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晚上到了沙河驛堡,申正已過,已經有人在驛站借了鍋竈做飯,春花與範娘子母女抱了留兒沿堡外的小河邊走走。坐一天的車之後,渾身不舒服,只想活動活動。
沙河驛堡與一路常見的驛堡一樣,方便日常生活,建在一條河流旁。因天色尚早,小河前的南門還大開着,堡內的人也有不少在河邊淘米洗衣打水,稍遠處的下游,不少同行來的兵士下了河中洗澡。
雖然過了中秋,夜間天氣已經很冷了,但這幾天,秋老虎發威,白天熱得要命,這些兵士們隨車行走,早就汗溼衣襟,見了河水,哪有不想下水的?聽總旗官的安排,留下看車的人,都去洗澡了。
春花心裡也癢癢的,但再癢,她也不可能下水去遊一遊,就是想把鞋脫了,腳泡在水中都不成。雖然遼東較京城好多了,她終於可以自己出門,但再過格的事還是不要做的好。
走了沒多久,留兒哭鬧起來,範娘子說:“應該是困了,今天中午沒睡,我們回去吧。”
春花平時與範娘子、大丫從來都是同進同出的,今天她有些事情,她便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再走一走。”範娘子對春花從來都是言聽計從,便帶着大丫回了了驛堡。
春花一人沿河邊漫步,太陽漸漸西斜,光芒轉爲金色,照在波光盪漾的水面,將一河的水映得如同金汁一般,溢彩流光。河水嘩嘩地流淌着,激起了春花的思緒,她想到了前世的父母,還有這一世的親人。
前世的親人是永遠的思念,就是隨着時光漸漸遠去,也不可能磨滅。
憂思入懷,春花感慨自己對這裡父母親人的思念竟也如此的強烈,雖然毅然斬斷親情的人是她自己,也以爲她們本就是路人,只是機緣巧合下有了兩年的交集,但不知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竟有了難捨難分的深情。
但自己再也不能出現在他們面前了,再次的出現只能是對他們最大的傷害,自己之所以用了這麼長的時間謀劃離開侯府,就是爲了不傷害楊家的人,甚至她也沒有想傷害郭家的人,她只是個外來的人,不能也不想融入他們中。
春花握緊了手中的玉,這是一塊完全透明的玉,幾乎同前世的玻璃差不多透澈,一寸多長,用簡捷的手法雕了一朵盛開的花,每一片花瓣上不同的部位打麿的亮度不同,使這朵花像一朵冰雕出來的花兒一樣晶瑩剔透。
這是春花出嫁前於夫人收拾東西時翻到的,春花見了就特別喜歡,便讓如詩用五彩絲線打了絡子系在脖子上,在離開山莊時,不知爲什麼,就沒發現,一直帶到了這裡。
這是春花留下來的除了那隻匕首外第二件楊家的東西,先是無意,後來就是捨不得丟掉了。前兩天,抱着留兒時,留兒的小手不知怎麼拉住了系玉的絡子,把這塊玉從春花衣襟里拉了出來,幸虧當時沒有別人看見。春花隨後想了又想,決定將這塊玉放棄了。
匕首她一定是要留着防身的,她還帶了些值錢的東西,但沒有一樣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可這樣一塊非同尋常的玉,如果讓其他人見了,就是惹禍的根源。
在河邊走了一會兒,春花還是不忍將它扔進河水中。好像那樣做了,她就與這裡的親人永遠分開了。
猶豫再三,春花將玉用手帕包了,放在河邊一株老柳樹的一個小樹洞裡,又看了看驛堡,記了一下位置,這樣,雖然也是丟掉了這玉,但總還留着一線希望。人就是如此,哪能怕只是這一絲絲的希望,就會有完全不同的感覺。
春花放下了心事,轉回來向驛堡走去,剛剛在不知不覺中,她走出了一段距離,這裡的河岸因爲少有人來,長着茂密的蒲草。
春花小心地提起裙子,走到河邊,採了幾支細長的蒲葉和中間長出了蠟燭狀花穗的莖,準備拿回去給留兒玩。
一轉身,一個穿着鴛鴦襖的兵士就站在她身後,倒把春花驚得向後一躲,一腳踩進了河邊的於泥中,差一點摔倒。
那人上前一把拉住春花,將她扶住,便就勢摸着她的手說:“於娘子,你長得真好看。”
春花驚了一下,已經緩了過來,也馬上明白了情況,突然出現的就是一路同行叫賴光的那個小旗,二十多歲,聽說父母俱亡,只有他一個人,家貧娶不上媳婦,平時就極愛混在女人身邊說些下流話,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
春花將手抽出,厲聲喝道:“滾開!”
那賴光好不容易遇到這麼個機會,如何肯離開,看左右無人,上前欲抱春花,行那不軌之事。
春花深吸了一口氣,賴光剛一近身擁住她,便擡腳踩在他的腳趾上,雙手握拳分成兩側擊向他的太陽穴。
賴光此時滿腦子都是綺思,一點也沒想到又嬌又弱的於娘子能向他動手,被打了個正着,痛得一鬆手,春花趁勢跳開了一步,從懷中拿出她一直貼身放着的匕首,撥了出來。
匕首鋒利的刃在陽光下發生寒光,賴光又惱又羞,正要再次撲過來,就面對着這樣一把匕首,猛然停住了腳步。
春花用匕首指着他說:“趕緊滾開,否則我就拿你試試這匕首利不利!”
