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還算稱得上溫馨美麗的戀情,在短短的三年間,變成了一樁民事糾紛,不能不叫人唏噓。糾紛拖了一年之久,落得以陳家賠李軒一筆不小的損失費收場。陳竹君自身的精神損失則變成見不得陽光的話題,她和李軒暗裡討價還價,總算獲得了一筆屬於自己的分手費。然而那分手費比起自家那筆賠償費來,終究是有點小巫見大巫。此時陳竹君正在自己生命的二十六歲年頭上,想着自己戀愛無果,憑空增添了一個拖油瓶,只覺人生了無生趣,幾度陷入了深深的憂鬱裡。自此,一個人在東莞一帶又孑然打拼了幾年。
在陳竹君三十五歲的那年裡,經人攛掇,陳竹君認識了同鄉的一個離異老師。 老師姓張, 任鄉鎮一所小學的校長。
媒婆說,“你們都是理科愛好者,志趣相同,一起生活,日子應該不會有什麼摩擦。”陳竹君的大哥陳勇聽了不以爲然,“自古以來,文人總是喜歡輕視文人,數學家總是喜歡算計數學家,不見得這樁婚事就很美滿。”他一直爲陳竹君與李軒的分手惱恨萬分,所以對她以後的婚事他總是抱悲觀態度。
校長姓張名羽,比李竹君大十二歲,個子偏高,絡腮鬍子,不苟言笑。200度的近視眼鏡,給他增添了幾分學者氣。他二十二歲結婚,二十五歲便離異了,一直獨住。他帶有一個男孩,男孩在縣城讀高中。
歷經兩次沒登記的事實婚姻,陳竹君對男人已有幾分心灰意懶。看見嬉皮笑臉甜言蜜語的男人她一概是杯弓蛇影,對張羽那樣表情嚴肅的男人,倒有幾分說不出的好感。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天寒地凍的除夕。在一堆燻黑的臘菜和熊熊的爐火前,數學老師像一個偉大的哲學家,當着衆人的面,用X+Y的公式證明了世人結婚的必然性,然後又用Z-D的公式論證了離婚的偶然性,最後又用M+N的公式論述了再婚的必要性。那有板有眼,高深莫測的神態,無不讓人肅然起敬。雖則道理近乎空洞,但那副認真的態度,會讓人聯想到他待人處事的謹慎。
大抵是人生如若初相見的原因吧,兩人暗裡手機聯繫了差不多兩年,彼此都沒發現對方不適合自己的地方。2010年國慶,他們舉行了隆重的婚禮。對於那場婚姻,親朋戚友都給他們的幸福指數做了最好的揣想。婚後,陳竹君不得不遵循當地的習氣,離開了東莞,回到老家,夫唱婦隨的跟隨張羽在學校做了一份臨時工,包做學校的中餐。工資比起東莞那邊是低了將近兩倍,但是年終盤底,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外快,在老家那消費水平不是很高的地方,也算很不錯了。
她的私生女陳敏那時正讀初中,寄宿在當地縣城的一傢俬立中學。因此,陳竹君和校長雖則是組合家庭,但兩人相處的日子還屬清閒。校長一天只上兩節課,其餘的時間就是備課,批作業,做計劃,寫報告。不過,話是這麼說,其實他從來就沒備過課,批過作業,做個計劃,寫過報告。他歷年的備課本都是拿以往別的老師的用過的舊本,批改作業常是叫幾個學生幹部打查字,計劃和報告一律叫一個代課老師幫他解決。他閒着的大部分時間,是玩手機,坐牌局,賭六合彩。雖則他玩手機常常是在自己的臥室,坐牌局常常是在另一個鎮的地盤,賭六合彩常常是秘密下單到深圳一個親戚手裡,但是,相處久了,他這些愛好,還是會被陳竹君發覺。當她發現這樣一個人類靈魂工程師骨子裡的愛好根本是與他的職業背道而馳時,禁不住調侃道,“不知當初你是怎樣踏上那個神聖的講臺的,要是你的學生長大後一個個也像你,那中國真會邁入一個新的臺階。”
“那得感謝我所生活的年代哦,”校長笑道,“我是生得及時,初中未畢業正趕上一個好體制,身爲教師的父親退了休,需要接班人,我從學校回來頂替了父親的位置,混到今日,沒想到還撈了個校長位置。教書,身爲一個男人,誰想?與那些小屁孩整天打招道,你來試幾個月,估計你也要頭痛得發瘋。業餘時間我不找點刺激大腦的事情做,那我遲早不成老年癡呆?”陳竹君看着他說得義正言辭,也就無語了。
後來,又看到全校老師一致的習氣是放學後要麼坐牌局,要麼昏天暗地的聊天,要麼是長吁短嘆的發牢騷。在校呆了半年,陳竹君也就如久肆的鮑魚,久呆不聞其臭。漸漸的,自己無聊之餘,也開始玩起牌來。她開始玩的是紙牌,後來玩的是麻將,再後來玩的就是一些賭博性質的牌諸如押金花,鬥牛之類。
此時,步入而立之年的陳竹君,依然是單瘦身材,齊肩的披髮,遠看如少女模樣,近看卻有些老氣了,額頭上由於人事的變遷,已漸漸露出了幾絲較細的皺紋,眼角也已逐漸露出了比較細小的魚紋。眼神已失去了往日的靈氣,混混沌沌的恍惚被灌了一層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