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後,在田城等人陪同下,韓謙一邊看河口江堤的修造情況,一邊談他對行營作進一步改編的設想。
韓謙在敘州努力推行土客合籍,當然不會在軍中保留單獨的番營編制,想着將遷入臨江縣的寨兵分散募入軍中,與現有的兵馬混編,然後在水營外,拆編爲三營步甲兵馬,配合金陵冬季有可能對潭州的作戰。
三營分別由田城、高紹、林海崢三人擔任指揮使,再用奚昌、馮宣、馮璋三人爲副指揮使。
大楚營一級通常都僅編五百人,五營二千五百將卒爲一都,只是韓謙這邊湊不出足夠的高級武官。
趙無忌、郭奴兒、林宗靖、奚發兒、郭雀兒等人雖然跟在韓謙身邊夠久,也大多參加了荊襄戰事,也積累了一定的指揮經驗,但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擔任營指揮使一級的武官,未必能壓得下面的將卒,還容易給別人造成他在軍中專任私人的印象。
給別人造成這樣的印象也沒有什麼,給天佑老兒造成這樣的印象,只怕日後還有節外生枝的可能。
韓謙索性將營級編制擴大到一千人,每營編十支百人隊,將林宗靖、郭奴兒、郭雀兒等人下沉到隊率一級任職。
編營之事很容易完成,但行營步甲之前就來源複雜,這次又要將上千番兵拆散編入諸隊,想要一個月內完成戰事集訓,也是極其困難的事情。
當然了,地方州營新卒的整訓期也就一個月,而且絕大多數都還不是老卒,韓謙倘若要求不高,三營兵馬絕對比地方州營的戰鬥力要強出一截,畢竟即便新編進來的番戶,也多爲悍勇善戰的老卒。
只是目前這三營步甲,距離韓謙心目裡的精銳,還有一定的差距。
韓謙心想這時候差不多應該讓左司將卒歸隊了。
有六十多名經驗豐富的左司精銳斥候作爲基層武官編入三營,很多工作就能在接下來一個月內推進更快。
韓謙跟張平、田城、高紹、林海崢他們說過這些事後,便回到臨時搭建的帳篷裡休息,等明天大家再一起趕去龍牙城。
馮繚夜裡又避開衆人,單獨到大帳來見韓謙:
“左司將卒這段時間被編入戶曹任事,我對他們的心態還是有所瞭解的。雖然秘旨公開後,所有人都會爲大人的忍辱負重感懷,但不可否認在秘旨公開之前,還是有不少人對被大人裹脅到敘州一事心懷怨恨的;當然,更多的人,也只是更擔心留在金陵的眷屬有可能會受迫破,而不願盡心任事……”
大帳內松脂火把嗶嗶的燃燒着,韓謙看着馮繚略顯陰鬱的臉,直接問道:
“你想說什麼?”
馮繚擡起頭,將他的話說得更明確一些:“左司將卒差不多都有眷屬留在金陵,但隨大人到敘州的五百左司子弟裡,也有他們的子侄,所以在秘旨公開之前,大多數人都心裡都只是因爲擔心而猶豫掙扎着,但也有少數心懷怨恨,同樣也有一些人以爲大人有雄主之風——左司將卒要怎麼用,實有權衡的餘地。”
“所謂雄主這樣的話,說出口便是禍,我不希望再有這樣的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韓謙看了馮繚一眼,說道,“另外,左司將卒有哪些人適合編入軍中的,你擬個名單給我。”
“我知道了。”馮繚行了一禮,退出大帳。
“好像他不說,你就不會做似的——他這是自作聰明呢,還是真有些小聰明啊!”奚荏看着馮繚離開的身影,拿剪刀將燈繩剪去一截,叫燭光變得更明亮一些。
韓謙輕嘆一口氣,說道:“有點小聰明,也是自作聰明。”
馮繚不說,左司將卒及左司子弟的任命上,韓謙也會動些手腳,確保他的影響力能滲透到基層。
現在馮繚將這事挑明開來,他真要這麼做了,就相當於是一個把柄被馮繚抓在手裡。
“你是要照他說的做,還是直接將他給咔嚓了?”奚荏拿剪刀尖挑着手指甲,人在燈下豔如桃花,說道,“我看還是將他直接咔嚓了拉倒,馮家託庇於你,現在什麼狗屁都不是,馮繚竟然有膽子拿捏你,以後誰知道他會搞出什麼事來?”
