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想着要將這段時日積攢的金子都拿出來,難免心痛,看到範大黑、林海崢、趙無忌三人站在身後臉上露出慚愧神色,想到在回來路上,這三個人竟然跟他鬧情緒,也是不客氣的喝斥道:“還有你們三個蠢貨,將家兵子弟都帶回山莊去,省得到時候範爺要用人手不足。”
雖說範大黑、林海崢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但形勢如此錯綜複雜,身邊卻沒有可絕對信任的人手,韓謙心情也是煩躁,也不清楚他暗中替晚紅樓效力的事情敗露出來,這些家兵心裡又會怎麼看他。
說到底,還是他父親以前待這些家兵太寬鬆了,以致他現在想嚴加管束都沒有可能,只能將希望寄託在那些目前還是一張白紙的家兵子弟身上。
而安置收編饑民,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有足夠的人手能夠安插下去。
這才能保證將來從饑民中收編的兵馬,能完全受他們的控制,韓謙心想他這邊想過度的插手也不可能。
不過,韓家有大半的家兵子弟都是從饑民裡收養過來的,讓他們回去參與賑濟,未來所收編的這支兵馬,他未必就完全沒有一點影響力。
這麼想,此時撒些金子出去,也是值得的。
範大黑被韓謙劈頭罵蠢貨,撓撓腦袋,腆着臉問:“少主將我們都趕回山莊,以後誰天天陪少主去臨江侯府應卯?”
“我自己缺胳膊少腿啊,沒有了你們,就不能騎馬去臨江侯府了?快滾出城去,不要在這裡礙眼,讓我看了心煩。”韓謙沒好氣的揮手要將範大黑、林海崢、趙無忌三個人趕出去。
“大黑怎麼惹你不高興了?”韓道勳問道。
“這三個蠢貨,還真以爲父親要將城外的饑民趕出金陵,真以爲我今日沒心沒肺的跑去晚紅樓尋歡作樂呢,一路擺臉色給我看!”韓謙說道,“臨江侯府那邊,我想着先請幾天的病假,等那邊有所動作再說。”
他這幾天打算託病在宅子裡休養幾天,不去臨江侯府看那幾個蠢貨的臉色,現在不擺出點譜,以後這些蠢貨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麼事情,叫他措手不及。
“……”韓道勳微微一笑,他倒不覺得家兵因爲誤會鬧點小情緒有什麼,揮手叫範錫程他們都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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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飄雪,城外饑民骨瘦肌黃,在寒風下瑟瑟發抖,但並不妨礙晚紅樓裡鶯鶯燕燕、酒醉金迷,絲竹聲中歌舞昇平。
庭院深處、池邊竹亭,琴音空渺,姚惜水想到韓謙走出去的驕橫樣子,猶氣得胸口難平。
“姐姐我前年去廣陵,就聽人說韓道勳乃治世之直臣,爲內相王積雄推薦入京就任宏文館,或受重用。今日聽他在朝會之上進諫驅四城饑民,還以爲他徒有虛名,不過是阿附權貴、趨炎赴勢之流,沒想到竟然藏有《疫水疏》這麼一篇雄文未出啊,”蘇紅玉慵懶坐在錦榻之上,剛剛纔聽姚惜水將一切來龍去脈說清楚,頗爲感慨,不成調的撥動琴絃,又問道,“夫人跟信昌侯那邊,到底怎麼說?”
“夫人還在那邊的院子裡,怕這廝恃怨橫行,叫我過來盯着點,”姚惜水拿尺長寒刃輕柔削着指尖,“卻不知夫人與信昌侯爺最終會如何決定。”
“此策能成,將有大助,但操之過急,或令安寧宮警覺,也不甚妙,”蘇紅玉說道,“這韓家父子留着,或有大用,也虧得你當初失手,沒有將其一下子藥死;沒想到事情真是錯有錯着。”
“此時或許有用,但他日未必不成大患,我以往也是看錯了他,”姚惜水冷冷一哼,妙目盯着手上的寒刃,並不覺得留下韓謙就一定是好事,說道,“他剛纔恃怨橫行,倒是有五分是做給楊元溥看的,說到底還是欺楊元溥年少。倘若有朝一日,楊元溥對他深信不疑,難保晚紅樓不受他反噬。”
剛纔在信昌侯府的別院裡,夫人與信昌侯的注意力都被《疫水疏》吸引過來,姚惜水卻注意到韓謙發泄怨氣時,始終有一分心思放在三皇子楊元溥身上,這份心機真是叫人不寒而慄。
雖然目前留下韓謙可能有大用,雖然最初也是她主張留下韓謙用爲棋子的,但姚惜水最近兩次算是真正見識到韓謙的深沉心計,就覺得她當初的主張未必正確。
