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讓田城、高紹、楊欽安排值夜的人手之後,便着其他人先去休息。
韓謙與趙無忌跑去東院,此時馮宣他們也已經被林宗靖捆綁起來,跟其他縴夫及高寶他們關押在一起,這樣就能避免馮宣的手下,有可能會泄漏他們已爲新任刺史所用的秘密。
韓謙到西院,又單獨將馮宣、高寶二人拉出來,眼睛盯着二人,問道:“你們可曾想過,有朝一日能替代四姓,成這片山水的大姓豪族?”
高寶眼裡流露出貪婪的光芒,馮宣眼瞳裡卻是迷茫。
“不管往後局勢如何,我父親在敘州,都還是要用山越族人做事,你到時候只要不拒絕便可。”韓謙跟馮宣說道。
在外人看來,馮宣乃是他們進入敘州之前就接觸的第一批山越族人,他父親要在敘州做事,要在四姓子弟之前扶持新的山越部族首領,馮宣自然是一個選擇。
而馮宣所在的村寨,極爲窮困窘迫,爲維持生計,接受新任刺史所交待的一些有利可圖的事情,至少在矛盾徹底激化之前,也無人能說什麼。
而目前就能夠推測的,四姓要防止馮宣徹底被新任刺史所用,成爲山越族人的“叛徒”,必然也會暗中拉攏、控制。
韓謙的計劃就是要在這個過程中,讓馮宣成爲受他們控制的雙面秘諜,成爲將來瓦解四姓大族勢力的潰堤蟻穴;而高寶的任務就是儘可能利用他在馮家的地位,儘可能推動此事能成,同時也要他與馮宣相互掩護、相互牽制。
聽韓謙說完,馮宣也是驚疑不定,他原以爲韓謙會要他率部族公然投附新任刺史,沒想到韓謙的計劃比他所想象的要深沉、縝密得多。
高寶則是心安不少。
情急之下,他手刃奚成保命,但事後猶是擔心事情敗露,或者新任刺史要求他直接揭穿四姓的密謀,那他留在寨中的妻小不要想能好過是一方面,他隨時還要防備會被酋首安排人刺殺。
韓謙徐徐圖之之策,纔是他最期待的,也暗暗期待在新任刺史的扶持下,真有一日能在巫山巫水之間,替代四姓成爲新的大姓豪族。
“好吧,你們先離開吧,仔細想好說辭,不要回去後露了馬腳。”韓謙讓林宗靖帶着馮宣、高寶離開,他此時也是十分困頓,先回後院休息,將其他事情留待明日再處理。
趙庭兒與諸多女眷都還未睡下,擔憂事態不受控制。
“大人跟範爺他們怎麼還沒回來?無忌可是有隨少主回來?”趙庭兒幫韓謙脫去沉重的鎧甲,擔憂問道。
“你怎麼又對我沒信心了?看我一臉輕鬆的回來,便知道一切無事了。”韓謙笑着說道。
敘州入夏後雖然依舊涼爽,但鎧甲內側還有一層厚厚的襯子,脫身鎧甲後,韓謙滿身汗餿味,待趙庭兒着人往大木桶裡倒入熱水,韓謙脫光自己,光溜溜的泡進去,舒服得想要呻|吟出來。
“庭兒,過來幫少爺我捏捏肩。”韓謙想着以往荒嬉紈絝的生活,喊趙庭兒。
“呸,少主你光溜溜的樣子,醜陋得很,庭兒可是怕瞎了眼睛呢。”趙庭兒在隔壁房間啐罵道,壓根不給韓謙佔她便宜的機會。
“你這死妮子,嘴巴越來越硬了,去將這幾日交給你做的功課,給我拿來批閱。”韓謙說道。
“少主今日勞累得很,庭兒這點小事今日就不勞煩少主了。”趙庭兒說道。
見他不管怎麼威逼利誘,趙庭兒就是不進屋,韓謙恨恨的說道:“聽說番女嬌小漂亮又溫順,趕明兒叫趙闊到街市裡買兩個聽話的番女回來當丫鬟。”
“番女看上去順從聽話,但要是袖子裡藏把剪刀,少主動手動腳的話,可就不是挨幾句罵這麼簡單了。”趙庭兒說道。
韓謙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坐在外屋的趙庭兒打着趣,或許太過勞累的緣故,不知不覺的就在大木桶裡睡了過去,等他睡熟一覺再醒過來,已經是躺到牀上,趙庭兒坐在牀前的地上,小臉趴在牀沿上睡得正香甜。
跟太多人勾心鬥角,要將一切都算計得滴水不漏,韓謙也是心累無比,看着趙庭兒美膩的小臉趴在自己的枕邊而睡,有一線晶亮的口水從嫣紅的脣角掛出來,韓謙卻覺得舒心無比。
趙庭兒睡得極淺,韓謙身子側過來伸手幫她將嘴角的口水擦掉,她就驚醒過來,但還有些恍惚,睜開美眸的眼眸盯着韓謙看。
“睡上來陪我說說話。”韓謙要朝裡側挪一挪,讓趙庭兒睡上來。
“這樣說話就好,”趙庭兒下巴磕牀沿上,漆黑靈動的眼珠子盯着韓謙看,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回金陵去?”
