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規矩不那麼嚴,日子也過得熱鬧,到了十五,全家人湊在一起猜燈謎。世子夫人出的主意,在屋檐下掛了很多燈籠,每個燈籠上都有燈謎,誰若是猜出來,就將燈做彩頭拿走。
春花對經史子集一概不熟,而郭家的燈謎由郭少懷和吳氏擬定,都是這類的,她很不擅長,沒猜出來幾個,卻與郭良郭茵湊在一起,饒有興趣地聽郭良講他猜出來的燈謎。
“五嬸孃,你看這個,”郭良已經讀了幾年的書了,今年到了十歲,過了年就要搬到外院,這幾天也很願意與這個和氣愛玩的五嬸孃在一起,他拉着春花的袖子讓她看“這個簡單,你猜猜。”
春花看着燈籠,上面寫着,“穿壁引光”打一人名。果然簡單,春花也能猜出來,“是諸葛孔明。”
“還有一個謎底!”郭良提醒她。
春花不懂了,“不是猜出來了嗎?”
“你看看這個,”郭良指着燈籠上的一行字說。
原來在一旁還寫着“雙射”兩個字,春花疑惑地問:“什麼是雙射?”
“就是一條謎語,射中了以後,再將所射中的謎底,作爲謎面,又猜另一謎底。”郭良解釋說。
“這樣難,我可猜不出。”春花搖頭說:“還是良哥兒猜吧。”
郭良搔着頭,他剛剛也沒看到是雙射,才以爲簡單的,現在同樣猜不出來。一隻手從身後伸了出來,將燈籠拿了過去,郭少懷的聲音響了起來,“初射謎底是‘孔明’,再射是‘仲尼日月’”
“五叔,你真厲害!”郭良思索了一下謎底,敬佩地說。
郭少懷怎麼說也是探花,不管人品什麼樣,四書五經之類的才學還是有一些,這一點春花也不得不承認。
“給你吧。”郭少懷將燈籠遞給春花,春花只得接了,過了會兒,見二奶奶家的三歲小兒過來,就將自己手中燈籠給了他。
過了亥時,大家散了,世子夫人累得沒精神,不想動,而其餘的幾位奶奶想去外面看燈,湊在一起商量。要知道這裡平時宵禁,不能隨便出去,正月十五上元節卻取消宵禁,最是熱鬧。
“五奶奶,我們一起去?”四奶奶問她。
春花搖了搖頭,她不同四奶奶她們,已經分家出去單過了,要是想出去,說一聲就可以擡腿走了,春花要出門還得謝氏同意,她可不想去找謝氏求情。謝氏正抓不着她的把柄呢,如果找她求情,不用想都能知道謝氏會對她是什麼嘴臉。她跟着郭少懷、吳氏一起回去,進了依雲院大門後,郭少懷突然說:“我們也去看燈吧。”
當着二奶奶她們的面不說,就是不想與她們一同去。而且郭少懷的這句話不知道是對誰說的,但春花明白自己要是想去,就得主動求郭少懷。而郭少懷一定就是這個目的,這幾天她感覺出郭少懷對她態度上有所鬆動。
春花是非常想去看燈的,她本來就喜歡熱鬧,再加上在這裡從來沒去看過燈,而且她要是跟郭少懷出去,謝氏是不會說什麼的,但她壓住了想到外面看看的慾望,一聲不響地進了屋子。
身後吳氏興奮用嬌滴滴地語氣說:“五爺,太好了,我還沒看過京城上元節的燈呢?”
剪風也在湊着熱鬧,“五爺,我們這就走嗎?”
還有紅拂和綠綺,以及不少的丫頭婆子都鬧哄哄地要跟着去看燈。
外面的聲音漸漸地遠去後,春花正好洗漱結束躺了下來,不用去看屋子裡的幾個人,春花也明白她們想去看燈。這時候的娛樂活動非常少,人們就分外喜歡這些熱鬧,這些人中大約還有同自己一樣的沒看過上元節的燈呢。她在黑暗中對大家說:“我雖然不能領你們去看燈,但我一定會補償你們的。”
如詩慨嘆地說:“五爺對小姐還是不好,明知道小姐也想去看燈,竟然也不拉着小姐去。”
如琴說:“小姐,你對我們夠好的了,我們不要什麼補償。”
如畫低聲說:“我看過一回,其實沒什麼意思。”
胡媽媽也說:“是啊,就是些燈籠,咱們傢什麼樣的燈沒有,還用到外面去看?”
