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所造的大竈,青白石鍛燒已經快有一天一夜,膛底也積了大量鐵灰色石灰,拿長鐵釺子去捅,中層石頭所燒的火候還不夠,但新竈確實可行是無疑的,甚至可以造得更大。
畢竟四口大竈,平均下來一天能出二十擔石灰就頂多了,但要處理人畜便溺、控制疫源,每天少不得要用上百擔的石灰纔夠。
其他不說,三四萬人,分二十五屯,每座屯寨有一千四五百人,要處置這些人每日產生的便溺污物,得要多少擔石灰纔夠?
“韓謙,你在這邊試建大竈,每出一擔石灰,軍府那邊都以市價收之。”沈漾說道。
“石灰用越多越好,但軍府財力有限,此事用多,則他事用少,”韓道勳心思在饑民身上,問範錫程,“這邊四口大竈,建成後每天能出二十擔石灰,你估算要用多少力工?”
韓謙急得直想跺腳,安置染疫饑民,前期都是信昌侯府拿錢物投入,難得有機會在這件事能狠狠宰李普、李衝父子一刀,怎麼能心慈手軟啊?
見家主問話,範錫程不顧韓謙使勁的遞眼色,賊老實的回道:“照少主所授之法,燒石匠一人計三個力工,總計也只需要三十個力工就夠——一個力工每天給三升糧。”
“三十個力工就夠啊,那就算計一百升糧,產二十擔石灰,每擔石灰作價五升糧就夠了。”韓道勳說道。
聽他爹這話,韓謙便心痛得泣血。
每擔石灰市價二十升米,他爹韓道勳慷慨勁一來,張口就將山莊所出的石灰直接削減到市價的四分之一供給屯營軍府。
而且他還不能宣揚,還得保密,不能讓安寧宮那邊知道這邊在拼命倒貼龍雀軍的屯營軍府,這他媽得多委屈啊!
你們這是破壞市場搞惡性競爭啊!
不過,韓謙也明白,父親爲安置這些饑民,不惜揹負惡名,絕對不會坐看他從饑民身上漁利的,有苦也只能自己嚥進肚子裡去。
“如此甚好,石灰越用多越好,每年少不得要用七八萬擔,要是市價,專爲一事就要用近兩萬石糧,確實會很吃力。”沈漾說道。
朝廷正式拔給龍雀軍的軍資,每年只相當於抵三四萬石糧,壓根不夠消耗,所缺都需要龍雀軍自籌。
理論上是要依賴屯營這邊補充,但現在屯營這邊纔是最大的無底洞。
要是在採購石灰之事就要用掉兩萬石糧,一是反對聲音會很大,第二是沈漾作爲長史,龍雀軍的大總管,實在也很難額外擠出這麼多的錢糧來。
這一部分能壓縮到每年五千石糧,就好辦多了。
沈漾與韓道勳商議好這事,也沒有想着要問一下韓謙的意見。
韓謙心灰意冷的跟範錫程說道:“辦法是楊大人指示過的,不會有問題,你多僱些人手採石、燒石,總歸要千方百計每天給沈漾送兩百擔石灰過去。”
韓謙原本還想着燒石竈是不是有進一步改進的空間,但現在想到真要有進一步改進,他父親多半又會慷他人之慨,那還不如保持現狀,能少吸引一點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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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道勳並無意捲入爭嫡之事,他的心思主要在染疫饑民身上。
看到沈漾在這裡主事,又將右校署材官楊恩請過來,他傍晚就回城去,也不在山莊這邊久留,以免安寧宮及太子那邊看出破綻來,橫生枝節。