賴光的眼睛在春花和匕首間遊移了幾次,終於放棄了,他慢慢退了回去,向驛堡走去。春花一直看着他走遠了,低頭看一眼自己溼了的一隻繡鞋,又見剛剛採下來的蒲葉蒲花均掉在地上,沾了泥土,便想再去重新採幾支。
但她突然有一種非常危險的直覺,便猛一側身,就看到盧總旗站在離她幾步遠的河邊,目光森森地看着自己。
盧總旗是個彪形大漢,滿臉的絡腮鬍子,總是非常嚴肅的樣子,春花一路上並沒有與他打過交道,只是聽勇子說他武功高強,在上次皇上親征時立了軍功升的總旗,又幾次吹捧他仁義。
但眼下春花在他的眼中只看到的只有惡意,至於表情,他滿臉的鬍子完全遮住了臉,根本無從觀察。春花便曲了曲膝,行了個福禮,道了聲,“盧總旗,我回驛堡了。”便轉身向驛堡走去。
“不許走。”盧總旗的聲音讓春花心裡不好的預感實現了,她還沒來得及轉身,盧總旗已經幾大步攔到了她前面。
立即,春花心如擂鼓,她膽怯了。剛剛遇到賴光,她並沒有多害怕,她有把握能對付賴光。可眼前的盧總旗,與賴光差距很大,不說他們的身材、武功的巨大不同,就是盧總旗身上那種駭人的氣場就讓春花手抖了起來,她恐怕很難逃出盧總旗的魔爪。
這裡離驛堡其實沒多遠,還依稀能看到驛堡門前河邊人們忙碌的身影,但有河水的響聲干擾,呼救應該是聽不見的,剛剛沒有呼救也是因爲如此。跑是肯定跑不過,她的腳雖然變大了些,但還是半個殘廢,若是跳入河中,可能也不行,盧總旗雖然穿着乾衣服,可他的頭髮卻是溼的,應該是剛剛從水中游上來,他會游水。
最糟糕的是,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對賴光動手,這樣自己就失了先機了。要知道男女體力不同,女子不可能靠力量戰勝男子,尤其是春花這樣身材小巧玲瓏的。她的秘密武器是出其不意,但眼下已經被人洞悉了。
匕首還在春花的右手握着,剛剛拿出來後還沒放回去,春花猛地將牛皮鞘向盧總旗的臉上扔去,希望能干擾他,同時,匕首向他的左臂刺去,只要能讓他受點傷,自己能逃回驛堡就行,那裡衆目睽睽之下,他總不能再無禮了,當然自己決不再與他們一同前行。
春花手腕一陣劇痛,然後她的匕首就落到了盧總旗手中,具體的過程她並沒有看清,她已經被推倒在地上了。
盧總旗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將它插入刀鞘——剛剛他已經接了過去,收到懷中,居高臨下地看着春花說:“你是何人,有何居心?”
春花盡量使自己顯得可憐些,老老實實地說:“我是魯於氏,是定遼前衛魯千戶的堂嬸,來此投奔他。”
“你不是魯於氏!”
雖然盧總旗的語氣很肯定,但春花知道他一定是猜測出來的,因此一口咬定,“我就是魯於氏,我夫君沒了之前帶我來投奔魯千戶,我有路引,還有信物,魯千戶見到了就能認出來。”
“魯千戶出身農家,他的親戚怎麼能像你這樣從沒幹這農活的?再者你根本不是那孩子的母親,只看那孩子不與你親近就知道了,還有你隨身帶着利器爲的是什麼?”
春花也知道自己的裝扮肯定會有破綻,但盧總旗只是在推斷,她還是能遮掩過去的,便說:“我從小就沒做過農活是真,只因我是孃家日子還好,我又是家中的幺女,父母嬌慣長大。女兒與她乾孃親近是因爲我沒有奶水,又曾病過一場,很長時日都沒有帶過她。”
其實這兩點都好反駁,只有最後點最難,春花並不敢停頓,這時是較量的主要時刻,她要是一露出破綻,就難以脫身了,她接着說:“那匕首是我孃家二哥最珍愛的東西,因我喜歡,才硬是討要來。”
“這是什麼?”盧總旗揚了揚手裡的東西。
春花見盧總旗手裡拿的竟然是自己放在樹洞裡的那塊玉,他是怎麼看到的?放玉的時候,春花極爲小心,反覆檢查周圍幾次,確實沒人。現在想來,盧總旗就在水中,春花當時一心關注着岸上有沒有人,卻沒注意水中。抵賴肯定是沒用的,春花只好說:“那是我母親給我的,我怕惹人注意,就藏到樹洞中。”
春花的心已經沉了下去,一把匕首已經說不清了,又加上一塊上好的玉,盧總旗就是不認識玉,也能看出這是價值千金的東西,他一定會更不相信自己是於娘子了,果然盧總旗冷冷地笑了笑說:“我看你是不會說真話了,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說着已經上前一步,一手將春花揪了起來,另一隻手伸進她衣襟之內,摸索到腰間,用力一扯,拎出一條腰帶,然後又將春花扔到了地上。
這動作在一眨眼間就完成了,春花只來得及愣了一下,什麼反應都沒來得及做出來,就被人像扔一隻口袋一樣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