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兩個的,都因爲當年的養育之恩要告老還鄉,鬚髮皆白的天佑帝,於皇宮之中,差點氣個倒仰,要不是西氏長兄已經六十多歲,怕得個虐待老人的名聲,天佑帝真相將西長關叫至京城來,瞧瞧到底是怎樣個人物,令得他手下文的武的,各個得力之才,都捨棄富貴榮華,奔他而去。
當然,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這些都是後話了。
如今的西遠,很高興衛成既能每日得見,又能有他自己的事業。
心中的遺憾沒有了,西遠每天都笑逐顏開,也不偷懶了,主動將家裡雜七雜八的事情接手,叫衛成安心管理手下那兩個千戶所。
說是兩個千戶所,可是朝廷調派的兵士卻遲遲未至。衛成不急不燥,把手底下這一千多人訓練得如狼似虎。不僅教他們單兵作戰的本領,還教他們戰法戰術。
時間一晃而過,足足一個月後,另外那一千多人方珊珊而來。來的這些人,當然趕不上衛成親自挑選的那些北地健兒,不過,令衛成吃驚的是,這兩千個人裡,竟然有兩條大魚,並且,是他非常熟識的——李二和宋三。
“你們兩個怎麼來了?”饒是衛成見多識廣,爲人沉穩,驚訝之情也溢於言表。要知道,這倆人,如今的職位,都不低於衛所的指揮。
“大哥,我們投奔你來了!”李二大嗓門,看見衛成,老遠跑過去,抱着轉了好幾圈,眼眶子都溼潤了,兄弟幾個整整六七年未見了。
宋三雖然沒像李二那般豪爽,卻也是站在旁邊激動萬分,拿巴掌胡嚕了兩下臉。
“咋回事?”激動過後,衛成還是要弄個明白,他這裡可沒有適合倆人的職位啊,最高位置就是千戶所的千戶。
“我倆主動申請,自願降階調職彥綏衛。大哥,你別說,劉將軍不愧是當初咱虎豹騎的老人,我倆磨了他幾回,真答應了!”李二欣喜異常,嘴裡吧啦吧啦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底掉。
原來,聽說彥綏要設置彥綏衛,並且由衛長山擔任指揮,別人還猶可,李二和宋三可是坐不住了,要說,這倆人現如今在軍中混的真不賴,尤其宋三,他當年被衛成救下來,拽着衛成的馬繮繩,死活要跟着從軍的時候,剛剛十三歲,比別人年紀都小,如今十幾年過去,也只有二十六歲,這樣年輕的小將,又有當年虎豹騎的經歷,前途可謂一片光明。
不過,雖然混得不錯,倆人總覺得日子過得沒勁兒,不像當初在虎豹騎中跟着衛成大哥,雖然時時過着刀頭飲血的生活,卻活得有滋有味有奔頭。
因此,聽到衛成出任彥綏衛指揮一職,倆人就活了心,想方設法,最後豁出去那張臉了,死乞白賴的求劉將軍,啥都不要,當小兵也行,只要能去彥綏衛。
劉將軍都被這倆貨給氣笑了,拿馬鞭狠抽了倆兒傻了吧唧的東西一頓,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寧可去一個小小衛所,當小兵,虧這倆夯貨能想得出來。
不過,生氣歸生氣,劉將軍還是能理解倆人的想法,同樣出身於虎豹騎,同樣經歷過當初戎馬倥傯的歲月,同樣是軍中熱血好男兒,那種弟兄一起同生共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時光,珍藏記憶深處的,不僅這倆人,還有曾擔任虎豹騎副統領的劉將軍。
其實,劉將軍表面生氣,內心裡卻是羨慕這兩個人的——可以沒有負擔的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像他,一入官門深似海,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所以,打罵過後,劉將軍還是給這倆夯貨通融了一下,把他們調職到彥綏衛所任副指揮,兼任千戶,看着當初的手下愛將,想想當初的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劉將軍也是感慨萬千。
“你們這倆夯貨!”衛成的觀點和劉將軍一樣,罵了倆人一聲,同時伸手抱了兩個兄弟一下,心裡也很激動。
“嘿嘿,大哥,你想我們沒?”李二憨憨的笑,問衛成,他們雖然一直有通信兒,卻是着實好幾年未見了。
