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將他們交出去?”
看着周憚在六艘列槳戰帆船的護送下往西遠去,鄧泰看着身後十數名被五花大綁的軍卒,疑惑的問李知誥。
要是不將這些人當成替死鬼-交出去給韓謙一個交待,那將他們扣留下來做什麼?
李秀猶有所思的看了這些軍卒一眼,見溧陽侯楊恩都沒有說什麼就直接往大營方向走去,他也拉了李磧一下,示意他們先離開。
待諸人相繼離開,李知誥又示意侍衛站開些,之後才陰沉着臉吩咐鄧泰:
“這十數軍卒你都給我分開來逐一審問,他們這些天到底是怎麼殺出重圍的,又是怎麼藏匿、聚集到一起,逃避敵軍圍捕的,以及一路上是怎麼跟李衝遇到逃到舒州的,所有的細節都要給我審問清楚。誰要敢有一絲隱瞞,或有對不上的地方,可以用重刑。鄧泰,雖然我一向視你爲嫡親兄長,但軍法無情,這次倘若再有一絲懈怠,還請你莫要怨我不念舊情,拿你問責……”
鄧泰一臉震驚,一時間似乎難以想象李知誥要幹什麼。
“……”聽到這裡,姚惜水不解的說道,“即便韓謙爲了替自己開脫,一定要說這些軍卒裡藏有敵間,甚至要往李衝身上潑髒水,大哥大可以將這些人交給他,用刑也好,威逼利誘也好,屈打成招也好,隨韓謙怎麼來就是,但大哥何需髒了自己的手?”
“不管李衝是不是有問題,他畢竟是你的兄弟,這件事不該是你來揭開啊!”蘇紅玉勸說道。
當世所講的孝道,除了父慈子孝外,還講究一個兄友弟恭。
見李知誥如此安排,蘇紅玉也知道他明顯懷疑李衝在接近一個月後才從敵圍逃出來很可能是有問題的,但不管怎麼說,照着當世親親相隱的倫理要求,這個問題都不應該是李知誥揭開。
所謂的大義滅親,是指那些謀逆大罪。
“我會安排船隻,你與惜水今天就回金陵去。”李知誥板着臉說道。
蘇紅玉見李知誥竟然做出這樣的決定,紅着眼眸站在一旁不再說什麼。
姚惜水沒想到李知誥未必不聽勸,難以想象她們竟然還要被趕回金陵去,不甘的提高聲調質問道:“大哥,此事我們雖然有疏忽,但我們不是不知輕重緩急之人!”
“不,你們並沒有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我事後會給夫人交待,但軍中之事,你們以後還是少插些手,”李知誥陰沉着臉,說道,“你們回去後告訴夫人,韓謙這次事過後,很可能會選擇重新扶持陛下執掌朝政大權,他今日這些舉措,未必沒有做給陛下看的意思。而陛下不想朝政大權完全落入太后之手,大概也會重新想起‘韓師’的好處來。不過,在戰局穩定下來之前,還要請你們不要再有什麼輕舉妄動了。”
“他要與楊元溥重續師徒之情,只怕也是短時利用罷了吧,何足爲慮?”姚惜水不以爲意的問道。
她們掌握那麼大的殺手鐗,她就不信韓謙會在楊元溥身上下多重的籌碼,當然她們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也不會將這個殺手鐗打出來就是了。
李知誥知道姚惜水所指是什麼,也不會跟她在細枝末節之事爭論什麼,爲防止她們不知輕重又滋生是非,索性將有些話說得更透,說道:
“韓謙是喜歡劍走偏鋒不假,同時他與其父韓道勳推行新政,得罪太多人的利益,因此也使很多人不喜歡他,當然也不乏早就有人懷疑他在文瑞臨這事上居心不良。不過,不會有人會相信他與樑軍勾結,即便這件事的真相揭開來,所有人也都只會認爲他有陷害昌國公府的心思。這或許能一時重創韓謙的威信,但現在是什麼情況,你們有沒有想過?現在樑軍大舉壓境,淮東、淮西岌岌可危,朝堂諸臣不管多麼不喜歡韓謙,這時候卻只會將擊退樑軍的希望寄託在韓謙的身上,而不會將希望放在喪師兵敗的昌國公府頭上,也不會放在攻巢州城半年而未陷的我身上。更不要說,韓謙猶掌握着江淮之間唯一的水師戰力。你們想想看,這樣的傳言繼續大肆散播開來,特別還是從我軍中散播出去的,韓謙將一封奏摺送入京中,稱病避嫌,堅持要交出兵權、率敘州水營退回敘州去,你們覺得整件事最後會以怎樣的結局收場?”
