟大燕國別的衛所比起來卻不一樣,正規的衛所是由五個千戶所組成,共五千六百多人,而彥綏衛卻只有兩千多人,下設兩個千戶所。
接受任命以後,衛成開始着手衛所的建設,及兵員的招徵事宜。衛所總所的位置,在衛成堅持之下,設在了距蓮花村十五里處的黑瞎溝,說是黑瞎溝,這裡卻沒有什麼熊瞎子,至於名字來源已經不可考。
之所以把衛所設置在這裡,衛成對外的說法是此地位置特殊,處於衛所負責保護範圍的中心地帶,地勢險要,進可攻退可守。
實際上呢?
實際上除以上兩個原因外,最最主要的一條,就是這裡離蓮花村才十幾裡地,他只要騎馬一撒歡,就能夠回去,所以,不用好幾天看不到西遠。對於衛成來講,什麼事情都沒有跟哥哥相守更重要。
衛所的建設,西遠根據前世的所見所聞,給衛成提了一下建議,衛成綜合兵家知識,適當的予以採納。
同時,衛所的士兵,一部分由朝廷兵部統一撥兵員過來,一部分由衛成這個指揮在本地招募。
那些被撥調過來的兵員,衛成沒有辦法左右,而自己招募的士兵,則要衛成相中了纔好。所招的兵士,基本上都是北地,主要是彥綏及附近幾縣的小夥子,個頂個的身板筆直,精神頭十足,打起架來虎虎生風,拼起命來捨生忘死。
用衛長山訓誡新士兵的話來說,貪生怕死,莫來投軍,升官發財,另謀別路,入我彥綏衛者,需是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誓死保家衛國!
你別說,就衛成那一番慷慨陳詞,還真挺蠱惑人心,鼓舞士氣,把大小夥子們的滿懷激情都給調動了起來。
接着,衛成又把滿身的本領顯擺了一下,男人嘛,嘴上的功夫不算,實力纔是硬道理,用一身真本事,衛長山足足叫手底下的士兵驚歎了一把,然後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幹了。
衛成訓練手底下招募來的新兵,而那一部分朝廷調撥過來的老兵卻遲遲不來。不過,衛成不急,不來纔好呢,都由他來招募纔好呢,這樣手底下的人用着纔可心。
天佑帝本來是心血來潮,聽從了底下大臣的建議,準了在彥綏建這個小小的衛所,當時及以後的很長時間,都沒咋當回事,說白了,在天佑帝的心中,這跟老百姓在自家院落裡養個看家犬差不多,當然了,把人比做狗有些不地道,不過性質差不多罷了。
不過,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小小的衛所,在二十幾年後,卻爲大燕國立下了汗馬功勞。
要說,北邊的胡人,當年永寧關一役,已經被打老實了。但是,塞外苦寒,尤其趕上荒年,胡人連吃的都沒有,而且,好了傷疤忘了疼,所以,天佑三十五年的那年冬天,又一次大舉南下,妄想掠奪中原。
不過,他們這次吸取三十幾年前的教訓,沒有從西北永寧關方向入侵,而是從中部,經黑虎關,黑水關,直逼彥綏方向。
胡人也不傻,早都哨探到了,知道北地彥綏附近富庶非常,所以做好了即使不能南下入關,也能在彥綏劫掠個夠本的打算。
胡人南下,一開始勢如破竹,朝廷接到八百里加急奏報,一時間又是人心惶惶,而此時,已經老邁的天佑帝,再沒有了當初剛爲帝王時的鎮定與勇氣,坐在龍椅上,半天沒有動彈,不知道何去何從。
而讓天佑帝,以及成竹在胸的胡人,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那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彥綏衛,以衛所五千多人的兵力,嗯,經過這麼多年,彥綏衛終於也有了發展,由一開始的兩千多人,增加到五個千戶所,五千六百多人,終於像一個正規衛所了。
衛所五千多人,加上以往曾在衛所從過軍的已經解甲回鄉耕田的兵士,共兩萬多人,拒敵於綏河縣老黑山,那裡早早有彥綏衛所修建的防禦工事,是衛長山任職之後,一直領人修建的,離蓮花村一百許裡。
北地百姓,在西家長兄西長關的帶領下,於風雪嚴寒中,給抵禦胡人的兵士,送棉衣送糧食送草料送木炭,軍民一心,誓死捍衛家園。
這兩萬人,守着老黑山,抵禦胡人十萬鐵騎一月有餘,一直到朝廷反應過來,喘息過來,派來了援軍。
援軍到來後,與彥綏衛所士兵匯合,開始了絕地反擊,當時年近六旬的衛老將軍,持手中□□,立馬敵前,言只要有衛長山一口氣在,不叫胡馬踏入彥綏一步。
至於爲啥是不踏入彥綏一步,那麼別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隨便踏入呢?世人及後人,自動將其解釋爲:以當時情況看,彥綏即爲大燕國的代名詞,衛長山口中的彥綏,就是指大燕。至於內裡呢,嗯,當事人不說,別人也無從考證。
歷史的車輪,在這一刻似乎又重合了,雙方對陣廝殺難捨難分之時,衛氏小將衛黎,小名黃瞳兒的,持乃父那裡繼承而來的鐵臂彎弓,一箭射殺了敵酋。
此敵酋,正好是當年衛長山射殺的那個敵酋的兒子,所以,父子二人,兩次發動了戰爭,兩次都命喪衛氏父子之手。
首領一死,胡人亂了陣腳,節節敗退,退出了大燕國的地界。
據說,從此,胡人中無論男兒婦孺,聞衛氏父子均色變,聽說有衛氏子弟在軍中效力,便不敢南下。當然了,這只是傳說罷了。
戰役之後,朝廷嘉獎,而在戰役中立下赫赫戰功的衛長山老將,卻遞上了辭呈,言年事已高,不能再爲朝廷效力,並自幼得長兄教養,願乞老還鄉,相伴長兄以過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