春花鼻子一酸,把頭埋在被子裡,心裡想,上元節年年有,今年自己才十七,就算活到六七十歲,還能過幾十個上元節,怎麼也會有機會看的,這樣想着,過了會兒心裡就好受多了,也睡了過去。
大約是半夜,春花又聽到了敲門聲。大家不由得又想起了上次,胡媽媽進了裡間,等着春花的吩咐,如琴和如詩已經去搬桌子了。
外面隱隱地聽到郭少懷說:“今天是十五,我到五奶奶屋裡,你先回去吧。”然後是吳姨娘帶着些不滿的答應。春花這纔想起來,原來這裡還有一個規矩,那就是這些正日子,夫君應當到正妻的屋子裡來的,看來郭家終於懂了點規矩了。她嘲弄地笑了一下,“不用搬桌子了。”又對胡媽媽說:“媽媽就隔着窗子說我已經睡着了。”
胡媽媽依言說了,外面的敲門聲果然停了,腳步聲轉向了東耳房。
正月十六的一大早,春花剛剛起牀,郭少懷進了門。胡媽媽又是奉茶又是指揮着丫頭們擺早餐,語氣中透着高興。春花裝做看不見胡媽媽暗示的眼光,還像平日一樣,見了郭少懷行了一禮後一聲不吭地喝粥。
郭少懷就同春花一起用了早點。只是這頓早飯吃得異常的沉默。
撤了早餐後,郭少懷主動說話了,春花覺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聽到他心平氣和地對自己說話,“今天我讓院子裡的人都來行個禮,認識一下,五奶奶也好將院子管起來。”
對於這樣講理的事,春花是不會反對的,她點了點頭,郭少懷就讓胡媽媽去傳話了。
一會兒工夫,進來了一屋子的人,第一個是吳氏,還是弱風扶柳的樣子 ,有些憂怨地磕了頭,春花又讓胡媽媽將首飾盒子捧了過來,又挑了個碧玉簪給她做爲過年的打賞,本來春花以爲會省下過年的賞賜呢。
簪子的成色與上次的那個不相上下,吳氏收下後還是上次那種複雜的表情。
接着,郭少懷笑着說:“胡媽媽先來行禮吧。”這是尊重春花的意思,春花卻沒有同意,她笑着說:“讓紅拂和綠綺先來吧。”
看紅拂和綠綺的穿着打扮就知道這兩個是郭少懷的通房丫頭,自然應該排到胡媽媽前面。
紅拂和綠綺沒想到春花叫她們先來行禮,倒有些感激,這兩個丫頭早年就跟了郭少懷,現在年紀有些大了,相貌也比不上吳氏,郭少懷很少進她們屋子,現在聽春花的意思是認了她們與別人不同,這總是好事。
果然磕完頭,春花又拿起了首飾盒子,也給兩人一人一隻玉簪,也是碧綠碧綠的,與吳姨娘的不相上下。
紅拂綠綺謝了賞,拿出一個描金漆的匣子來,舉到春花面前說:“奶奶,這是爺的體已,請奶奶保管。”
春花並不接,而是笑着說:“你們管得很好,接着管吧。”
紅拂和綠綺不動,卻看向郭少懷。
郭少懷陪着笑說:“原應該是奶奶管的,胡媽媽還不替你們奶奶接過去?”
春花一眼瞪過去,胡媽媽已經上前了一步,看到春花惱怒的目光,又退了回去,低下頭站在了一邊。
郭少懷收起了笑容責問道:“我說的話你們不聽,是不是?”
春花也收起了笑容,掃了一眼還跪在下面舉着匣子的紅拂綠綺說:“我說的話五爺的人也不肯聽呢?”
郭少懷被噎得沒了話說。
“接着行禮吧。”春花對胡媽媽說。
因爲郭少懷的奶媽並不在依雲院,下面應該就是胡媽媽了。胡媽媽行了禮,郭少懷卻不肯說話,氣氛凝重起來。
春花笑着說:“媽媽趕緊起來,我賞胡媽媽二十兩銀子。”
接着如詩幾個行了禮,春花同樣笑嘻嘻地賞了每人十兩銀子。其實春花在年前已經給自己的陪嫁放了過節的賞封,但今天這情況她自然重給一遍。
然後是院子裡的小丫頭們,還有粗使的婆子,包括吳氏的丫環剪風,都在院子裡給春花行了了禮,春花依次減等,賞了銀子。一一打賞過了,院子裡靜了上來,而正屋裡剩下郭少懷、春花和她的陪嫁們們默默相對。
大家都不吭聲,郭少懷和春花坐着,其餘的人站着,僵持了半個時辰,郭少懷終於一甩袖子走了。
胡媽媽第一個過來說:“小姐,姑爺已經服軟了,你也該溫和些纔是。”
春花板着臉說:“我之前已經說過,你們也都答應了,一定都聽我的。而且我也沒虧等你們吧?”
看着大家都點了頭,春花接着說:“我還是那句話,要是不想聽我的也可以,就不必留在我身邊了!”
春花的話很重,胡媽媽掉下了眼淚。
如詩不好求情,如畫跪下來說:“小姐,胡媽媽也是爲了你好。”
春花還是冷然地說:“一句爲了我好,就能將我賣了嗎?”
春花覺得自己必須嚴肅地將事情說明白,沒有人可以打着爲自己好的旗號不聽自己的,她並沒有像平時一樣笑着將這件事情揭過去。看着小姐一直冷着臉,剩下的幾個人也都跪下了。
春花正色說:“這兩個月我是怎麼對待你們的?吃的穿的用的,還有月錢,哪一樣不足?我的這份心,難道就不如五爺的一句話?你們都好好想一想。”
胡媽媽哭着說:“小姐,老奴錯了。”
春花並沒有就此罷休,既然已經開了頭,就把事情都說明白,她嚴肅地說:“五爺和我間的事,不是你們能管的。不管將來我和五爺怎麼樣,你們只記得你們是我的陪嫁,只聽我的話。如果做不到,現在說還來得及,出了我的院子,我照樣給你們謀個好前途。要是現在不說,將來誰再背叛我,我是不會輕饒的。”
“小姐,我們只聽你的!”五個人一起說。
春花點點頭說:“你們不要辜負了我對你們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