“……”姚惜水沉默了許久,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聽李知誥一席言,也不難猜測整件事會以怎麼結局收場,遲疑的問道,“他們到最後有可能會脅迫大哥交出兵權,以安撫韓謙?”
“你們這時候大概也知道,爲什麼必須是我要去髒這個手的道理了吧?”李知誥長嘆一口氣,問道。
“……”鄧泰愣怔的站在那裡,他這時候才真正明白李知誥如此安排的真正用意是什麼。
也就是說,不管李衝是否有問題,他們扣押十數軍卒審訊下來的結果,一定要能夠“證實”李衝有問題。
這樣才能給韓謙一個“交待”;而韓謙倘若還拿這事發難,他們也才能撇清關係。
姚惜水待想說事情未必會有如此嚴重,但轉念岔想到另外一件事,心想大哥或許還有另的考慮,便沒有再吭聲說什麼。
…………
…………
李普還沒有被追責,權高位重,即便不掌兵權,但在大營也有獨立的小營駐轅,身邊有數十扈兵伺候、護衛安全。
別人也不得擅闖他的營帳。
他暫時放棄渡江回金陵的計劃,但回到駐轅也無所事事。
他更不知道韓謙那邊要將這件事鬧得什麼程度才願意收手,而李知誥面對棠邑兵幾乎可以說公然的武力脅迫,表現又太過軟弱了。
他同時也不清楚這事傳到金陵之後,太后、陛下及沈漾等人會有怎樣的反應,一天下來,心情也是煩躁得不行。
李衝也是坐立不安。
他想鼓動李秀、李磧一起給李知誥施壓,釋放被扣押的那十數名軍卒,但李秀、李磧對他卻不理不睬。
他幾次派人去大營打聽消息,也被無情的擋了回來,只知道蘇紅玉、姚惜水午後乘船返回金陵去了。
蘇紅玉、姚惜水敢乘船返回金陵,但他們猶是擔心在江上遇到敘州水營的巡營會被扣押,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將夜時,李知誥纔派人過來:“國公爺,督帥有請你與李都將等人到牙帳商議事情。”
“他翅膀不是早硬了嗎,有什麼要找我商議的?”
李普心裡窩着火,不願意動身去見李知誥,最後還是李衝心裡懸着事,勸他父親以及李秀、李磧一起趕去大營。
待到李知誥他們趕到大帳,看到溧陽侯楊恩以及在杜崇韜之後接任左武衛軍都指揮使的週數等人像是剛剛被李知誥召喚過來,李衝實在不知道這時候有什麼事情要商議的。
李知誥坐在主案之後,正跟楊恩、週數說着事情,看到李普、李沖走過來,欠着身子請他們入座,才直接進入正題,陰沉着臉,說道:“這麼晚將大家召集過來,是有些事要衝弟當面跟在座的衆人說個清楚……”
“有什麼事要我說清楚的?”李衝心虛的問道。
李知誥揮了揮手,示意鄧泰將三名血肉模糊得都快看不出人形的軍卒拖進大帳,說道:
“十數軍卒與衝弟歷經劫難,逃歸舒州,原本是幸事,但這些軍卒在背地散播謠言、亂我軍心,實在可惡。而我想這些軍卒會做出這樣的事,必定藏有什麼不能見人的居心,亦或是受到什麼蠱惑,便着鄧泰將他們抓住審訊了一天。現在能確定柳嶽、柳山兄弟二人,從鍾離城殺出重圍時,曾爲樑軍捉住,也是樑軍有意縱歸爲間。而軍卒周老山從鍾離城逃到龍遊湖東岸時曾藏身葦草之間,無意看到衝弟在突圍時落馬爲樑軍俘獲、身邊親衛也爲樑軍盡數斬殺,其他人則是藏在洪澤浦的草澤,最後被衝弟你聯絡上一起逃回來——衝弟,你要明白,你能不能洗清嫌疑,接下來你要在楊侯爺面前說的話最爲關鍵。倘若你有什麼隱瞞,不要怪爲兄大義滅親,不講情面……”
“李知誥,你畏韓謙如虎,不念手足之情,好,你要將我送給韓謙作個交待,”李衝跳也似的站起來,摘下腰間的佩刀,朝李知誥當頭扔過去,“你此時便殺了我,看我會不會皺一下眉頭,也好叫天下人看清楚你的真面目,看看我們李氏這些年養了一個怎樣的白眼狼!”
“人證在此,但也不能說明你就一定有問題,後續諸多事還要請你配合楊侯爺審問,你要真沒有問題,天下也沒有人會硬說你有問題……”李知誥偏頭閃開李衝當頭扔來的佩刀,古井無波的說道。
四名侍衛走到李衝跟前,抓住他的手腕、摁住他的肩膀,強迫他坐回案後,這是要當着衆人的面,對他進行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