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俯身行禮道:“那麼,多謝姑娘出手相助了。”那的確是個聰明溫婉的女子,即便含笑如儀,也有別樣的風姿。
那兩個人雖然不說話,然而云燕站在一邊卻覺得背上都有些燥熱起來,一點點的發麻。
相愛着的兩個人,就連彼此對視的眼神都是不一樣的。雲燕覺得這實在是件幸福的事,只不過現在,似乎並非是沉溺在幸福中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出聲催促道:“行了,我怕那個道士會追過來,夜長夢多,你們既然見了面,就趕緊離開這兒吧。”
“天涯海角,去哪裡都是好的。”
明奔雷也點了點頭,他現在受了傷,那個道士法力不低,就算能夠甩開一時,恐怕到時候察覺過來,還是會追過來的。
現在離開,就真的是天涯海角,任君逍遙了。阿婉點了點頭,然而目光卻落在了明奔雷的傷口上,有些怔怔的,“你的手……受傷了?”
黑衣的男子搖了搖頭,“沒事,不過是些小傷罷了,很快就會好的。”
那應該是被天雷劈中的,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夠逃出生天就已經難能可貴了。雲燕曾爲他灑過金瘡藥粉,知道那可不僅僅是道小傷。只是……不願意說出來讓阿婉難過而已吧。
“痛麼?”那個女子忽然靠近過來,仰起了臉,目光裡陡然有淚盈睫,“那個道士,應該是我爹請來的。我爹一直說,我被妖怪迷惑了,他要找個人來收妖。我以爲……他不過是找了個江湖術士,沒想到,那個人真的傷到了你!”
她像是用一種十分寬慰的姿勢,想要抱着前面的男子,然而云燕卻分明看見,那個被明奔雷緊緊抱在懷裡的女子,分明是泣涕如雨。她爲什麼……會哭成那個樣子。雲燕一時間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卻不知道此刻衝過去拉開明奔雷,是否又顯得太過奇怪。
應該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畢竟這兩個人……看上去那樣的般配和美好。
明奔雷的聲音帶着幾分嘶啞,但是意外的柔和,“沒事,別哭了,別哭了。”
那種神態,就像是一個尋常的男子,對自己的妻子勸慰一般。雲燕無奈地笑了笑,看來自己是真的想多了。
而明奔雷懷中的女子,此刻卻微微擡起了頭,她的嘴脣有一種詭異的殷紅,微微嗡動着,半晌才說道:“奔雷,你會怪我麼?”
她的神色悵然,就像是在問一句十分奇怪的話,半晌,她才微微笑了起來,“你不會怪我的,奔雷……你曾經說過,無論我做什麼,你都會原諒我。因爲當日在白馬寺上香,你看見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此生非我不可。”
“是,白馬寺那一擦肩,你就一直都在我心中,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明奔雷擡起手撫摸着她的長髮,溫柔的說道:“別說這些了,我們快走吧。”
“快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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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呢?和你一起浪跡天涯麼,可是……我是會老的啊。妖怪的壽命那麼長,我會長出皺紋,會衰老,會容顏不再,不過是區區數十年的時間,一下子就老了。可是你呢,你將永遠都會是這張臉,年輕,英俊。”雖然緊緊抱着對方,然而阿婉的眼神卻漸漸變冷了。
身爲旁觀者的雲燕此刻也覺得心驚,對方……其實說的沒錯,即便弱小如自己,只要不是死去了,這張臉也會一直年輕下去。和人類百年的壽命想比,妖怪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長的……像是沒有盡頭似的。
衰老對他們來說,顯得太過遙遠和荒謬,也許也是會老的吧,只是人類,卻等不到那一天了。
雲燕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就連明奔雷的受都忍不住停頓在了半空,似乎一時間僵硬住了。
那是個,任何妖怪都沒有辦法回答的問題。因爲就像人類用盡任何辦法也無法阻止衰老的來臨,而妖怪……也不可能強行讓自己的面容衰朽一般。
空氣似乎是在這一刻陷入凝滯的,就好像是有人按了暫停鍵,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雲燕心中酸澀,原本以爲會看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一幕,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不過……就在雲燕決定離去的時候,她的手卻忍不住微微一僵。因爲在鼻翼附近,有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之中蔓延開來。那血的味道十分古怪,她霍然擡起頭來,卻看見阿婉手中的燈籠已經從手中墜落。
