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埠山北麓的一道山溝深處,有一座竹木茅草搭建的窩棚。
鑽進窩棚裡,內側還有一座六七丈深的巖洞,地裡正燒起一座火塘,地上還有一些破舊的陶罐瓷碗,角落裡還有乾草鋪作一攤供人睡覺。
這裡原本乃是兩個守林人在山裡的住處,外面搭建了窩棚,是防止雨水從崖壁掛流下來灌入洞中,但這時候兩個守林人以及對馮家還有些忠心的奴僕已經被殺死拋入山溝裡,而馮翊、馮繚以及孔熙榮三人則被捆紮得結結實實的,被扔在巖洞的角落裡。
巖洞口的火塘前圍着七八名精壯的漢子,盯着火塘上架着一隻正被拷得油脂滴入柴堆滋滋作響的麋子,刀弓就在地上橫七豎八的亂放着。
馮翊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頭臉貼着冰涼的石地,聞着麋肉香得誘人,餓了有兩天的肚子這時候難受之極,而他嘴巴里被塞了一團漚爛發臭的破布,想罵罵不出聲、想吐吐不出來,只是怨恨的盯着嫡兄馮繚。
這幾個殺千刀的家兵原本是越州一羣作奸犯科的盜匪,被州衙逮住後要被定罪問斬,是馮繚看他們武藝高強,出金將他們贖買下來當作隨扈使用。
誰能想象他們帶着這些家兵才逃出城,就被這些殺千萬的賤種捆綁住,被關押到這鳥不拉屎的山洞裡來,有三個忠心耿耿的奴僕不願意賣主求榮,遭到他們殺害。
“老大,都過去一天了,李騎驢都沒有回來,跟姓韓的交易靠不靠譜?”一個賊眉鼠眼的矮瘦漢子,盯着坐在對面的一個黑臉漢子問道。
“馮家兄弟身上所攜帶的這幾分地契,落到我們手裡是沒有什麼用處,但對姓韓的卻是兩萬畝的良田,他能不動心?而天佑老兒將馮家的案子交給鄭暢主審,也只有三皇子這邊的人才能在這些事情上動手腳——這事我們只能找姓韓的交易。”黑臉漢子悶聲說道。
“我是說他姓韓的萬一還念着馮家兄弟的好呢?”鼠眼漢子問道。
“你不要懷疑,姓韓的就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就算馮家兄弟之前沒有從蘭亭巷逃出來後出賣左司的秘諜,姓韓的下手都不會心慈手軟。現在我們將這份大禮送到他手裡,我們所求又不過分,你不要擔心什麼,”黑臉漢子說道,“再說了,李騎驢機靈着呢,他感覺到不對勁,會藉機逃出來的。”
風呼呼在巖洞外呼嘯,雖然外面秋高氣爽,但巖洞裡又悶又溼,只是怕被進山的獵戶、村民看到蹤跡,這些人也只能躲在巖洞裡,輕易不敢出去晃盪。
“咔嚓”一聲輕微的響聲傳來,聽着像是山裡的野獸經過山溝踩住樹枝,但黑臉漢子還是警惕的站起來,踢了踢躺在身邊打呼嚕的一個疤臉漢子,說道:“麻子,起來跟我出去看看,外面似乎有人路過……”
疤臉漢子不情不願的站起來,拿起刀弓跟着黑臉漢子往外摸去,剛走出窩棚,便見十數支利箭呼嘯攢射過來,黑臉漢子見機極快,身子往後一縮,滾地便躲回到窩棚的遮閉範圍內,而疤臉漢子則身中七八支利箭,倒地嗷嗷直叫,鮮血從血窟窿裡汩汩而出,眼見就要不行了。
“敵襲,敵襲!”黑臉漢子連滾帶爬往巖洞裡鑽,但還是被射穿窩棚的一支利箭射中右腿肚子,精鋼所制的箭簇鋒利無比,直接射穿他的腿骨,從另一側鑽出來。
“守住洞口,不要讓人攻進來!”黑臉漢子痛得額頭冒冷汗,但他一把將箭桿拗斷後將箭頭撥出來,大叫道讓人去洞口,他已經看到晨曦裡有十數道身影正朝他們這邊猛撲過來,他拿長弓,搭箭就朝洞口外攢射過去。
只是撲上來的十數人皆穿扎甲、手舉鐵盾,洞裡數人持弓往領頭那人射去,就見那人持盾擋住臉面咽喉等扎甲遮不住的要害,其他地方雖然中了三箭,卻絲毫不能遲滯對方往前推進的速度。
“對方所穿的鎧甲太精良了,射不穿!拿刀,快拿刀去堵洞口!”黑臉漢子大叫道。
黑臉漢子是這麼叫着,但其他人則是一陣絕望,他們護送馮家兄弟潛逃出城時,爲不被守城的禁軍將卒看出蛛絲馬跡,只是在衣袍裡穿了一件簡易的革甲,手裡沒有大盾,只有長刀跟拓木弓,又沒想到會被強攻巖洞,沒有做其他準備,他們憑什麼跟十幾個重甲精銳抗衡?
