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做出決定,不僅北岸的防禦陣形往內線收縮得更緊密,利用舊有的溝渠,因地制宜的在防禦陣形外圍製造更多地形上的礙障,停泊在滁河裡的船隊也很快做出反應,將拒馬、鹿角、鐵蒺藜等更多不便移動的器械也都運上岸,沿外圍防線部署。
也有一些零散的組件搬上岸,極快的在土崗山腳下組裝出七八架高逾四丈的旋風炮峙立在防禦陣形的中央。
旋風炮的射程有限,拋射散石彈也相當緩慢,但豎立起來卻能給己方將卒心理上的依賴感。
內線也逐步將一些溝渠的冰層鑿穿,防止敵軍騎兵沒有障礙的直接穿透進來。
臨近午時,第二批由近百艘中小型烏篷船組成的船隊,從東南滁河河口方向揚帆駛來,替換掉第一支船隊。
除了開挖壕溝、修築護牆的鐵質工具以及更多的輕便戰車外,大量的鐵蒺藜以及精鐵所鑄、猙獰尖刺長約三五寸及尺許不等的刺釘板,源源不斷的搬運上岸。
這時候傳來消息,從巢州方向過來的八千步卒,也已經抵達五尖山脈的西南側。
這部敵軍除了留下一部分人馬,進駐五尖山脈西南側的玉屏山,監視大楚水師殘部外,其他兵馬正全速往這邊趕過來。
從巢州城過來,雖然有官道相接,但也長達兩百餘里。
然而這部敵軍步卒的推進速度,竟然不比從北面鍾離城經永陽過來的騎兵速度慢多少。
即便沒有明確偵察到是溫博親自統領,韓謙也猜測這支兵馬應該是溫博率領着堅守巢州半年多、士氣猶未崩潰的那支精銳。
在經過十多天的休整後,這支精銳步卒已經迅速恢復戰鬥力。
正如他們早就看到滁州城及五尖山脈對爭奪淮西腹地控制權的重要性,曾與李遇等人齊名的徐明珍、牛耕儒、溫暮橋以及後起之秀溫博、趙明廷等人又怎麼看不到這點?
何況樑帝朱裕此時就在三百里外的宿豫。
至於徐明珍在攻陷鍾離城以及李知誥率淮西禁軍從巢州城下撤走之後,推遲十數日後才大舉增兵進入滁州腹地,卻也不是完全因爲猜到韓謙他的人在棠邑。
而是在大批的糧秣物資從樑國腹地運上來之前,壽州軍看似兵多將廣,卻沒有攻克堅城的能力。
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徐明珍也只能叫趙明廷先率一部騎兵精銳盯住滁州城的動靜。
然而此時叫壽州軍稍稍緩過勁來,所爆發出來的軍事潛力便不得不令人暫避鋒芒。
看到巢州方向過來的八千步甲推進速度如此驚人,韓謙權衡再三,也是考慮先在滁河兩岸站穩腳步,放棄佔奪滁州城的幻想。
李秀、李磧率千餘騎兵還在五尖山脈南段峰嶺之中,韓謙不指望補給困難、狼狽南逃的他們能聽從他的命令,去跟水師殘部殺出五尖山策應。
不過,既然棠邑行營正式設立,他便是巢湖以東、邗溝以西約三百里縱深的戰區最高主將,趁着敵軍還沒有完全封鎖滁州城、五尖山與滁河之間的通道,他派探馬穿插過去傳令,着李秀、李磧率部佔據五尖山脈西南麓的險峻地形,做好積極防禦的準備。
同時派人趕往滁州城,勒令滁州刺吏衛甄放棄滁州城,率軍民往滁州城西北的五尖山脈疏散,與水師殘部會合。
不要說李秀、李磧兩人了,衛甄會不會奉令行事,韓謙都沒有幾分把握,但目前已經撤到五尖山脈東南麓的水師殘部,由於高承源渡江回金陵請罪時傷重而死,實際已經接受孔熙榮、郭逍等人率領。
韓謙希望保存好這部士氣低落、兵甲不齊的戰力,派人百般叮囑孔熙榮不要輕易冒險。
天寒地凍,開挖凍土、打木樁牆都極爲困難,韓謙便下令將大部分的輕便戰車的輪轂、轅軸都拆卸下來,直接將車廂連接起來形成三道各約兩百步長的簡易護牆,甚至用絞車將一艘艘小型烏篷船直接拖上岸,放置到官道兩側充當限制敵軍進攻的障礙物。
趕在一萬兩千餘壽州軍騎兵、步卒從西面、北面合圍過來之前,棠邑行營軍於大刺山東北麓的滁河北岸修築出一座約有三百步縱深的簡易營寨出來。
文瑞臨裹着大氅,頂着凜冽的寒風,登上陡峭的土崗,能眺望到棠邑行營軍短短兩天時間內在滁河北岸修築的簡易營寨,大多數的楚軍都已經撤入營寨之中,外圍留有少量的偵察騎兵以及上千名在凍土之中艱難開挖壕溝的民夫;甚至還有一部分兵馬疏散到南岸駐紮下來。
