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父一直都說安寧宮及太子一系不值得期待,珺兒你也親眼看到趙明廷此時爲捉拿一個都不知道什麼身份的疑兇,可有半點顧忌火勢失控後,會釀成多嚴重的後果?”
王文謙袖手而立,眼前的場面再混亂,也沒有讓他有半點擔憂,甚至還從容不迫的評點眼前事,
“那個看似病殃殃的乞兒也不簡單,爲父竟然也沒有能看出破綻,但此子爲逃避趙明廷的追捕,不惜縱火製造混亂,也是心狠手辣之徒。珺兒,你以後要是遇到此人,要遠遠避開。”
王珺頗爲擔憂的看向人羣對面混亂的胭脂鋪子。
這時候從胭脂鋪子裡衝出來的大羣婦人,將大街的人羣攪得越發的混亂,她與父親在兩名扈衛的保護下,也只能貼在這邊的牆根而站,見胭脂鋪裡火光隱隱,叫她秀眉緊蹙,情不自禁的擔心火勢失控,引發更大的混亂,但她跟父親卻又無計可施。
好在左右就有大量的巡兵及臨江侯府的侍衛人馬在維持秩序,這時候迅速反應過來,將胭脂鋪子前的場面清出來,將人羣疏散開。
又有十數甲卒在柴建的指揮下,直接衝入火勢還不甚大的火場,將燃火之物撲滅,沒有讓整棟木樓都燒起來。
“爹爹,你看那女子是不是有些可疑,是不是她放火製造混亂,掩護別人逃走?那乞兒走進鋪子沒有出現,應該第一時間趕在趙明廷他們衝進去之前,就從另一側逃走了,火也應該不是他親手放的。”王珺這時候指着燒殘半幅襦裙卻還站在胭脂鋪前張望的春十三娘,問父親王文謙道。
“是不是他親手所爲,又能什麼區別,難道他們不是一夥的?”見珺兒跟自己掰死理,王文謙也是啞然一笑,但他的注意力還是落在春十三娘身上。
能進凝香樓鋪子的女眷,非貴即富,混亂中衝出鋪子,但差不多都有奴婢、侍女陪在身邊,之後又陸陸續續的狼狽離開,眼前那婦人衣裙被燒殘,沒有普通婦人的驚惶不說,沒有婢女陪伴,還站在鋪子旁關切的往裡探望,王文謙要看不出問題來,那真是眼瞎了。
只是春十三娘這時候也有些狼狽,裙裳被燒殘,烏黑頭髮也被火燎掉一片,桃花般的臉容雖然沒有被毀,但也是被汗水跟灰漬混抹的白一道黑一道,也沒有誰能認出她來。
王文謙猶豫是不是指派一人,盯住這女子的動向。
“珺兒看他們真未必是一夥的,”
王珺看到火勢已經被控制住,沒有什麼死傷,又使起性子跟她父親鬥起嘴來,說道,
“那乞兒僞裝之妙,連爹爹你都沒有看出破綻來,而鋪子口那兩人行蹤又太着痕跡,怎麼可能是一夥的?不過,那乞兒不顧身份暴露,也要阻止鋪子裡那人在父親跟趙大人眼前暴露行蹤,有很深的牽連則是一定的。而這女子跟鋪子裡未露面的那人也必然是一起的,所以她縱火製造混亂,有可能是乞兒出言提醒,有可能是鋪子裡那個沒有露面的人指令,當然也有可能是她自行其事——珺兒怎麼覺得爹爹您的話,只有三分之一的正確可能啊。”
“你這女娃,這張小嘴還不饒人,以後嫁出去,不得知道多惹人煩啊!”王文謙取笑道。
“那個小乞兒,將珺兒的零嘴食物揣在懷裡逃走,她卻不知道這些零嘴食物,珺兒都拌入特殊香料的——爹爹,要不要將小卡放出來,將其行蹤追出來?”王珺問道。
“我們在城裡纔多少人手,去沾惹這個是非做什麼?還是讓趙明廷他們頭痛去吧,省得他們總盯着楚州那邊,”王方謙搖了搖頭說道,心裡思忖片晌,也決定放棄派人追蹤那女子的去向,不想這次代表楚州進京城給三皇子送大婚賀禮橫生枝節,以免被不明勢力反咬一口,說道,“我們還不如在這裡看那乞兒有沒有可能逃避趙明廷的追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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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閒雜人等都跑出去看迎親的熱鬧,胭脂鋪子的後院裡空無一人,但鳳翔大街兩側所住人家,要麼是凝香樓這樣的高檔鋪子,要麼非富即貴的住戶,院牆建得高又陡。
然而後院門不僅落了門栓,還落了鎖。
姚惜水看了看高陡的院牆,猶豫着是去找登高之物,還是直接將鐵鎖絞開更快捷,卻見韓謙從懷裡取出一隻帶黑色細索的鐵爪,往上方甩過去,下一刻就牽牽的扒在院牆頭上。
姚惜水心想借這玩藝登高倒甚是便利,跑過來想要跟韓謙接力爬上牆頭跳入後巷逃走,卻見韓謙用力猛拉下來一片檐瓦。
“你發什麼瘋?”姚惜水壓着嗓子質問道。
她這時候已經聽到趙明廷帶人衝進胭脂鋪子,一旦被圍在後院裡,不知道會有多少樞密院職方司的探子衝進來圍捕她跟韓謙,不知道韓謙不立時逃入後巷逃走,這時候要搞什麼手腳。
韓謙看了姚惜水一眼,也沒有時間解釋太多。
正因爲不知道樞密院職方司有什麼探子隱藏在人羣之中,他們跳入後巷逃走,還是極有可能會暴露行蹤。
現在不是逃不逃得了的問題,而是姚惜水的身份不能暴露。
要不然的話,他們就算不逃入臨江侯府,直接走出來,又沒有犯什麼罪,趙明廷還能直接將他們扣下來?
