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院使見老夫人已醒就出了內間, 坐桌旁開了兩張方子,對泰寧侯、顧夢生等說:“老夫人此次很是兇險,但幸虧平時身子還好, 只要不再動氣, 還不打緊。從今天起, 府裡有什麼事情也不要再打擾老夫人。這張方子每日兩次煎服, 這一張是安神湯藥, 如老夫人仍情志不穩,就餵給她喝一劑。”
泰寧侯一一應了,又拱手說:“夫人也病了, 還有兩個媳婦,一慣身子都不牢靠, 還請劉院使費心。”
劉院使客氣兩句, 便由四爺和五爺陪着去看侯夫人、世子夫人和三奶奶。泰寧侯沒有跟過去, 卻又進了福壽堂的內室,這次二老爺、二太太和二爺也一同進來了。
剛剛二房的人除了二奶奶以外, 也都跟着大家進了福壽堂,如今聽說老夫人醒了過來,二老爺帶着二太太和二爺跪到了老夫人的面前,哭着說:“沒想到兒媳是個如此歹毒的人,我們也都被騙了。”
老夫人臉上浮現出怒氣, 泰寧侯怕她病情加重, 就趕緊搶上前說:“母親先好好將養身子, 府裡的事過些日子再說。”又給二老爺使眼色, 讓他趕緊回去。
這時藥送過來了, 春花和四奶奶一個扶着,一個喂藥。老夫人吃了藥後, 很快就合上眼睛睡了。
春花和四奶奶最後退出內室,見只有泰寧侯和顧夢生站在外間,想來二房的人已經回去了。
四爺和五爺此時進來稟報侯爺說:“劉院使說母親身子本就弱,可能要養上一年半年的。又說世子夫人心中的於滯散了出去,脈象比上個月看着緩和了些,只是頭上的傷要上藥,倒是不打緊。三奶奶最是不好,若是能熬過冬天到春天暖和後才能無妨。”
侯爺聽了後點點頭,問:“老三呢?”
“剛送了劉院使,三哥也一起出去了。”四爺一面說,一面打量着父親。
果然泰寧侯臉上浮起了怒氣,罵了聲“孽子!”又問:“你們怎麼就讓他走了?”
“我們哪裡能攔得住三哥呢?”四爺和五爺都是一樣的話。
祖母和母親都病了,三爺本應該留在府裡伺疾。就像泰寧侯一樣守在母親身邊纔是遵從孝道,三爺無論是守在祖母、母親身邊都行,就是他念着夫妻之情守着病了的三奶奶也好,可是這個時候還要出去卻是沒有一點的人情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稀奇,今天府裡祭祀大事,三爺也是昨晚才被侯爺派的人從賭場裡找回來,否則他一定不會想起來回府,如今在三爺的心裡,唯有賭博纔是最重要的。
看侯爺怒火沖天的樣子,四奶奶趕緊上前一步勸道:“父親不要生氣,家裡如今可再也禁不起一個病人了。”
正是這樣,若泰寧侯也倒下,府裡就會全亂了。
看泰寧侯神色微霽,把她的話聽了進去,四奶奶就又說:“我看三奶奶的情形,不如府裡先預備上些東西,如果沒事,也就當衝一衝。”
劉院使的話說得很明白,三奶奶可能過不去這個冬天了。
泰寧侯看了一眼,屋子裡只有顧夢生、四爺、五爺和春花、四奶奶幾個人,空蕩蕩的,顯得有些淒涼。他便吩咐道:“四媳婦說的很是,你就預備起來吧,別到用的時候什麼都來不及。”
四奶奶應了一聲,正要出去,泰寧侯又叫住她說:“府裡的事情若是忙不過來,就讓夢生媳婦和你一起張羅張羅。”
四奶奶趕緊點頭說:“媳婦本也想求嫂子指點指點呢,可是剛剛只想着三奶奶的事,竟忘記說了,還是父親想得周到。”
春花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平時四奶奶和二奶奶兩個人管事,上面還有老夫人,如今老夫人和二奶奶兩個都突然放手,而家裡又出了這麼多的意外,四奶奶一個人確實忙,她若是隻是袖手旁觀也說不過去,況且又有侯爺發話。
但看四奶奶,哪裡能願意讓她插手於侯府的事呢?
今天的一切不用說四奶奶是幕後的主使。世子夫人和三奶奶懷疑二奶奶,想扳倒二奶奶很久了,可從來沒成功過,現在成功了,自然不是她們的水平提高了,而是有高人指點。
四奶奶終於成功地接手了侯府裡的所有家事,這個時候怎麼會願意分權給自己呢?但泰寧侯的吩咐又是大家都要遵守的。
於是春花就趕緊說:“正要過年時候,府裡的事情本就千頭萬緒的,我這時接手,怕不能幫上忙,只能添亂了。不如這樣,老夫人這裡最是要緊,我在這裡盡孝吧,四奶奶把福壽堂的事交給我,專心去忙別的,也算是我爲四奶奶分擔些家事,可好?”