也許是看到韓謙他人就在山莊這邊,而韓家三四十家兵子弟又整日聽從沈漾的調遣跟染疫饑民混在一起,判斷韓謙對《疫水疏》、對控制疫源傳染有着絕對的自信,信昌侯府所出的物資以及推薦的倉曹、兵曹、工曹參軍等職很快陸續到位。
而每有大量的物資運送過來,李衝以及信昌侯長子李知誥、柴建等人,也會輪流登場,代表三皇子楊元溥向染疫饑民宣示恩惠……
韓謙留在山莊“養病”,除了繼續擴建石灰窯外,還有就是家兵子弟在協助沈漾救濟染疫饑民時遇到問題,他雖然不會整天泡在軍府公所,但也都會想辦法指導解決。
這也算是手把手的教導郭奴兒、林宗靖等家兵子弟,怎麼去處理實際所遇到的種種問題。
當然,這也太零碎,太不成體系了,很難短時間內就讓這些家兵子弟具備他所需要的偵察及反偵察能力。
韓謙便趁着“養病”的空閒,一邊教導趙庭兒、趙無忌及這些家兵子弟,一邊編寫一些東西。
他缺乏實際的經驗,所能翻閱到的書籍,言語又極其簡略,沒有圖例,缺乏細節,他便將範錫程等家兵喊到跟前來,仔細詢問。
範錫程他們沒有特別深的學識,讓他們去教導家兵子弟,也僅侷限於拳腳騎射以及最基本的陣列排布,但他們作爲軍中悍卒,韓謙真要深度去挖掘,便會發現他們還是擁有很多細節方面的技能。
只是連老辣如範錫程,都沒有想過簡單包紮、土藥、藏匿兵刃、綁繩結、察言觀色甚至對敵我兵服、兵械的區別判斷,這些事統統都算是技能。
韓謙自己也是一邊摸索、總結,一邊教導家兵子弟,而屯營軍府這邊也算是循序漸進的走上正軌。
郭榮、陳德等人不知道《疫水疏》的存在,對疫病自然還是畏懼如虎,怎麼都不肯到桃塢集來,這也使得桃塢集發生的事,短時間內不會傳出去,至少不會傳到安寧宮及太子的耳朵裡去。
水蠱疫目前只能控制,還是無法有效治療,但大部分水盅疫患者,雖然之前表現出比較嚴重的染疫症狀,但主要還是營養不良,得到救濟之後,再輔以藥物調養,症狀就得到緩解,恢復一定的勞作能力。
沈漾主要驅使這些人,不分男女老少,在修建屯塞屋舍之餘,還徵調上萬人沿着赤山湖北岸修築大堤,同時又開挖新的溝塘,以便能趕在開春之時,能開墾一批旱田出來種上作物。
而症狀嚴重,已經出現腹水、差不多已經算是疫病晚期的染疫饑民,差不多佔到兩成左右,這些人吃飽食,身體也是相當的虛弱,主要用於處置便溺污物等事。
信昌侯府那邊即便在這大半月裡輸入大量的錢糧物資,但猶是不足。
兼之長期忍受饑荒、營養嚴重不良以及長期疫病折磨,寒流南侵之時,最初集中安置過來的染疫饑民死亡率也是高得恐怖,幾乎每天都有幾十人甚至上百人病死。
病死者一律火化,這沒有什麼好疑問的。
好在這個狀況持續到大半個月,就慢慢改觀過來,即便每天還有十三五人病逝,死亡率也算是極高,但主要也是體質極度虛弱的人無法熬過寒冬,也沒有最初大半個月時那麼恐怖。
這時候屯營軍府也算是漸漸有了一些模樣。
有相當一部分染疫饑民的家人,他們身體除了因爲長期飢餓而面黃肌瘦外,身體大體是健康的,他們也被收編到屯營軍府之中,人數差不多佔到饑民總數的四成。
在沈漾親自主持下對疫源進行嚴格的控制,近一個月,這些人裡出顯明顯疫病症狀的,僅有十七人。而這十七人極可能都是進入屯營之前染上疫病,只是到屯營之後症狀才顯現出來。