在後巷院牆上僞造兩人攀爬過的痕跡,韓謙又走到右側院牆前蹲下,示意姚惜水從他身上借力跳上去。
這時候姚惜水才知道韓謙剛纔是故佈疑陣去轉移追兵的注意,她看了看側面院牆的高度,就朝韓謙快速縱跑過去,她踏上韓謙肩頭的同時,韓謙也恰到好處的猛然站起,借力便躍上丈餘高的院牆。
接下來姚惜水趴在院牆上,看到韓謙縱跑過來,一把接住他的手,也將他拉上院牆,但很不幸,隔壁院子裡養了一條黑狗,看到姚惜水、韓謙要從院牆跳下來,夾着尾巴吠叫着就撲縱咬來。
姚惜水蹲在牆頭看着惡犬就頭皮發麻,一把鋒利的短刃從袖管裡伸出來,就想將這頭有可能暴露她與韓謙行蹤的惡犬殺了。
韓謙拉了姚惜水一把,讓她收起袖劍,從懷裡掏出一塊油脂燻肉朝黑狗張開的血腥大嘴拋過去。
趁着黑狗低頭嚼肉之際,韓謙飛快的滑下院牆,從後面將黑狗的嘴給一把抓住,示意姚惜水下去將這棟院子的後院門打開,接着將嘴裡含油脂燻肉嗚咽着的黑狗踢出院子。
“怎麼不將這狗殺了?”姚惜水問道,她聽到黑狗在後巷子裡一邊拿爪子扒門,一邊瘋狂吠叫,她不知道韓謙想幹什麼,追兵被引入後巷,看到惡狗扒門,不就猜到她們藏身這裡?
姚惜水見韓謙不理會她,忿恨的抓了一把泥灰抹臉上,然後將袖劍反握在手裡,貼着後院門而站,心想等職方司的探子踹門闖過來,先殺一兩人再逃,或能更方便些。
見姚惜水這時候總算知道自己這般女扮男裝的模樣更引人注意了,韓謙鄙視的瞥了她一眼,不顧黑狗在後巷裡大叫,貼着院牆而站,下一刻便聽到有人追進隔壁胭脂鋪子的後院。
無論是牆頭被青銅齒爪扒下來的缺口,還是後巷裡的狗吠,都叫追兵認定疑犯已經翻入後巷逃走,隨後韓謙與姚惜水就聽到追兵一陣手忙腳亂,從隔壁院子翻入後巷。
黑狗顯然又第一時間被翻牆的人吸引過來,吠叫着就要撲過去,緊接着韓謙與姚惜水就聽到一聲嗚咽悶叫,不用問,那條黑狗想必是已經被追兵放倒在地、死得徹底,之後連腳蹄掙扎的聲音都沒有傳過來。
接着就聽到追兵毫不猶猶豫的往右邊的巷子口追去。
這時候姚惜水倒是想明白了,追兵爲什麼會被誤導得這麼徹底了?
追兵在翻牆之前,壓根就沒有意識到是因爲疑犯藏在右邊的院子裡才引得黑狗撲門吠叫; 而追兵翻牆之時,看到黑狗從右邊撲咬過來,自然就會認定疑犯往右邊的巷子口逃去,黑狗往右邊追人不及,纔會被他們吸引回來。
雖說追兵被引開,但難保隨時會覺察到異常再返回過來。
情勢緊張,姚惜水心臟也是砰砰亂跳,猶豫是不是建議韓謙換地方躲藏。
韓謙看到這戶人家前院也沒有人在,朝姚惜水比劃着示意,躡手躡腳走進屋子裡,翻找了兩套衣裳來。
韓謙將乞丐裝換下來,姚惜水也換回女裝,但他們沒有立即走入混亂的鳳翔大街,將二層閣樓的小木窗揭開一道縫隙看外面的形勢,卻見王文謙父女竟然還沒有離開,還站在街對面打量這邊。
“得,我們先在這裡歇一會兒吧,希望這戶人家不要太早回來。”
韓謙蹲在窗前,他們即便換一身衣裳,直接走出去也不可能瞞過王文謙父女的眼睛。
王文謙是信王楊元演的人,也是安寧宮及太子一系此時第一防備的對象,但王文謙也多半不會願意看到晚紅樓這種潛伏極深、來歷不明的勢力介入大楚爭嫡之事的吧?
晚紅樓存在的歷史,比創立時間都才十二三年的樑晉兩國都要稍稍長久一些,不大可能是樑、晉兩敵國派過來的密間,但也恰是如此,才顯得更加可疑。
趁着王文謙那邊不注意,韓謙在窗戶外留下一道能供範大黑他們辨認的印跡,便關緊窗戶,與姚惜水縮身藏在閣樓的角落裡,等範大黑、趙無忌接到報信後趕過來能看到他留下的印跡。
當然,他也祈禱範大黑、趙無忌他們夠聰明,看到印跡後能去柴建或者李知誥商議,而不是貿然過來接應他們脫困。
要不然的話,就算這趟能將姚惜水的身份掩蓋過去,他卻在王文謙頭這老狐狸眼前暴露出來,也不能算什麼好事啊。
更不要說同時還有可能在這節骨眼上被趙明廷這毒蛇給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