四奶奶自然滿意,“祖母這裡確實最重要,事情也最多,若是有嫂子在這裡坐鎮,我就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來,別處就好辦多了。”
春花便留在老夫人這裡,因爲福壽堂裡原來的人就多,春花就將老夫人身邊貼身的婆子、丫環分成三班,輪流值班,每班都有老夫人信得着的人,並將各項事情也都落實到每班的固定人選負責,很容易就打點好老夫人的日常起居並飲食用藥等。
泰寧侯和顧夢生都有官職在身,自然不可能一直陪在老夫人的面前。春花安排好福壽堂的事,想了想,吩咐老夫人身邊的丫環幾句,自己從侯夫人開始去探病。不管怎麼樣,顧夢生是姓顧的,她是這府裡的少奶奶,該盡的禮節,還是一樣也不能少。
侯夫人的院子裡冷冷清清,她與泰寧侯並不親密,就看泰寧侯在老夫人和侯夫人同時病倒了的時候,選擇了留在老夫人身邊,過了很久纔去看侯夫人的情形就能知道。
侯夫人依舊拒絕了春花的探病,請丫頭帶話給她說:“衣飾不整的沒法見人,請少奶奶一心照顧老夫人,也算爲我盡孝了。”
春花接着到了世子夫人的院子。這是座與折柳院有些相似的小院,只不過折柳院在侯府西邊,而這個院落在侯府的東側而已,位置都有些偏。
她以前曾聽別人說過,世子夫人已經完全不正常了。而且在大家的提示下,她從不到這個院子來,甚至連附近她也很少涉足。
今天進了裡面,饒是有心理準備,春花心裡還是一驚。整個院子到屋子裡面都似雪洞一般,一應擺設玩器都沒有,就連牀上掛的幔帳也不過是素白色,架子上只擺着幾本佛經,看樣子經常拿出來翻看。
屋子裡侍侯的人也沒有幾個,每人都穿着素色的衣服,鴉雀無聲。
世子夫人躺在牀上,雖然面色枯槁,但一雙眼睛卻比在祠堂時要平和些。見春花過來看她,虛弱地笑了笑說:“少奶奶本就忙得很,偏又給你添亂。”
春花度其語氣,早就知道自己的情況,應該是四奶奶她們告訴了她,因此也笑着說:“老夫人總算穩下來,又喝了安神藥睡了,我就來看看世子夫人。說起來我進侯府後一直沒有來拜訪,實在是失禮了。”
“我原本就和死人只差一口氣,早就閉門謝客,哪裡是少奶奶失禮了呢?”
兩人客氣了幾句,春花又勸世子夫人好好保養身子,就辭了出來。
三奶奶屋子又是另一種淒涼,滿眼的富麗堂皇中,一個弱不勝衣的病弱美人更讓覺得可忴可嘆。
就是來往不多,但春花也與三奶奶也有了幾年的交情,見原來明豔的美人如今躺在牀上,簡直看不出被子裡的隆起,剛剛在祠堂還炯炯有神的眼睛只這一會兒功夫就暗淡下來了。
看到春花進來,三奶奶勉強笑了一下,說:“我知道少奶奶是好人已經晚了,再想與少奶奶多親近些也不能夠了,以前有什麼得罪的,看在我已經沒幾天可活的份上,少奶奶就多擔待些吧。”
春花剛進侯府時,與三奶奶間雖然沒有什麼齷齪,但她也感覺到來自三奶奶的不滿,畢竟三奶奶是侯夫人的親兒媳加侄女兒,對於從外面來的私生子媳婦,不可能從心裡喜歡,還小小地給春花弄了幾個絆子。但後來,因爲春花的淡然,她們間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看到這樣淒涼的場景,春花還是有些不忍,上前拉起三奶奶的手說:“三奶奶何出此言?我到了侯府這幾年,也得過你不少的照顧,感激還來不及呢!再者,你纔多大,有這麼一點的病算得了什麼,好好養一養就不要緊了。”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今天我是硬撐着纔起來的。”三奶奶又咳嗽起來,過了一會又說:“不過我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就是到了閻王面前也沒什麼可怕的!”
見三奶奶說出這樣的話來,春花只得好言勸着。正說話間,四奶奶急急地從外面進來,看到春花雖然怔了一下,但也不避着她,打發走下人後對三奶奶說:“我來是告訴你,惡人自有惡人磨,二奶奶剛剛上吊死了,你也可以安心了。”
三奶奶掙扎了要坐起來,春花與四奶奶只有扶着她靠在迎枕上,見她大笑着說:“她也有這一天!”說完就又咳又喘,鬧了半天才平穩下來,卻再也坐不住了,無力地躺回了牀上。
春花見三奶奶這樣,就趕緊讓丫頭們拿來剛開的藥給她喂下去,對她說:“你不要想這些,只管靜靜養着。”
四奶奶也是這樣的話,兩人勸慰了一會兒,才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