知道巖洞內馮家部曲武藝高強,田城身先士卒,與林海崢各持一盾居首,率十數重甲斥候往前猛攻,馮家部曲挑起燒着的柴木往洞口砸來,田城只是拿鐵盾護住頭臉,直脊長刀又快又狠往前斬斫而去。
洞口狹窄,雙方二十多人擠在一起,沒有什麼騰挪的空間,關鍵是不能讓自己跌倒,頂住壓力不斷的斬斫,撕開缺口,勝負就決定了。
看着八名馮家部曲都被當場砍殺,活着人都被捆綁住扔在巖洞的角落裡,田城喘着氣,吩咐手下說道:“請大人過來,這裡的人都解決了。”
田城在洞口時也捱了好幾刀,大腿、左肋、胳膊都被砍得生疼,但鐵甲片沒有被砍穿,身上除了些淤傷外,倒沒有其他要緊的。
田城撿起來馮家部曲丟在地上的直脊刀,看刃口崩開的角處鋒銳無比,其精良不在他們所用的刀劍之下,沒想到竟然不能劈開他所穿這身扎甲所編的鐵甲片。
見後面摸進來的高紹,一臉羨慕的盯着自己的這身扎甲,田城笑罵道:“下回你小子頂在前面衝鋒陷陣,這身扎甲讓給你穿。”
“那就謝謝了,我自己找大人討一副扎甲,不奪你所好了。”高紹笑着說道。
他的特長是身手靈活,擅長箭術,真要衝鋒陷陣與敵正面對殺,更講究氣力悠長,在這方面他就不如病虎田城了。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田城病秧秧的樣子,怎麼能在狹窄的洞口頂住兩名馮家部曲對砍而不退半步。
“田校尉、高校尉,你們快將我們解開,還是韓謙夠兄弟,沒有被這些狼子野心的雜種所蠱惑,還知道派你們來救我們……”馮翊這時候努力吐掉嘴裡的破布,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沙啞大叫道。
“對不住馮家少爺,我們可不敢擅自主張將你們放開,這等我家大人過來。”高紹嘿嘿一笑,蹲到馮翊跟前笑着說道。
“韓謙他人呢,你們快將他請過來,我有大好處要給他。”馮翊大嚷大叫道。
這時候又有數道身影進入巖洞,爲首正是韓謙與奚荏二人。
“韓謙,韓謙,你不會想着爲難我跟熙榮吧?快幫我們解開,身子都麻木了,”馮翊看到韓謙,大叫道,“你搜這幾個狗奴才身上的房契、地契,這幾份房契、地契都還沒有過到馮家頭上,經辦的官員,我們馮家都全部打點好。我馮家雖然遭殃了,但只要我們兄弟倆出面,你想將這些地契轉到誰頭下都成!”
這時候高紹將幾份差不多要被鮮血染透的房契、地契遞過來,韓謙沒有接手,說道:“你先收着,等會兒一併交給殿下,”又跟馮翊、孔熙榮說道,“雖說最後你們還是離開蘭亭巷,還將郭雀兒、春十三孃的秘密吐露出來,我也不怨你們,但你們是死是生,得由殿下定度,我不能私自放過你們,希望你們能理解。”
“我們兄弟一場,韓謙,你不能送我們去死。”馮翊滿地打滾的嚷叫着。
田城、高紹也頗爲無奈。
“你留着力氣跟殿下求饒吧;馮繚兄便明白唯有殿下可能救你們一命。”韓謙苦笑着將馮翊他們從地上扶起來,拿匕首將捆綁住他們雙手的繩索割斷,讓郭雀兒拿來水跟乾糧,讓馮翊、馮繚、孔熙榮吃飽肚子再上路。
趁着其他人攙扶馮翊、孔熙榮出巖洞,馮繚拖在後面,壓低聲音跟韓謙說道:“韓大人可以跟殿下說我們並無潛逃之意,是被這狼子野心的部曲劫持出城的!”
韓謙看了馮繚一眼,被劫持有兩天了,此時的馮繚也是狼狽不堪,冠發凌亂污髒,只是神色要比馮翊鎮定多了。
想到馮繚當初帶着人在巷口攔道要馮翊、孔熙榮帶走的霸氣,韓謙初時覺得可笑,但又覺得一絲悲涼,實在難以想象在太多隱患、大弊都沒有消除的當下,馮文瀾案對大楚的負面影響會有多深重。
“韓大人此時應該知道我們表兄弟三人除了韓大人外,沒有其他人可以依賴了。”馮繚見韓謙沉吟不語,還以爲他被自己說動了,繼續勸說道。
“我最初就說了,你馮家能不能留有一條活路,只能將寶押在殿下身上,你們不信。我現在還是這句話,你們兄弟倆能不能活,只能將寶押在殿下身上!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只是求速死,”韓謙說道,“不過,我有一點很好奇,你們將馮翊、孔熙榮接走後,爲什麼沒有去找太子救援,卻跟楚州館接觸上?”
“是楚州館知事殷鵬在此之前就主動找到我們。”馮繚說道。
“哦?”韓謙頗爲訝異的看了馮繚一眼,心想馮繚都到這一步也沒有跟他說謊的必要了,真是一個令人意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