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的一路,裴恕用行動表明,他是言出必行的真漢子。
逮着空兒他就要這麼抱一回。
而陳瀅居然很賞臉,偶爾高興了,還會再親他幾下。
如此古怪的親暱模式,放眼整個大楚,恐怕也唯有陳瀅這個怪人,纔會以如此方式迴應。
若郎廷玉不曾力挽狂瀾的話,沒準兒裴恕能把這個保留項目,一直延續到洞房花燭夜。
好在,有“玉面飛熊”暗中指導,沒過多久,小侯爺終是幡然悔悟,也終於知曉,回禮不是這麼個回法。
而逐漸摸到竅門兒後,裴恕這個生瓜蛋子,終是懂得反客爲主,由被動而主動,再由主動到殺得陳瀅丟盔卸甲,此皆後話,在此不提。
七月十七,回到京城的次日,暮煙秋雨又黃昏。
一身男式庶服、簡單易容過後的陳瀅、裴恕等一行人,前往馬猴兒他們的住處問話。
老常將這羣小青皮安置在了北城,那地方魚龍混雜、幫派雲集,充斥着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還有着以私自搭建的棚舍、木屋以及簡陋瓦房所構築而成的、如蛛網般九曲十八彎的地形,藏人極易,而尋人卻極難。
老常行事之老成,由此可見一斑。
“再往前走幾步就到了,陳大……陳爺。”趙仵作點頭哈腰地向陳瀅道。
說起來,這地方還是他介紹給老常的。他本就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又是乾的仵作行,北城這一帶他常來,久而久之,也就摸清了裡頭的門道,因聽說老常要找個不引人注意的住處,便向他推薦了這裡。
而今日引路,亦是因了趙仵作這地頭蛇的身份。
陳瀅轉首顧視,見他穿着一身灰夾短衫,亂糟糟的頭髮拿根布帶子綁着,矮小的身形,輔以精瘦的臉,瞧來倒像只老鼠,雜在這嘈切的坊市間,竟是意外和諧。
她向趙仵作笑了笑,正待言聲,一旁的裴恕已然搶先開口:“好生帶路,少廢話!”
這一喝,氣勢迫人,趙仵作登時縮縮脖子,麻溜兒在前帶路,再不敢多說半個字。
他識得裴恕。
前番喬小弟殺人案時,就是裴恕領着一批皇城禁軍接替了他們,那張叫人膽寒的臉,即便隔了年許時光,亦叫人記憶猶新。
見裴恕滿身殺意,陳瀅輕碰了下他的衣袖,示意他放鬆。
今日來此,裴恕並不在陳瀅的計劃中。
她原打算單獨前往,然裴恕卻執意相從,只道城北混亂,不宜於女子獨行,即便易容改裝,亦有危險。
而今所見,正如裴恕之言,這地方的確很亂,就是個貧民窟,僅這一路行來,便遇見好幾個眼神不善、腰藏武器之人,更有幫衆子弟大搖大擺招搖過市,若陳瀅獨自前來,雖安全上不至有問題,但很可能會碰上麻煩。
而她最希望避免的,正是麻煩。
“謝謝你與我同來。”陳瀅扯動裴恕衣袖,以口型比出這句話。
裴恕身上氣息一緩,亦向她笑了笑。
他也易了容,面上粘了部假須,着一身鷹背灰勁裝,戴着斗笠往那兒那麼一站,儼然便是江湖客、遊俠兒,那滿身匪氣天然便具僞裝作用,與這地界兒極爲相合。
唯一的異類,大約便是陳瀅。
縱使她扮作小廝模樣,戴斗笠披針蓑,只是,她行止間那種冷靜淡然的味道,委實與身份相異。
所幸裴恕帶了幾名裴家軍,一個個提刀仗劍、兇狠彪悍,人數又頗多,便有那混混青皮,也斷不會沒長眼跑來惹事,路人更是有多遠躲多遠。是故,陳瀅這些許不同,也就不那麼引人注意了。
轉過兩條小街,便是一條窄巷,巷中破瓦房林立,間錯出無數岔路,卻是個四通八達的所在。
“就在這裡。”趙仵作恭恭敬敬地道,搶上前幾步,立在一所小院兒門前,拉起殘舊木門上鏽蝕的鐵環,輕釦了幾下。
“誰啊?”門裡傳來粗嘎的少年聲線,正是馬猴兒的聲音。
“我是你大爺。”趙仵作回以約好的切口,特意將聲音揚得很高:“你幾個叔伯來看你們了,快開門。”
“來了來了!”隨着話音,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旋即木扉開啓,馬猴兒的破鑼嗓子一下子涌了出來:“三叔你們怎麼纔來啊,我都等你們好多天了,兄弟幾個都快沒吃的了……”
他熟練地嚎着對好的暗號兒,一面將衆人讓進院中,又機警探頭四顧。
時近黃昏,雨勢漸成,冷風捲起一幕幕水線,拋灑於瓦檐和地面,濺起大片碎珠,偶爾風疾,那雨便往人身上撲,順着蓑衣斗笠的縫隙鑽進去,不少人衣衫已然溼了。
這樣的時日,舉凡口中有食、身上有衣、溫飽可自顧的人家,是斷不會想着出門兒的,窩在乾燥溫暖的家裡,哪怕粗茶淡飯,亦比在外奔波強。
見巷中並無人跡,馬猴兒忙將門關牢。
而待木扉一合,那幾個裴家軍立時有序分散開來,將院子前後守住。
“守好,勿叫人靠近。”裴恕沉聲喝道。
衆兵卒齊齊應諾,雖聲音壓得極低,氣勢卻極盛,那屋中幾個小青皮已經看傻了。
此時,馬猴兒也終是認出易裝的陳瀅,忙快步上前見禮:“陳校長好。”
“進屋說話。”陳瀅輕聲道。
這院子左右皆有人家,防備些總不爲過。
一行人進得屋中,另幾個少年在馬猴兒的督促下,盡皆過來見禮。
許是裴恕在側之故,小青皮們見禮後,便齊刷刷在東牆下站成一溜兒,束手束腳地,十分侷促。
陳瀅知道他們是被這羣鐵血軍人給嚇住了,便溫言道:“我就是過來問幾個問題的,你們不必緊張。”又環顧四周,問:“湯秀才上吊那天,是誰負責盯他的梢的?”
“是豬頭。”馬猴兒飛快地道,伸手指向一個腦袋大、身骨兒細、眉眼透着精明的少年。
那渾號豬頭的少年下意識地一縮,旋即又挺了挺腰桿,強做出一副膽大的模樣來,道:“那天正……正是小的盯着湯秀才的。”
說完了,他便又往後退了兩步,似是要藉着人羣把自己隱去,時不時偷看裴恕一眼,蒼白的臉上,浮起濃濃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