這充分說明遵循《疫水疏》,對疫源進行嚴格控制,是確切有效的。
臘月二十四日,年關將至,李衝與長兄李知誥及姐夫柴建等人再次率部馳入屯營,運來一批肉食,這是要給此時已經正式算是龍雀軍屯營兵戶的饑民,過一個有肉食的豐盛年節。
雖說要從事繁重的勞作,編訓之事也迫不及待的展開,但三四萬饑民從隨時都會倒斃道側的境遇中徹底擺脫出來,內心深處也對解救他們的恩主三皇子及信昌侯府充滿感激之情。
李衝、李知誥、柴建等人代表三皇子楊元溥慰問過兵戶後,與沈漾、郭亮、張潛等人說過一會兒事情,又驅馬進入秋湖山別院。
韓謙擁裘而臥,繼續裝病,在臥房見了李衝、李知誥、柴建三人。
韓謙的信息源太有限,也是最近才知道李知誥其實是信昌侯李普的部將之子,據馮翊說,李知誥年幼時其父在戰場爲保護李普而死,李普之後將李知誥過繼到膝下收養。
而除了李衝之外,李普嫡長子戰死沙場,此外還有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幼子,留在李氏祖籍所在的洪州寄養。
李知誥此時年逾三十,而柴建的年紀要更大一些,在大楚開國之前,他們就隨李遇、李普等人征戰沙場,身上透露出血殺之氣。
天佑帝將李遇調入朝中擔任樞密副使之後,李普及大將張蟓等人都交出兵權,隨李遇歸朝任事。
李知誥、柴建等李家的子婿也隨後離開楚州軍,調入州縣任武職,主要也是負責地方上的治安緝盜,再也指揮不了真正的精銳兵馬上戰場衝鋒陷陣。
也是這次天佑帝意欲用信昌侯府的人手,將龍雀軍的框架支撐起來,李知誥、柴建等人才得以重新到軍中擔任都虞侯等中高級將職。
說實話,李知誥、柴建最初心裡是極度抵制的,即便看過《疫水疏》也不當一回事,不以爲數代醫官都沒有辦法解決的難題,秘書少監韓道勳就真有解決之策。
然而近一個月,他們能隨時掌握着屯營軍府這邊的情況發展,確切相信疫病是有效控制住了,纔算是後知後覺真正認識到《疫水疏》的威力。
屯營軍府共編兵戶一萬兩千五百戶,這近一個月因疫病嚴重死絕戶上千,尚餘一萬一千四百餘戶,共編屯卒及家小三萬四千餘人,其中十五到五十歲的男丁一萬三千餘人。
這一萬三千餘男丁裡,疫病嚴重、體質極度虛弱形如廢物者約兩千人左右;染疫但能驅使勞作者六千人,但沒有疫病者還是有五千餘人。
而看這邊的疫源控制情況,不用擔心這五千人會傳染疫病,也已經着手進行初步的編訓。
在此之前,他們在金陵僅有四五百人手可用,一旦天佑帝壓制不住安寧宮蠢蠢欲動的野心,他們及臨江侯將處於隨時會覆滅的危險邊緣,雖然所編五千餘人,戰鬥力還遠不足期待,但形勢相比較一個月,已經改善太多。
而這一切,皆得益於一封《疫水疏》。
因此不要說被韓謙指着鼻子罵蠢貨了,就算是被韓謙在頭上撒過幾泡尿,李衝也只能捏着鼻子,隔三岔五跑過來探望“生病”的韓謙。
李知誥、柴建以往沒有跟韓謙直接打過交道,然而即便是捆綁到一棵樹上的螞蚱,韓謙不貼過去,他們也自恃身份不可能貼到韓謙跟前來。
不過,臨江侯府明日設宴,三皇子楊元溥發了脾氣,說韓謙再不出現,就要親自到秋湖山別院來請,他們怕李衝請不動“生病”的韓謙,也只能硬着頭皮一起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