“要照你這麼說,我當初就應該直接將你給咔嚓了。”韓謙瞅着奚荏說道,伸手在她修長光潔的脖子上比劃,還想着再去摸摸她香滑的臉蛋,這時候趙庭兒揭簾走進來,嚇得他跟做賊似的坐直身子。
奚荏挑釁的瞪了韓謙一眼,便起身伸着懶腰走出去了。
此時敘州夜裡雖然有些涼意,但奚荏、趙庭兒都還穿着輕薄的襦裙,奚荏伸着懶腰,從後面看腰肢顯得纖盈柔軟。
韓謙看了好幾眼,心思才轉回來。
換在一年多前,馮繚有拿捏他的心思,韓謙多半不會忍耐。
即便不會像奚荏所說的那般將人給咔嚓了,韓謙也會將馮繚踢到敘州的哪個山溝溝裡,叫他這輩子都不能翻身。
此時的韓謙心境則要平和、從容多了,知道馮繚如此自作聰明,應該更多是害怕有朝一日會淪爲棄子吧!
馮繚其實也是在賭,賭他能不能容得下自作聰明的人吧?
馮繚此時掙扎的心態,韓謙多多少少還是能有所體會的。
韓謙苦笑着搖了搖頭,揭開簾子走出大帳,擡頭看夜空下的星辰,暗感真要能像父親那樣,心境卻也是純粹。
“司馬大人,在想什麼心事?”
韓謙轉回身,見張平手裡持着一根玉笛,此時也在營地裡、星空下的閒逛,笑着說道:“夜空如此澄澈,真叫人不希望再有血腥殺戮之事發生啊,張大人是否也有這樣的感慨?”
“司馬大人是有能力去平息血腥殺戮的,所以感慨多些,張平半生漂泊,卻是希望能隨遇而安。”張平笑道。
“張大人也知音律?”韓謙看向張平手裡的玉笛問道。
“音律是知道些,但笛子吹不好。在宮裡這些年,過得小心翼翼,可不敢隨意製作什麼異響去挨訓斥,倒是在黔陽城這些天,閒着無事,又重新去學着吹笛,卻還是吹不好,就不讓司馬大人見笑了。”張平看着手裡的玉笛笑道。
晚紅樓那麼多人裡,幾乎所有人都給人一種劍拔弩張的感覺,即便是李知誥內在也是緊繃着的,唯有張平要顯得從容淡泊些。
當然,韓謙現在也不清楚,這是不是張平僞裝出來的表象,站在營帳前,跟張平閒扯了一會兒,便就各自回帳休息。
…………
…………
次日一早,衆人便從沙河河口動身北上,沿着沙河,跨過新開挖的龍牙渠,進入龍牙山裡,沿着五柳溪西岸新拓寬的驛道,差不多臨近黃昏,纔再次進入龍牙城裡。
龍牙城已經變成一座熱鬧沸騰的軍營。
從雁蕩磯西遷進敘州的三十戶奴婢,都在龍牙城附近落戶,而除了鍊鐵場、兵甲匠坊的數百名匠師、匠工外,此時集結過來的將卒已經超過三千人;後續還將新增五六百番兵,可以用作預備役。
龍牙城內的營房較爲充足,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張平、姚惜水、春十三娘也給安排了一套獨立的院子。
韓謙將龍牙城作爲兵馬集結地,姚惜水這次有機會走進龍牙城,便看明白龍牙城的戰略地位。
除了從中方山脈東面繞過去的沅江河道外,龍牙城是敘州北進辰州的陸路隘道。
目前辰州土籍大姓對敘州的警惕十分強,在龍牙城北面十三四里外的雞鳴寨,就聚集千餘番兵,而從雞鳴寨沿辰水往下約三十里,便能少繞二三百里水路,直接抄捷徑抵達沅水江畔。
在這條古驛道上,龍牙城是有着居高臨下的優勢。
而辰州的腹地,辰陽城就位於辰水入沅江的河口,而再沿沅水而下六十里,便是辰州的州治沅陵。
也就是說,拿下雞鳴寨,辰州的腹地就在敘州軍的兵鋒之下,而距離潭州所直接控制的朗州武陵縣,更是要縮短二百里的水路。
同時兵駐龍牙城,還能有效保護敘州的腹地,有什麼風吹草動,往南二十里便是五柳寨,走沙河、五柳溪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進入沅江。
當然,韓謙能在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內,竟然真能在敘州折騰出這般模樣,姚惜水也是歎爲觀止,也更明白李知誥當初主張不要去勉強控制這麼一個人物。
只可惜她明白這點的時間太短,而李侯爺、宮主他們還未必能認清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