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繡怔怔的出着神,青霜一邊撥弄着暖爐裡的銀絲細炭,一邊時不時的看向她,欲言又止。
在她第N遍看過來的時候,景繡終於忍不住開口,“想問什麼就問吧,吞吞吐吐可不像你。”
青霜這才放下手上拿着的小鉗子,走了過來,語氣疑惑的問道:“小姐在想什麼?”
她的心裡有太多想問的了,所以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該先問哪一個了。
景繡下巴往牀前放着的小凳子努了努,等她坐下才開口道:“我在想桑姨她到底還隱瞞了什麼?”
青霜不知道扶桑今天跟他們說了什麼,所以聽了這話就更加疑惑了。
景繡自說自話道:“雖然現在看着好像事情都已經漸漸明朗了,可是我總覺得眼前的迷霧似乎更重了,心裡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樣……”
青霜雖然聽不明白她具體在說些什麼,但是卻是聽得出來她語氣裡掩飾不住的擔憂,見她如此心裡縱然有千百個疑問也不忍心問出來讓她煩擾了,反而貼心的安慰起來,說道:“小姐放心吧,不會有什麼壞事發生的,要有大事發生也一定是好事。”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睛都笑彎了。
景繡見她眉眼彎彎的樣子十分驚奇,她平時大多數時候都是冷清着一張臉,看着倒是有些兇巴巴的,這樣眉開眼笑的時候真的不多。
聽她語氣似乎有些深意,問道:“能有什麼好事?”
青霜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一樣,景繡更加好奇了,看這樣子是真的有好事要發生啊!
不由催促道:“快說,吞吞吐吐的可不是你!”
青霜踟躕的說道:“今天早上我聽爹說……王爺讓他和阿遷開始籌備和小姐親事了。”
爹雖然也是一把年紀了,但是還從來沒有籌備過婚禮,所以如一個無頭蒼蠅一樣瞎忙碌着,也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麼,還是她提醒他去找一個年紀大的熟悉西臨婚嫁習俗的老嬤嬤問問,他才眼睛一亮的去照辦了。
景繡臉色微紅,一般人家婚嫁當然都是由父母做主,一般也都是母親操持一切的,可是司馬濬和她都是……
“小姐,是不是你和王爺成親之後我們就會回東旗了?”青霜知道她不好意思也沒有打趣她。
“你很想回去?”剛問出口,景繡就覺得自己問的有些可笑了,誰不想念自己的國家呢,西臨再好,在他們的心裡怕是也比不上東旗的。
青霜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臉色糾結似乎並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其實似乎也沒有那麼想回去,爹和大哥在哪兒哪兒就是她的家,平時也不會多麼想念東旗,只是好像心裡總有那麼一絲淺淺淡淡的思念,不想起東旗的時候無知無覺,一旦想起或者聽人提起東旗時就忽然冒了出來。
景繡搖搖頭,“或許吧……”去了東旗之後她肯定會比青霜想念東旗更加的想念西臨吧,青霜的親人只有紅叔和青銅,她們一家人在一起她還是想念東旗。自己呢,所有的親人都不在自己身邊,去了東旗肯定會一時不習慣吧。
見她似乎傷感起來了,青霜也能大概猜到她在想什麼,頓時有些懊悔自己提起這個話題,說道:“孫嬤嬤再有幾天應該就能到東旗了吧,不知道在東旗會不會住的習慣?”
孫嬤嬤一輩子沒有孩子,所以分外喜歡小孩,和小仁杰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竟然就已經捨不得離開小傢伙了,所以在得知景繡打算將小仁杰送給東旗一戶普通人家生活的時候她主動站出來說要親自撫養小仁杰長大成。人,景繡見她是真心的喜歡小仁杰,就答應了。給了她一筆錢就讓人送她和小仁杰去東旗了,在東旗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城鎮裡司馬濬已經派人準備好了一處足夠他們生活的小院子,想必他們的生活也不會差。
“嬤嬤是個好人。”景繡嘆息道。
青霜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誰說不是呢。嬤嬤是小姐的奶孃,小姐自然會將她當成長輩一樣奉養着,本該應當享清福的時候卻甘願放棄榮華富貴獨自撫養小仁杰。
*
“她怎麼說?”驛站之內,南宮新月一進入房間朝陽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南宮新月搖搖頭,“她不肯說。”
朝陽也不意外,沉思半晌,擡眼看着她說道:“你說的那個圓空大師真的有那個能耐?”