蘇紅玉心想此事或有憂慮之處,但她更多認爲姚惜水還是爲在韓謙身上失手而耿耿於懷,嫣然取笑道:“妹妹要是擔憂,那便多盯着他些,指不定以後能成歡喜冤家。”
見蘇紅玉未但沒有重視,還拿她跟韓謙的事取笑,姚惜水頗爲不悅的皺了皺秀眉,沒有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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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韓道勳因爲廷議失言,被勒令留在宅子,等着御史臺彈劾問罪,韓謙也託病留在宅子裡,沒有起早去臨江侯府應卯。
不過,韓謙在宅子裡教趙庭兒背誦乘法口訣到中午,就有些後悔了。
韓謙猜到驅趕饑民一事,不會因爲天佑帝對他父親韓道勳的惱怒問罪而告平息,但他們困在宅子裡,不跟他人接觸,沒有什麼任何信息來源——將趙闊、韓老山派出去,根本打聽不到任何消息,也就不知道事情會演變到什麼程度。
這時候韓謙才知道所謂運籌帷幄、胸有成竹,都他媽是假的。
天佑帝有沒有息怒,有沒有想到他父親上驅饑民疏另有深息,或者惱恨依舊,要進一步追問他父親的罪責,以及信昌侯那邊怎麼籌謀其事去將安頓饑民的事攬過去,而安寧宮及太子一系會怎麼看待這事,會不會看出破綻,看出破綻會不會對他父親落井下石,而看似沒有什麼動靜的信王在楚州或者信王在金陵的嫡系聽到消息會有什麼反應,這些都是變數。
這些變數都無法確實,談什麼胸有成竹,談什麼運籌帷幄,都他娘是屁。
只是韓謙清晨讓趙闊趕去臨江侯府告病請假,譜都擺出去了,就算不指望三皇子楊元溥帶着陳德、李衝、馮翊等人過來探望了,他也不能才託病半天,就灰溜溜跑到臨江侯府打探消息,那他以後還能有什麼臉?
而說到馮翊,信昌侯李普到底要怎樣去封住馮翊跟孔熙榮的口,不將他暗中替三皇子楊元溥效力的事情泄漏,韓謙也完全不知道,心裡有些後悔,要是昨日不裝腔作勢,繼續留下來與李普、黑紗婦人商議好一切就好了。
不過轉念想到信昌侯李普以及黑紗婦人並不可能從根子上信任他,而他父親也絕對不會坐看他跟居心叵測的晚紅樓同流合污,韓謙又認定自己之前的應對並沒有錯。
相比而言,韓謙看他父親倒是淡定,在堂屋裡燒了火爐,溫習詩書,也不知道他老子是不是跟他一樣,都只是故作鎮定。
韓謙熬到傍晚,聽着院子外的巷道里有馬蹄聲由遠及近。
韓道勳不喜家兵擾民,平時都不許範錫程他們穿街過巷時策馬奔馳。
這急如驟雨的馬蹄聲聽得韓謙心頭髮緊,趕緊溜到前院看是誰過來,看到宅子裡一名瘸腳家兵打開院門,就見滿臉不悅的李衝與馮翊、孔熙榮正翻身下馬來,將繮繩交給身後的家兵。
“殿下擔心你的病情,着我們三人過來探望,看你氣色不錯啊。”李衝就知道韓謙這廝託病在宅子裡擺譜,這時候看他竟然一點都不掩飾,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陰沉,硬着頭皮跨過門檻進院子裡來。
“呀呀呀,”韓謙叫痛起來,說道,“我這偏頭疼,一會好一會壞,本來傍晚感覺舒緩過來,少侯爺這一說,又痛了起來。”
李衝今日是奉命來勸慰韓謙的,並帶着馮翊、孔熙榮過來,告訴韓謙無需爲這二人擔心,此時看韓謙演技再拙劣,也只能忍住揍人的衝動。
韓道勳握着一本書卷走出來,見李衝、馮翊、孔熙榮過來給他見禮,對韓謙說道:“我去尋周祭酒擺棋去,你留少侯爺他們在宅子裡喝酒吧……”
李衝他們這時候登門,總歸要留下來飲宴的,但廷議進諫風議潮剛起,韓道勳也不想韓謙這時候陪着李衝他們出去廝混。
只是院子狹窄,韓謙要留人飲宴,韓道勳作爲長輩不便摻合進去,只能找藉口出去給他們挪地方。
李衝纔沒有心思留下來喝酒,韓道勳走後,晴雲端水過來沏茶,他耐着性子喝下一杯茶,就站起來告辭道:“看你身體無恙,想必明日能到殿下跟前陪讀,我也就不在這裡多耽擱了。”
“我這偏頭疼時好時壞,非是欺騙少侯爺,更不敢欺騙三殿下,明天要是無礙,我當會去三殿下跟前應卯,但要是頭痛得厲害,少不了還要在宅子裡休養幾天,請少侯爺轉告三殿下,望勿念。”韓謙站起來客氣的送李衝離開。
“……”李衝咬着後牙槽,丟下馮翊、孔熙榮,便摔手走出韓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