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爲被阿平這樣鬧了下會睡不着,可閉上眼沒多久居然又睡過去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夢,很長,醒不來。
回到了原來的世界,可又抽離於外。聽起來似乎是矛盾的,其實並不矛盾,就是……我如一個觀衆在看電影巨幕,而裡面的主角是我,配角是模糊在記憶深處的人。
一場戲幕結束,我睜開眼,從夢中醒來,眼角有淚滑落。
如果這個夢是將記憶重新翻起的方式,那麼很殘忍,從不知道,一點都不想記起從前。
在夢裡,我看見了一直影像模糊的爸媽,看見了過去許許多多瞬間,這些讓我淚目。不敢想當我離開後他們會如何難過,又將如何度過這些年,幾乎能想象那些以淚洗面的畫面。
在夢裡,我還看見了陸鋒。
如果說曾與他相戀有多浪漫和甜蜜,那結局就是有多悲慟。我可以接受兩人因性格不合或理念不同而分手,也可以接受環境影響各奔東西,唯獨沒法接受——死離別。
難以接受,他躺在病牀裡形消見骨,一日一日飽受病魔的折磨,也終究在一片悲慼裡安靜地閉上眼。“影片”中的我哭到暈倒,可眼淚是這世界最無用的東西,它不能讓時間倒流,也不能讓生命復甦,它只是,情緒再也壓抑不住的發泄。
所以那日我救的人根本不可能是陸鋒,而我雖然記憶模糊了,但其實潛意識裡也明確知道這一點,但是在他不記得從前問及名字時,我依然給了他陸鋒這個名字。
不是寄情於他,而是希望生命能有延續。
整整一天都沒起身,腦子不受控制地反覆回想那一個個畫面,形同自虐。後來頭疼得不行就又睡過去了,夢影纏繞,浮浮沉沉。
再醒來時覺得特別的累,整個人都有些虛脫,想了想我有一天一夜沒吃過東西了。起身時手撐在牀頭感覺摸到了什麼,拿起來便發覺是那串星月菩提,是睡覺前我給拿下了擱在枕頭邊的。順手將它往左腕上戴,卻突然頓住,腦中閃過夢中的一幕畫面。
我的那串星月菩提是和陸鋒一起旅行時買的,但並不是他買給我的。當時和他在一座古鎮裡走散了,一時間又聯絡不上,我站在原處等他回來找我。路旁有家賣文玩的店,原本我不會對它感興趣,是老闆娘爲了吸引顧客而穿着古裝搬了一張古箏出來彈,當時她的手上就戴了一串星月菩提。
琴曲我不懂,但是目光卻始終被她那優雅自如的手指給吸引,而腕上的手串不如水晶耀眼,卻很有韻味。當時我便走上前詢價,價格在可接受範圍內,又聽她說108顆珠子的寓意是可消除108種煩惱,寓意不寓意倒是其次,只在於當時我心動了。
很奇妙的是,當老闆娘爲我將星月菩提盤繞在手腕上四圈後,剛好陸鋒出現。
於是就和那串星月有了不解之緣,從此日日不離身,但是剛纔腦中閃過的畫面卻是——星月菩提從我指間脫落,指尖有一滴血珠。
腦袋忽然一陣抽疼,將所有影像都打碎,我捧着頭也緩和不了那種疼,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平復下來。這時屋外傳來柳明地輕喚:“夫人,你醒了嗎?”
想開口應聲,卻發現張了張口沒出得來聲音,嗓子眼裡乾澀到疼。只得趕緊下地披上外衣去開門,柳明正站在門外,卻一臉驚異而問:“夫人,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會如此之差?”
臉色很難看嗎?睡了一天可能睡腫了吧。我點了點頭,“沒事。”可出來的嗓音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嘶啞得完全聽不出原來的聲音了。
柳明也是一愣,遲疑着問:“要不要給你找個郎中來瞧一瞧,別是得了風寒?”