南宮新月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覺得自己和朝陽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所以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就全都告訴了朝陽。
朝陽在聽到瑞親王妃當年也在那靜安寺中並且很有可能和她們的身世有關的時候立刻瞞着司馬峻嶸讓人快馬加鞭去截回了自己之前給孫皇后寫的信,不知道爲什麼,她現在比起害怕讓父皇知道這件事反而更害怕讓母后知道了。
“那天景繡的異常你不是也已經看到了嗎?”南宮新月沒有從扶桑的口中探知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心情不好,語氣也很衝。
不過自從朝陽和她接觸以來她一直就是這個樣子,所以也並不在意。“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麼邪乎的事情嗎?”朝陽表示懷疑。
南宮新月冷笑道:“原本我也不信,可是景繡的反應已經說明問題了。”
“你真的這麼恨她?”朝陽試探的問道。
南宮新月似乎十分詫異她會有此問,“你覺得我太殘忍?”
朝陽沒有說話,自己並不想傷害景繡,也不想看見她受傷害。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她真的覺得景繡沒有任何對不起南宮新月的地方,相反的是她奪走了原本應該屬於景繡的一切。
如果景繡是一般的女子,這個時候應該早就忍不住對所有人炫耀自己的公主身份,對霸佔着自己身份多年的南宮新月頤指氣使極盡奚落之能事了吧。
不過她畢竟不是一般的女子,就算給她個皇后的身份大概也不會讓她心起波瀾吧。
見她沉默,南宮新月心裡升起一絲無名火,咬牙道:“我倒沒看出來你竟然如此善良,如果不是她我怎麼會落得今天這麼尷尬的境地,一夕之間我失去了父皇的疼愛,失去了外祖母和舅父舅母的疼愛,我幾乎一無所有了,而我失去的現在全都歸她所有了,難道我不應該恨她?”
“……那些本來就不屬於你。”朝陽知道這樣說可能會更加的激怒她,可是她向來也是高高在上慣了,基本上也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何曾需要這樣爲了不惹別人生氣而不說實話?於是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南宮新月果然臉色一沉,“譁”地一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是,那些本來就不屬於我,本來就是她的東西。可這一切並非我厚顏無恥從她手中搶來奪來的,這一切是上天的安排,從一出生我就頂替她成爲西臨的五公主長到現在,這麼多年是我陪在父皇和外祖母舅父舅母身邊盡孝,憑什麼她一出現就要否定我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
朝陽是第一次聽着她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也是第一次見她情緒如此的激動飽滿,不由有些怔住了,細細想她的話似乎也很有道理,但是還是忍不住站在景繡的角度去想,平靜地說道:“否定你所做的一切的人是崇明帝和葉家不是景繡。”
南宮新月語氣一窒,嫣紅的脣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過了兩秒鐘,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大步走了出去。
丫鬟進來,就看到朝陽一臉疲憊的發着呆,她走到角落裡放着的金色銅爐前將裡面的銀碳撥的旺了些,才又走到她身邊來。
悄悄的打量她的神色,嘴巴不時的抿一下。
朝陽瞪了她一眼,不悅道:“有話就說!”
小丫鬟忙上前兩步,一臉雀躍地說道:“公主你剛纔是不是和五公主吵架了啊?”
朝陽重新瞪向她,眼神已經由剛纔的不耐煩轉變爲寒意森森了。
小丫鬟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下去,戰戰兢兢地低下頭緊緊抿起嘴巴。
“皇宮這些日子沒有人來接五公主回去嗎?”朝陽轉過頭來,像是想起什麼來一般忽然問道。
小丫鬟臉上又神采奕奕起來,回道:“宮裡來了幾個宮女姐姐,說是西臨皇上派來好好照顧五公主的,還帶了好些好吃的呢!”
朝陽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揮揮手讓她下去了,獨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看樣子崇明帝還是很疼南宮新月的,不過這種疼愛和關心比之前肯定要大打折扣就是了。南宮新月應該只是一時之間心裡難以接受這種落差吧……
她不禁想,如果父皇發現自己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他會不會也如崇明帝一般繼續將她當成女兒繼續保留她的公主身份呢?