“咋不想!走,你們先安頓一下,一會兒跟我回家,給你倆接風!”衛成高興地說。
“好,那我們可不客氣了。今兒可是到大哥的一畝三分地了,你得好好招待我倆。”宋三半天才從重逢的欣喜中回味過來,搭茬道。
“妥妥的,一定招待好你倆。”衛成爽朗大笑,手中的馬鞭磕了下腳上的戰靴。
“好好,走走,快點收拾,咱們吃大哥家好吃的去。”李二催宋三道,他可記得衛成大哥那年在永寧關的時候,他們家的伙食好吃的不得了。
“瞧把你饞的,大哥家裡人不得笑話你。”宋三白了李二一眼,嘴裡這麼說,不過腳底下可是一點不慢。
說是快點,這麼些人,都安頓好了,也得個一時半會,直到太陽偏西了,幾個人才騎馬回衛家莊旁的別院。
“大哥,你老家這邊風景可真好!”李二宋三兩個隨着衛成一邊走一邊感嘆。蓮花村這幾年,發展的更好,周圍的好景色又增加了很多,花如海樹如潮遊人如織。
“當然,不然爲啥要在咱這兒設個衛所,還不是因爲咱家這裡太好了,得讓咱守着?”衛成大言不慚,一點都不懂得做人要謙遜。
“嗯,要是我們老家這麼美,我也願意啥都不要回來。”李二和宋三,這下可是真理解衛成那年爲啥非要回蓮花村了,饒是七尺男兒,當初衛成走,倆人都哭了一鼻子,捨不得這樣的好兄弟。
“我們這兒啊,不但風景好,人更好!”衛成哈哈大笑,至於人好,怎麼個好法,他就不說了哈。
“的確,看着都精神氣倍足。”李二放慢了馬繮繩,看着路上的行人道,而宋三,聽到衛成說人好的時候,卻是瞅了衛成一眼,眼底的神色暗了暗,他投奔衛成而來,對衛成的感情,當然不像李二那麼單純,只是兄弟情義。
這個人,宋三認識了多少年,就在心底暗暗的喜歡了多少年,不過,人家的心,不在他身上。
“那是啊,哪兒的水土都不如我們蓮花村的好,等你倆以後有娃了,就養在我們這兒,保準出息人。”衛成笑道。
“好,我們說好了大哥,到時候就擱你們蓮花村給養着了。”李二笑嘻嘻的接茬。
兄弟三人一邊說笑一邊行來,轉眼到了別院大門前,院子裡,已經飄出飯菜的香氣,王伯開了院門,院門不遠處,一條大狼狗,看着幾個人,前爪扒地,腦袋伏低,十足一副戒備着,隨時準備戰鬥的姿態。不過,等看進來領頭的是爲成,馬上放鬆了下來,狼狗通人性,知道這是主人領客人來家裡了,不能咬。
“王伯,告訴孟叔多準備點兒飯菜,我倆兄弟來了。”衛成一邊把馬繮繩交給王伯,一邊吩咐。
孟叔以前是大酒家的廚子,後來因爲酒家失火,一條腿燒傷了,成了殘疾,主家嫌棄他幹活不趕趟兒,不用了,很是困窘了一段時間,後來被衛成給挖了過來。
不然,只要他們一住過來,家裡的飯就得他哥做,衛成雖然喜歡吃西遠做的飯菜,卻是心疼他哥,有了孟伯,西遠就可以悠閒下來,偶爾興致來了,做那麼一兩回就好。
“哎,我一會兒就告訴去。今兒大少爺沒事兒,做了不少醬牛肉那,就等您回來吃了。”王伯接過繮繩,回到。
“對了,我哥呢?”衛成一邊往裡走,一邊問。
“大少爺啊,在後面剪草呢。”王伯大聲回答衛成。
“哦,你先去把馬給姜伯吧,我找我哥去。”衛成說着,帶着李二宋三往後邊走。
倆人看見別院這兒的二層小樓,再看看鋪着水磨青磚的院落,已經很驚奇了。隨着衛成轉過一個角門,眼前竟豁然開朗,真是好大的一片青草地!
綠草茵茵,像是綠色的毯子,鋪張開來。草地的中央,一棵老榆樹,枝葉如碩大的雨傘般舒展,遮下的綠蔭足有十幾米見方,樹下拴着一個鞦韆,兩個小傢伙在那裡蕩着玩兒,另有三四個稍微大些的娃子,圍着樹你追我趕的轉圈跑。
樹下的另一側,一條長椅,椅子上坐着一位十歲左右的小少女,正拿着針線做活計。擡頭看見衛成他們,剛想站起來打招呼,衛成擡手擺了擺,少女就衝他們笑了笑,接着低頭穿針走線。
而離大樹十幾米的地方,一個人正蹲在那裡,手裡拿着一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剪草。
這個人正是西遠,他一邊剪草,一邊嘴裡反覆哼着一句歌,“每一次當愛再靠近,都好像在等你要怎麼迴應,天地都安靜,唯一不安的是你的決定。”
他哼兩句,樹下玩耍的娃娃就一邊玩耍一邊用童稚的嗓音跟着哼唱一句。
衛成:……
他哥想唱歌,私下裡給他唱唱就好了,這麼光天化日的,當着孩子們的面,不是爲老不尊,要教壞孩子們嘛?!