我連忙擺手搖頭,“不用,可能睡久了所致,吃一些東西就好了。”
大約是柳明見我遲遲不出房門,也不敢貿然來找,便去附近的酒樓買了飯菜回來,但時間放得久了也就涼了,他說回去重買被我攔住了,哪能這麼浪費的啊。
洗漱前先把水壺給架在爐子上燒水,等我再出來時已經開了,熱茶滾過嗓子後感覺舒服了一些。但是將飯菜熱了後也感覺沒什麼胃口,草草吃了下便放了碗。
原本想睡了一天便在院子裡坐一會打發時間,可坐下去沒多久就感覺整個人的狀態真的不行了,拖着步子又回到了房內,倒頭下去就又迷糊了。
原來身體再疲累也抵擋不住夢的侵襲,當我又一次跳脫到原來世界時心中產生了悲鳴。想倒帶而過的電影,一幕幕退回到原點,再一幕幕重現眼前,最後畫面定格於星月菩提脫落指間的一瞬,我驀然驚醒,心臟撲騰撲騰而跳。
剛剛看得分明,是我自己將星月手串給取下來的,而在指尖的血來自我的手腕。其實不止是指尖,從手腕處有一條血線向下延伸,穿過掌心,從指尖滾落。
自殘?!我有些不敢置信也難以接受,以我這種性格怎麼可能?仔細回想,血確實是從手腕出來的,雖然血跡猙獰但不太像是用刀劃過。我不由執起左腕,低頭看這條極其相似的星月,忍不住像以往一般一顆珠子一顆珠子盤過去,突的有一處凸出硌到指腹了。
那是三通處的一塊銀片,它有一個角不知因爲何故而翻起來了,所以摸起來就不平了。忽而想到什麼,我將星月湊近油燈,然後臉色一寸寸泛白,難以置信……
這條星月是我的!
在買星月菩提的第二年,因爲常常盤玩的緣故使得它三通頭下的蜜蠟吊墜斷了,我看裡頭穿繩也快要斷了,就買了工具和線回來自己重新穿珠。在穿珠時心血來潮,在兩個銀片的內側分別畫了個圓和方,意爲方圓之內,我心明之。油燈下,銀片內側已經變黑了,但圓與方的痕跡仍在,而且刻了圓的那一片紋理內隱約透着血紅。
世間事不可能有如此巧合,可這又怎麼可能?我的星月鏈子顏色沒有如此紅,可除了這個理由外我找不出另一個來說服自己它不是我的那條。
要問原因何在,誠如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來到這個時代一樣,發生在我身上離奇的命運從未有過原因。想多無益,只會糾結了腦。我想我大概想到夢中自己爲何會受傷了,是這銀片的角翻起了鋒利而劃傷手腕。
不過我此刻拿着的星月銀片即使硌着指腹也是鈍鈍的,像經過了歲月的打磨。這也是我想不通的一點,如果它確實是我的手串,那麼即使過了六年也不至於顏色變得這麼深纔是。難道……難道當真是陳二狗從墓穴裡偷出來的?不敢說一定,但有可能底下潮溼腐化的空氣與環境或許會加快星月的變色。
迷信一點的說法是,這條手串上有我的血,所以它來找我了。
等一下,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很可怕的念頭——原本我對原來世界的事都是模糊記不太清楚的,卻在戴上它後開始不斷做夢,然後所有記不起來的東西都記起來了,難道我這些夢的產生都是源自於它?!如果真的是這原因的話,那這條手串也太邪了吧。
我沒有把它再戴回手腕,並且找了個布將之包起來放到隔壁屋子裡。回走時,夜風吹進領子裡狠狠打了個冷顫,好似真的染上風寒了,因爲等到天亮時分我的鼻子就全堵住了,人也頭昏腦脹的,自個摸了摸額頭,溫度似乎有些偏高。
灌了一壺的白開水後我又躺下去睡,儘管症狀沒好轉,但沒有被夢再纏繞。
暫時也沒心力去研究星月菩提的事,到下午柳明看着我不對勁就去喊來了郎中診脈,昏沉中只聽郎中驚呼怎生如此晚才就診,柳明應了句什麼也沒聽清。
後來應是開了方子柳明去抓藥了,屋內靜悄悄的,棉被將我包得嚴嚴實實,但我卻依然在發抖。病來如山倒,一染上風寒再發起高燒的話,身體的每一寸都會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就像被碾壓過似的。按理說對於風寒我已經不陌生了,小同一年裡頭月月都要染上一回,所以應對措施早就無師自通了。可這時就是想要起身喝一杯溫水的力氣都沒,身邊也沒個人能喊一聲,也是悲涼。
等有些意識了才知道柳明之所以去抓藥抓那麼久,他還去找過木叔彙報了,木叔讓他找了個大嬸回來暫時先服侍我這個病患。畢竟柳明是個男的,在屋子裡得與我避嫌,幹什麼事都不方便。
有了大嬸在,煎藥做飯這些活就都她全包攬了,不過我這風寒來勢洶洶,高熱一直不退。柳明又去將郎中請了來,這回郎中皺着眉頭稱不妙,給開了一劑猛藥,臨走時交代夜裡要有人留守,如果天亮之前還不退燒的話恐是很棘手了。
可能是那劑猛藥起了作用,也可能剛好一個週期熬過來了,夜裡就發了一身汗,熱度退下來了。之後雖然還有反覆,但不再高燒不退,到天亮時分我的體溫已經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