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深猛地睜開眼睛。
他覺得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氣,只是旁人看起來不過是他從昏迷中慢慢清醒而已。
“明深,明深?聽得到嗎?感覺怎麼樣?”
視線模糊不清,晏明深四下掃了一眼,發現自己似乎在醫院的病牀上,身上插滿了管子,身側的輸液瓶上掛着血袋,順着長長的輸液管一點一點的流入他的靜脈。
他努力偏頭,看到晏沁焦急蒼白的臉孔。
晏明深閉了閉眼了,深深的吐息,忍不住嗆咳。
視網膜中留下的最後一幅畫面,是那塊巨大的鋼樑轟然砸落,濺起無數的火光。他眼睜睜看着那個黑暗的牢籠在強大的衝擊下覆滅破裂——
晏明深手臂猛地擡起,一把抓住晏沁的手,驚得晏沁渾身一顫:“明深,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杜,杜聆微呢……”
晏沁被他抓住的手一僵,旋而很快反應過來,反手將他的手握緊。
“放心,聆微她,她沒事,但她傷得比你重,需要隔離治療。你別急,先把你自個兒顧好……”
晏明深心口懸着的一塊大石重重落下,渾身泄了勁,鋪天蓋地的虛軟和暈眩襲來,很快他又渾渾噩噩的陷入了昏迷中。
意識渙散的前一秒,晏明深在想着晏沁的話。
她傷得比你重。
那到底傷得多重?
自己尚且保持不了清醒,她呢?還在昏迷嗎?
那塊鋼樑有沒有砸到她?會有不可逆轉的影響嗎?
晏明深的腦海裡不停地跳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然而下一秒他就已經無力思考,重新失去意識。
“晏大少醒了?腦袋沒壞吧?”
遲亦暘得到護士的通知,風風火火的一推門就進來了,結果一眼看見晏明深昏迷的樣子,抓了抓腦袋:“呃……還沒醒?”
晏沁扶着牀沿站起來,身形不由晃了晃。
跟在遲亦暘身後的谷佳佳立刻上前,將晏沁給扶穩了。
“晏大小姐,你三天沒閤眼了,去休息一下吧。晏先生這邊我和遲亦暘都會照看的,你別擔心。”
晏沁擡眸,曾經明媚的眼眸下此刻是深深的烏青。
“佳佳,明深他的情況確定沒問題嗎?他剛剛就醒過來幾分鐘……”
谷佳佳推了推黑框眼鏡,嚴謹的解釋道:“晏先生是失血過多,體力衰竭而造成的昏厥。他腿上的子彈已經取出來,沒有傷到動脈和骨鍵,問題不大。就是肺部創傷有些嚴重……”
晏沁的神情立時緊張起來,谷佳佳緩和口氣,安撫道:“肺葉確實受到損傷,但好在手術成功,肺臟對於穿透性損傷相對耐受,本身修復能力較強,後期晏先生只要定期做霧化治療,將吸入的煙塵顆粒化解,問題就不大了。”
晏沁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麻煩你了。”
她轉首對上遲亦暘,眼眶有些燙:“遲家小子,這次真的是……多虧你了。”
“沁姐,你說這話可就見外了,晏少怎麼說都是我兄弟,爲兄弟兩肋插刀義不容辭!”
遲亦暘撓了撓鼻子,回想當初的場景,心有餘悸的感慨。
“嗨,話說回來,真他媽是命懸一線,託晏大少的福,本少爺也經歷了一次生死時速!沁姐,你是沒見晏少當初那個樣子,房子都要塌了,他還非要往裡走,我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把他打暈了拖出來,前腳出門後腳工廠就炸了……”
遲亦暘的聲音越來越弱,他看到晏沁的眼眶忽而紅了,心裡堵得慌,原本想要活躍氣氛,插科打諢的話,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
氣氛陷入了死寂之中,似乎誰也不願去觸碰某個深藏的點,可那哀傷欲絕的氣息,卻怎麼也止不住。
最終,晏沁慢慢的開口,打破了沉默。
“聆微她……找到了嗎?”
她低低的說着,嗓音啞的不成樣子,睫毛劇烈的顫抖。
遲亦暘那雙愛笑的桃花眼,此刻烏沉沉的不見底,良久後纔有些艱難地開口。
“警署那邊加派了人手清理現場。爆炸和塌陷太嚴重,大部分的屍——人,都辨認不出來了……”
晏沁身體劇烈的一顫,遲亦暘心裡發悶,咬牙勉力安慰道:“嗨,這辨認不出就不能下結論啊是吧,杜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
他牽強的話還未說完,被晏沁乾澀的聲音打斷了。
“現在已經過去三天了。亦暘,你老實跟我說,現場那邊應該早就清理完了吧。有……有生還麼?”
遲亦暘低頭,沉默了。
無一生還。
谷佳佳取下眼鏡,抹去眼角綻出的溼潤。
晏沁閉上眼,拼命的咬着脣瓣,才堪堪剋制住要掉淚的衝動。她忽而仰首,將欲落的淚珠逼回去,又緩了好幾次的呼吸,聲音終於平抑下來。
“這件事,不能讓明深知道,明白麼?”
遲亦暘欲言又止,忍不住道:“但是,晏少他遲早——”
“能瞞多久瞞多久!”
晏沁的神色忽而冷凝,不容置喙地下了決定。遲亦暘似乎還有些猶疑,身旁的谷佳佳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聽晏小姐的。”
谷佳佳重新戴上眼鏡,面容嚴謹肅然:“晏總剛剛做完腿部和肺部手術,後續幾周必須安心靜養,否則會留下後遺症。你也是醫生,這點道理該懂的。”
遲亦暘不說話了。
他自然是明白的,晏明深連那樣生死危機的時候都挺下來了,若要是在術後康復的時期出了岔子,就太不值當了。
但他終究是心口堵得不行。因爲晏沁和谷佳佳並沒有看到他所見到的,在火焰和爆裂中踽踽獨行的晏明深。
那個眼神執拗而痛苦,好似走不到那個地方,打不開那個牢籠,就再也無法挽回什麼一樣。
遲亦暘不願再深想。一言不發,扭頭離開了病房。
谷佳佳對晏沁點頭示意,跟着遲亦暘的腳步出去,似乎是想勸解他。
晏沁緩緩的轉身,低眸凝視着牀上昏迷的晏明深,腦海中閃現着那張皎潔如月的面容,心中的酸澀哀絕令她幾欲崩潰。
爲什麼,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