不過,嗯,這首歌頭一回聽他哥唱,真的挺好聽啊。
“二爹爹!”樹下玩耍的孩童,看見了衛成,老遠的喊道。
聽見孩子們喊衛成的聲音,西遠也立馬擡起頭,看見衛成旁邊還站着倆人,估計剛纔自己哼的歌也被人家聽了個正着,不禁老臉一紅,連忙起身站了起來。
家裡的草地本來由周叔來照看和修剪,不過,衛成嫌他哥太懶,太缺乏鍛鍊,所以叫周叔把老榆樹周圍方圓十幾米的地方留着,專門給西遠,叫他哥修剪。
西遠沒法,不想好好的草地,中間一個高帽兒,只好屈從於衛成的淫威,不過,他可不是一下子就把這些剪修好,那還不得把他累死,他是每天剪一點兒,每天剪一點兒,把這些青草一直控制在某個高度,這樣既達到鍛鍊的目的,又累不着他,完全當作個樂趣幹了。
衛成雖然對西遠懶人想的這個懶法兒比較無語,不過,看效果還不錯,就沒有反對。
這片草地,他們倆,每天茶餘飯後,沒事兒喜歡來溜達溜達,連奶奶有時候都會過來瞅瞅,用老人家的話說,這草綠瑩瑩的,瞅一瞅,心裡都跟着敞亮。
“回來了?”西遠一手拿剪刀,一手擦了下額頭的汗,笑着跟衛成打招呼,想跟另外倆人打個招呼,沒認出來是誰,不過,既然衛成能領着人回來,關係一定不一般。
“嗯,這是李二和宋三,你在永寧關見過的,我那倆結義兄弟。”衛成一看,就知道他哥沒認出來,連忙給說明。
“西大哥!”李二和宋三給西遠抱拳施禮,西遠手裡拿着剪刀連忙回禮。
看見西遠後,宋三眼底的神情又暗了暗,這個人,比他大六七歲,如今看着,卻比他還要年輕。
距離當初永寧關見過,過去了近十年,西長關的模樣卻沒有啥變化,一點都不像三十多歲的人了,十載光陰,在這個人臉上找不到一點兒痕跡。不僅如此,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氣更好,神態更悠閒,更具味道,更耐品了。
這樣的神態,只有環境安逸生活幸福的人才會有啊!
反觀自己,比人家年輕那麼多,面頰卻早早染上了歲月的風霜,心態也老了很多。
而大哥衛成,更是一副對生活滿足得不得了的樣子,滿眼滿臉滿身彷彿都寫滿了我很幸福我很快樂這樣的字眼兒。
這樣一對幸福的人兒,他宋三有啥本事,有啥自信去摻合一二啊!
如果說沒見到西遠前,宋三心裡對衛成之間的感情未嘗沒有一點點希翼,而見到西遠後,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則徹底熄滅了。
人家倆人之間,那一對視間的心有靈犀,外人是無法插足的。
這世間,原來真有這樣的一對人,不但在一起了,還能夠一直幸福快樂過着日子!
“過來,叫李叔宋叔。”幾個孩子這時跑過來了,衛成叫小傢伙們喊叔,並且把自家幾個娃介紹給李二和宋三。
“走吧,飯菜估計好了,咱們吃飯去。”西遠把大剪刀遞給過來的周叔,在草地邊緣的水盆裡洗了洗手,招呼大家道。
“哦,吃飯嘍,吃飯嘍。吃醬牛肉嘍。”幾個小傢伙一邊喊,一邊往院子裡跑。
“這幾個淘小子,跟小馬駒似的,真招人稀罕。”李二嘿嘿笑着稱讚道。
“淘的沒邊兒,隔幾天就得提溜過來訓一頓。”衛成和哥哥並肩往前院走,回頭跟李二道。
“淘點纔好呢,都說淘小子出息人。”宋三回過神來接話道。
院子裡,飯桌已經擺好,王伯聽衛成的吩咐,把西遠釀的高粱酒拿出來兩罈子,就着傍晚的微風,幾個人邊吃邊聊。
“呦,這是老相好的追你來了?”李二宋三走後,夜晚的燈下,西遠酸了吧唧的道,他就不信,衛成看不出來宋三對他有意。
“沒事兒,明兒我教李二兩招,你就不用瞎吃醋了。”衛成笑嘻嘻的親了下西遠。
“去,一股酒味。咋?李二對宋三有那個意思?”西遠大巴掌把衛成腦袋推走。
“當然,不然,多好的兄弟,也不至於形影不離不是?”衛成一副勝算在握的模樣。
“你有啥招?”西遠經不住好奇心驅使,湊近了問道。
衛成:“想知道?”