燭光顯得過於淺淡,好像隨時都會熄滅一般。而她原本提燈的手,此刻握着的東西,卻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未必是匕首多麼鋒利,而是那上面被人用硃砂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符籙。有道家浩蕩之氣傳過來,連雲燕的臉都有些忍不住發白,下意識玩後退了一步。
而那柄匕首的尖端,此刻卻插在了明奔雷的胸口上。那個男子強忍着身體傳來的劇痛,整個人都忍不住在顫抖,但是更讓人心痛的,是明奔雷的目光。
充滿了絕望和難以置信,只是……沒有憤怒,反而帶着幾分無法理解的神情,他的手不停在顫抖,因爲傷得太重,原本細長的人類手指,此刻也已經覆蓋上了一層淡淡的鱗片,那是飛鳥的爪子,明奔雷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忽然下意識想要將那雙手藏起來。
因爲在阿婉的目光裡,出現的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溫和,而是……說不出的厭惡和鄙夷。
爲什麼,爲什麼要用這種目光看着自己,阿婉不是應該早就明白,自己的本體是一個妖怪麼?爲什麼,還用那樣恐懼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是個妖怪、是個妖怪……我真是天真,我從前說自己不在乎,可是父親告訴我,太守的兒子答應了我們的婚事。只要我願意,我就可以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我和你在一起,會怎麼樣?”阿婉原本溫和的笑容早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
代之的是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你不會變老,只有我,我現在是你的妻子,以後會成爲你的母親,等我七老八十,別人甚至會覺得我是你的祖母。我不想過那種日子,那太可怕了,對一個女人來說……那太可怕了!”阿婉鬆開了握着匕首的手,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後退。
一直在出神的雲燕終於回過神來,立刻衝了過去按住明奔雷的傷口,她試圖嘗試用妖力去治癒那個傷口,然而手指不過才碰到那把匕首,一陣火光纏繞着匕首噼啪作響,雲燕只覺得手指上傳來一陣劇痛,再擡起手的時候,指尖已經有了幾個紅腫的印記。
那是……桃木製成的匕首柄,天生就是所有妖物的剋星,使用的時間越長,桃木劍柄的力量就越強大。
明奔雷看着雲燕的手,目光裡滿是不可置信,“你……也是並非是人類?”
那詢問的一聲輕薄如霧,似乎隨時都會被風吹散。而此刻的阿婉拼命想要擦去手上滾燙的血,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雲燕甚至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只是目光落在了明奔雷的心口上,那個傷口刺的太深,就算是妖怪……只怕也已經無力痊癒自身了。
“別說這麼多了,我帶你回去。我有兩個同伴,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一定能救活你的。”雲燕的聲音都在忍不住顫抖,明奔雷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他沒有傷害過別人,他只是……想和自己喜歡的人白頭而已。
然而那個面容蒼白的男子卻笑了起來,“太遲了,我的傷……”
“我有一顆丹藥,你先吃下去!”雲燕終於想到,在忘憂谷底出來的時候,昌之曾經送給過自己一顆丹藥。那顆藥丸色澤璀璨,看上去就不是凡品。雖然不知道究竟有什麼用,但是……現在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她鬆開了扶着明奔雷的手,不斷在自己的錢袋裡翻找着。
她知道這顆藥丸的價值非比尋常,所以一直都是貼身放着的。可是忙中有錯,此刻竟然再也找不到了。
只是那個胸口被插了一刀的男子,此刻似乎並不在乎那顆可以救命的丹藥。
他跌跌撞撞的走向阿婉的身邊,然而一開始還柔情蜜意的女子,此刻已經發出了可怕的尖叫聲,“你別過來,我……我不得不殺了你,你是個妖怪,萬一成親那一天你來報復我怎麼辦,萬一,萬一以後你想殺了我怎麼辦!”
雲燕几乎震驚的說不出話來,這個男人就算是自己會死,都毅然決然的要出城麼,只不過是不想她她苦等一天。可是阿婉……卻不過認爲這個人,是個妖怪,六親不認,總有一天會因爲嫉妒而殺了自己。
“我不會的,阿婉……如果你不想和我走,我怎麼會勉強你。”民本擂的聲音斷斷續續,這個英俊而冷漠的男子,此刻目光裡卻滿是悲痛欲絕的懷念。
他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觸摸對方的面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