那張威嚴霸道的俊臉浮現在眼前,她的身子不由冷了冷,所有人都說自己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只有她自己知道父皇並不如大家以爲的麼疼愛自己。父皇每次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很奇怪,很多時候她都會產生一種錯覺,父皇會掐死自己,可每次當她開始露出害怕的神情來的時候父皇又會忽然神色溫和的對自己說“別怕,朕有那麼可怕嗎……”。母后說是她連累了自己,父皇其實很喜歡自己,但是卻因爲討厭母后所以面對自己的時候也會不自覺的帶上那絲厭惡的神色,但當他反應過來明白不應該將對母后的厭惡轉移到他的女兒身上的時候他就會恢復過來……
可她總覺得不是這樣的,父皇並不喜歡自己,是那種從內心深處涌出的深深的厭惡。
如果自己不是她的女兒……
她真的不敢往下想了……
南宮新月離開朝陽的房間就看到一個穿着灰色長襖的男子正站在司馬駿嶸的房間前面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冷清的目光將他打量了一遍,然後走了過去。
“圓空方丈說了,讓五公主千萬沉住氣,只要你不去主動招惹景繡,皇上就會一直將你當成女兒看的。若是你真的想失去皇上的寵愛變得一無所有的話那麼就儘管對景繡動手,不過他是不會再幫着你了……”男子附在南宮新月耳邊低聲說了這兩句就轉身離開了,下樓梯之前又轉身看了一眼她精彩紛呈的臉色,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弧度走了下去。
南宮新月上前兩步想要叫住他,可是礙於周圍有侍衛在,只能硬生生的頓住腳看着他消失在門外。
司馬峻嶸打開房門出來就看到她神色忿恨眼神不甘的看着樓下大開的驛站大門,視線所及之處除了把守的侍衛和來往的丫鬟外並沒別的身影。
不過他卻是知道剛纔有個人從這裡走出去了。
“五公主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氣了?”他腳步輕輕的走到南宮新月身後,聲音溫和的說道。
南宮新月扭頭看他,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語氣咄咄:“他是什麼人?”
司馬峻嶸警惕地看了周圍侍衛一眼,將她拉進了房間,一進去南宮新月就甩開他的手,甚至還用帕子輕輕地掃了掃被他抓過的手腕。
關上房門,司馬峻嶸走到桌旁悠悠地坐了下去,看着她目光灼灼瞪視着自己的雙眼,裝傻道:“五公主剛纔問誰是什麼人?”
“剛纔有一個穿灰色長襖的男子,我親眼看到他從你房間出去的!”
司馬峻嶸作出一臉恍然大悟狀,而後好奇的看着她,“不過一個下人而已,公主怎麼會關心起他來?”
“他不是,他已經來找過太子很多次了,並且每次都是以不一樣的面孔!”南宮新月不給他裝傻的機會。
司馬峻嶸玩味的咀嚼了一遍“不一樣的面孔”這幾個字,然後看着她,無限困惑的語氣:“難道一個人還能有多副面孔?”
南宮新月輕笑一聲,目光緊盯着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人正是南疆十七皇子宇、文、烈吧?!”
司馬峻嶸斂容正色起來,沒有絲毫的慌張,反而一派坦誠的點頭,“不錯,正是宇文烈,五公主看來對他很熟悉啊,僅僅通過身形就能認出他來。”
“你們在搞什麼鬼?”南宮新月審視着他,聲音不帶一絲情緒地問道。
司馬峻嶸嘴角微勾,“這個就無可奉告了,五公主,如今我們也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說不定我們還是兄妹呢,你應該不會出賣我的吧?”
南宮新月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司馬峻嶸看在眼裡接着道:“他想混在我們東旗的隊伍裡離開,輾轉東旗再回南疆,我同意了。交換的條件是……我要司馬濬的命!”
“……我什麼都不知道,祝太子早日心想事成!”南宮新月說完轉頭離開。
司馬峻嶸看着被打開又關上的門扉,臉色在窗外射進來的陽光下晦澀不明,他和宇文烈交換的條件並不是要司馬濬的命,因爲宇文烈並不敢冒險。不過一旦成功定會讓司馬濬生不如死就是了……
瑞親王到西臨的第四天,崇明帝在宮中大擺筵席熱情的迎接了他。
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員及家眷都在邀請之列,就連撕破臉的司馬峻嶸也在受邀之列。
瑞安因爲開始議親了,這麼短的時間內平陽王也沒找到合適的人家,忖度着今日這樣的場合大臣們肯定都會帶着家中出色的兒子出席,倒是個挑女婿的好場合,於是就特地請求崇明帝讓他將瑞安帶來一同參加宴席。崇明帝覺得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瑞安也翻不出什麼幺蛾子來就點點頭同意了。
至於南宮泠就沒有這麼幸運了,皇后一聽到崇明帝的口諭就立馬爲她定下了早就物色好的一位在雲南的侯府公子,皇上也已經下了賜婚聖旨了。見她不甘心,皇后還親自召來了葉尋,葉尋當着她的面明明確確的向南宮泠表示他永遠不會喜歡上她,南宮泠徹底死心,整日不吃不喝短短數日已經瘦的皮包骨,皇后雖然心疼但也沒有辦法,只希望她出嫁之後能慢慢忘了葉尋,和駙馬好好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