營寨除了輕便戰車車廂填以凍土爲主體的護牆僅一人高矮外,也沒有所謂的轅門。除了北面的滁河,東西兩面以及他們正對的北面,都留下三四個十數丈寬的豁口。
他們可以組織精銳戰力從這些豁口殺進去,但同時楚軍也可以通過這些豁口,快速反擊逼近營寨的壽州軍。
“韓謙此時便下令滁州軍民往五尖山裡疏散,不欲用滁州軍民從側後來牽制我等,看得出他對這座簡易營寨能擋住我們的攻勢很有信心啊!”趙明廷蹙着眉頭,跟身穿黑色鎧甲、氣質溫文爾雅、沒有半絲武將粗獷氣息的溫博說道。
天佑帝崛起淮南,溫暮橋主持協助徐後坐鎮後方,統兵作戰的名氣遠不及李遇、徐明珍等人;而溫博自幼在其父手下爲侍衛軍將,特別是天佑帝定鼎金陵之時他也才二十歲剛出頭,名氣就更不顯眼了。
溫博能擔任侍衛親軍都指揮使一級的高級將職,大楚朝野絕大多數人都認爲他是襲繼了溫暮橋的功勳。
溫博真正成名,應該是守池州一戰。
雖然在李知誥的攻勢下,溫博被迫棄守池州,率殘軍逃走,但當時在那麼惡劣的條件下,能重創岳陽兵馬,並迫使岳陽兵馬之後不敢速攻金陵,爲安寧宮組織軍民北逃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已是初步昭顯出他的名將氣度來。
守巢州更是將溫博守城的名氣推到一個新的高峰。
李知誥穩紮穩打,幾乎將古往今來的所有攻城手段都用上,溫博也是見招拆招,利用巢州城內所儲備的資源,將淮西禁軍擋在巢州城牆之外,未能逾半步雷池。
雖說巢州背依秘投大梁的壽州,形勢要比當初的淅川城好許多,但也不可否認他守巢州城一戰,堪稱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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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溫博守巢州城太穩,短時間內看不到攻陷的希望,大楚羣臣也不可能急於支持水師奔襲洪澤浦而落入算計之中。
在李知誥率淮西禁軍撤走後,溫博率領僅休整十數日的巢州兵馬,以兩天半不到的時間便沿官道往東推進兩百里,趕過來與趙明廷會合,軍容猶是整飭,也可見他的治軍能力非同小可。
即便徐明珍沒有明確說到滁州後以溫博爲首,知道進退的趙明廷也會遵從他的意見組織對楚軍的攻勢。
溫博蹙着眉頭,沉吟許久,才側過頭問文瑞臨:“文先生,你覺得楚軍營寨有哪些破綻可以利用?”
想想月餘之前,他們都還身爲楚臣楚將,今日卻以“楚軍”稱喚敵軍,溫博心裡也是感慨萬千,當然更令人感慨的是他們與文瑞臨敵對關係變幻莫測的轉換。
文瑞臨看了溫博一眼,不知道溫博是尊重他樑帝親使的身份才詢問他的意見呢,還是覺得韓謙極難對付生出退縮之意,卻不便直接說出來?
“韓謙善用奇謀,其築營又與滁河水道相依,兵卒進退自由,又不虞物資匱缺,我們都不可不防,”文瑞臨沉吟說道,“溫將軍、趙將軍或可以出兵試探敵之鬥志,要是敵營難以速下,我們還是先據滁州城從容籌謀後策……”
“也是,黔陽侯是否真有如此厲害,總也要試試他的斤兩再說,”溫博微微斂起眸子,手背在身後,順着文瑞臨的話意,問趙明廷道,“明廷,你覺得呢?”
趙明廷率騎兵盯住滁州北岸這支兵馬都一天一夜了,所能找到的下口機會都是陷阱,損兵折將三百多人,但是他也能聽懂溫博話裡的意思,他們作爲降軍降將,要是連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就直接退去守滁州城,如何叫汴京之內的大梁君臣信任他們?
不管怎麼說,即便明知道會損兵折將,即便明知道會被磕掉牙,也要啃一啃韓謙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