西遠:“嗯。”
衛成:“想知道啊,”衛成拉長了聲,“不告訴你。”
西遠:……真想大巴掌呼死他。
不管西遠怎麼追問,衛成都不說,後來西遠使了必殺技——嗯,唱了一首情歌給衛成,然後,陶醉在歌聲中的衛成,稀裡糊塗就把心裡的招兒禿嚕了出來。
“還能啥招,把人往炕上一摁,先把事兒辦了。挖到籃子裡的菜,宋三再折騰也跑不出李二手掌心兒了。我跟你說,這招非常靈。”衛成神神秘秘,順嘴咧咧呢,突然感到氣氛不對,怎麼有些冷捏?
“好啊你,衛長山,當初是不是就用這招對付我的?”西遠炸毛了,雙手掐着衛成的兩腮,惡狠狠地道。
“哦哦,不素(是),不素(是),咱那素(是)成滋說這(情之所至)!”衛成急忙辯解,不過腮幫子被掐,話說的不清楚,很不具備說服力。
……
兩個人打打鬧鬧了大半夜,老夫老夫了,西遠也不會掐着小辮子不放,所以,最終還是形式一片大好。
不過,衛成跟他哥面前,還是連着幾天嘴裡塗了蜜似的,話說的要多好聽有多好聽,聽的西遠都覺得渾身膩得慌了。
這天,衛成回來,神神秘秘地跟他哥說了倆字:“成了。”
西遠:“啥就成了?”這沒頭沒腦的,啥玩意成了啊?
衛成:“你這記性,李二和宋三成了唄。”
西遠:……
衛成:“咋樣兒,我厲害吧?這回不發酸了吧?”
西遠:“李二把宋三拿下了?”
“當然。”衛成嬉皮笑臉,一副賤兮兮跟哥哥邀功的模樣。
“去去,一個兩個的,都不是好東西。”西遠貌似嫌惡的推開衛成湊歸來的大臉,不過,眼底的笑意卻騙不了人。
所以,當天某人晚上辦事兒的時候,得了不少福利,吃的心滿意足興味盎然。
感情的世界都是自私的,誰願意情敵就在自己愛人身邊,每天虎視眈眈呢?
衛成治軍賊嚴,不過,彥綏衛所的待遇的確是好,不光有朝廷發放的餉銀,而且,衛成還領着這些士兵,在衛所轄區內的山坡溝沿那裡,種植了許多藥草,這些東西都是多年生植物,種下去,大家輪流照看一下就好,每年按時採摘收穫,能得到不少銀錢。
賺得的銀錢,衛指揮除了用於軍營建設,剩下的,全部分給了手下,所以,彥綏衛的兵士,感到自己非常幸運,所得銀錢,既能自己攢一些,留着以後成親娶媳婦,又可以把一部分寄回老家,孝順父母。
不過,衛指揮說了,他能給大家謀福利,大家也要爭氣,上下齊心,保一方平安。所謂士爲知己者死,都是熱血男兒,真正對一個人服氣了,拋頭顱灑熱血都在所不惜。所以,彥綏衛上上下下,士氣好的沒法兒說。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麥收時節,西遠忙碌了一天,傍晚時分,瞧天氣還早,沿着路兩邊的綠蔭,牽着馬,慢慢地向別院的方向走去。
路兩邊的麥田裡,村民們正在忙着收割,灌飽了漿的麥子,垂着沉甸甸的麥穗,一片金黃的海洋裡,風吹麥浪,沙沙作響。
夕陽下,映着漫天的雲霞,一匹紅駿馬飛馳而來,望着馬上人矯健的身姿,西遠情不自禁的翹起了嘴角。
滾滾紅塵中,原來真有愛情來過,他身處其中,再無懷疑。
馬上人來到西遠身邊,縱身躍下,紅馬打了個響鼻,湊過頭來,在西遠肩膀上拱了拱。衛成推了紅馬頭一下,和哥哥一起,並肩往家的方向走去。
是的,家,他和哥哥共同擁有的家,是這世界上最溫暖最踏實的所在,就在這金色麥浪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