“這裡有什麼不好,這麼大的院子?回金陵哪裡能住這麼漂亮的院子?”韓謙說道,“再說在敘州,我才能真正的做一回二世祖啊,回到金陵,一個個身世都要比我牛逼幾倍,實在無趣得很。”
“在這裡幫少主做不了什麼事,庭兒感覺自己好沒用。”趙庭兒嬌嗔說道。
韓謙微微一笑,這一路過來,趙庭兒、晴雲都是跟幾個女眷擠一間狹窄的艙室,整整一個多月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而剛到敘州又是這麼激烈的對抗,加上黔陽城裡就三四千口人,少數人會說官話,口音也極其古怪,這使得趙庭兒想要喬裝打扮上街幫忙打探消息都不可能。
自己近一年來,給趙庭兒所灌輸的是遠遠超越這個時代的學識跟理念,她本身又就是天性好奇帶有野心的女孩子,自然不要奢望她能跟晴雲一樣,即便是無所事事的守在宅子裡,也會覺得歲月靜好。
趙庭兒想着回金陵,則是在金陵還有她能做的一攤事在。
“說不定睡一覺明天就有事情要你幫我去做,”韓謙笑道,“敘州這邊千頭萬緒,你想幫我做事,怎麼會無事可做?要不你上來幫我捏捏肩。”
“呸。”趙庭兒美眸橫了韓謙一眼,下巴磕在牀沿上不動彈,惹得韓謙真想將她拉上牀來。
與趙庭兒說着話,韓謙很快又熟睡過去,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聽到院子裡有人說話,披衣走到廊前,卻見範錫程站在院子裡跟趙庭兒說話,範錫程身後還有一名身穿青衣官服的老者,頗爲恭順的朝這邊張望。
“州獄的事情都辦好了,我爹他人呢?”韓謙問道。
“大人還在州獄,有六名囚徒身體虛弱,請趙大人看過,似染瘴毒,大人叫我領趙大人過來看祛瘴酒合不合用……”範錫程說道。
有四百多輕刑囚犯要赦免釋放,不是一時半會能處理掉的事情;而要這四百多被釋放的輕刑囚犯記住這份赦免恩情,轉化爲穩定敘州局勢的一個有力因素,還需要韓道勳親力親爲。
範錫程又介紹身後的青袍老者乃是州府醫學博士趙直賢。
六百年前葛洪在《肘後備急方》裡就寫明黃花蒿有治瘧之效,但當世對黃花蒿等藥物並沒有找到正確的炮製方法,以常規的煎煮手段,對黃花蒿所含的有效冶瘧成分破壞嚴重,以致黃花蒿用藥治瘧疾的療效並不是十分明顯。
夢境中人翟辛平,對醫學的認知,並不比普通人所具備的常識高出多少,但在千年之後國內成功從黃花蒿里淬取青蒿素卻是一個轟動並持續多年的熱點新聞,故而韓謙知道用酒精對黃花蒿進行低溫淬取,則是炮製祛瘴藥物的一個有效手段。
時值盛夏,蚊蟲肆虐,韓謙在金陵時就備下一些祛瘴酒,一是給府上的家兵及家小備用,一是想着有機會到敘州,當成救命神藥賣個高價,填補虧空。
當然,韓謙就擔心他父親會做濫好人,祛瘴酒的藥方子都沒有跟他父親說,而在金陵臨時所制的幾瓶祛瘴酒,也是叫趙庭兒收管。
看來他防着一手真沒錯,要不是幾瓶祛瘴酒由趙庭兒收着,指不定範錫程就直接拿去給囚徒服用去了。
奶奶的,不要說他爲這事所花費的心思,這年頭想要製出真正高純度的酒精都不知道多難。
韓謙昨天就見過趙直賢,但趙直賢跟其他多數官吏一樣,昨日赴宴也不顯積極,到州獄看鎮壓暴動時也是心思遊離,之後就早早就離開了,故而他對趙直賢印象不深刻。
韓謙心想他應該是今日清晨又臨時被父親喚去州獄給囚徒診治去的。
韓謙朝趙直賢拱拱手,算是見過禮,跟趙庭兒說道:“祛瘴酒得來不易,分兩盅給範爺拿出囚病兌十倍水口服。”他特意強調兩盅的量,省得趙庭兒傻乎乎的將整瓶祛瘴酒都拿給範錫程。
趙庭兒進裡屋取酒,韓謙就站在廊前跟趙直賢、範錫程說這祛瘴酒得來如何不易,要他們給病囚服用時,一定要強調這點,不要以爲這只是野郎中開的方子。
趙直賢扭捏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從懷裡取出一封錦帕包裹遞過來,說道:“昨日太過匆忙,都沒有給大人赴任備什麼禮物。大人在州獄忙於公務,無暇分神,微薄小禮,只能請韓公子代爲笑納。”
範錫程眼睛都瞪得溜圓,趙直賢在州獄說要親自陪他過來看一眼祛瘴酒,沒想到原來是趙直賢見不方便直接在州獄給大人送禮,才專程跑到芙蓉園來將禮送到少主韓謙手裡。
韓謙見趙直賢真是相當知情識趣的人兒,熱情的都想抓住他的手親上兩口。
接過錦帕包裹,韓謙大咧咧的打開見裡面包裹的是兩枚上等白玉手鐲,放在金陵也值十幾萬錢,心想以趙直賢州府醫學博士的官俸,這已經算是厚禮了,笑呵呵的收入袍袖之中,朝趙直賢拱手笑道:“趙大人真是客氣了,”又朝裡屋喊道,“庭兒,我們從金陵帶了些果脯,給趙大人包一份。”
人家送兩枚上等白玉手鐲,韓謙毫不知廉恥收了下來,又只還給一包果脯當回禮,範錫程都覺得臊得慌,直想掉頭離開這叫他尷尬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