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鈺端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看着手中的冊子,對來領炭錢的管家媽媽說:“已經過了清明節,怎麼還要領炭?”
“姨奶奶不知,府裡過了清明後,各處都停了炭的。但侯夫人、世子夫人還有五奶奶這三處還是一直領着的,這也是成例。往年冬天只有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今年又添了五奶奶,所以去年秋天時買的炭就有些不夠了,算着怎麼還得買幾擔好炭。”
吳姨娘當然不知道了,她那裡的炭可是隻發到了清明時分的。她馬上想起了五奶奶的屋子,在冬天裡從來都是一室暖意,偏又不肯薰香,只是擺着各色鮮果鮮花,說是借點果香花香,還不是顯示她孃家富貴。不過,要不是討厭五奶奶的人,她也願意多呆會兒。
要是沒有那樣多的炭,那屋子裡是不是就會變成了冷香了?想到這兒,吳鈺帶着些恨意說:“侯爺本就說要儉省些,索性把家裡的炭都留給夫人用,世子夫人和五奶奶那裡就免了罷,也能省些銀子。”
管事媽媽自然應了一聲,侯夫人前幾天把她們都找過去訓了一通,如今大家也不敢直接給吳姨娘難看了,可她還是在鼻子裡哼了一聲,一個妾室,竟減了正室的用度,真讓人鄙視!
五奶奶的用度被減了,管事媽媽是真心忿恨,並不是她有多麼正直善良,有多麼同情五奶奶,而是因爲這樣損害她的利益了。炭不買了,採購所得的好處就沒了,而負責採購的正是她的外甥,自家的外甥吃虧不算,還有她也吃虧。
每次給五奶奶送炭過去,自己可都有收益的。五奶奶屋裡早就不用侯府裡的炭了,她嫌這炭還是不夠好,專門從外面買了上好的銀霜炭用,自己每次過去,她的丫頭就會將送去的炭打賞給自己,這炭再讓外甥一轉手,就變成了銀子回到管事媽媽手中了。所以如今裁了五奶奶的炭,管事媽媽的恨比五奶奶的都要嚴重呢。
所以有時就是小小的改革,也不知道會觸動多少人的利益,或大或小,或表面或暗中,管事媽媽就爲了這炭將吳鈺恨上了。現在她是不能怎麼樣吳鈺的,但到了後來吳鈺落魄了,冬天裡收到的炭就沒有正常能點燃的,那時她還不知道就是如今種下的因。
因爲這炭還惹了些其它是非,眼下只是吳鈺還不知道罷了。
接着,吳鈺又減了今年府裡的夏裝。侯爺和夫人的自然不動,首當其衝的又是世子夫婦和五爺、五奶奶,每人八套衣服,還有世子的一兒一女,每人四套,都減了一半。當然吳姨娘不敢不減她自己和妾室們的,每人從兩件變成了一件,同丫頭們一樣。
下人們的一套衣服自然是沒法子再減了,但面料上卻又差了一些。
還有種種的項目,總之,家裡的花銷確實省下來一部分。
侯夫人是滿意的,就是郭侯聽說這些日子家裡的用度少了不少,也讚了幾句,吳姨娘真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晚上回到了依雲院,吳姨娘很想看看春花。自從她管了家事,五奶奶就不用自己去請安了,自己好幾天沒見過五奶奶,不知她現在是什麼樣子,要是知道侯爺都誇自己了,一定會難過吧。
吳姨娘非常恨五奶奶,要是沒有她,五爺就會娶自己爲妻的,從小他們就訂過親事,只是沒寫下契書罷了。可是五奶奶去上香,見到了五爺,就念念不忘,非要嫁過來,對於座師的女兒,五爺也沒辦法。
只看五爺對她的樣子就知道了,幾次她想把五爺拉到自己房裡都沒成功,現在自己纔是真正的五奶奶。想到這裡,吳鈺輕輕笑了,打了簾子走進正屋,外間空無一人,裡面倒是有說笑聲傳了出來,她不敢直接進去,就在簾外說:“我來給五奶奶請安。”
春花對外人說是病了,其實正和大家說笑,除了她帶來的陪嫁,還有府裡一些有臉面的媽媽們,大家藉着探病的名義,爭着給春花講些外面的事,不知爲什麼,五奶奶最喜歡聽這些了,這些丫頭們也都圍着聽。
如琴聽了聲音,出了裡間,看了一眼吳鈺,不耐煩地說:“五奶奶不是免了你來請安了嗎?”
“聽說五奶奶病了,我過來看一看。”吳鈺無視如琴的態度,五奶奶大約是不好意思見她吧。一個正房奶奶,管家也管不好,還不如她這個妾室呢。
“那你先等着吧。”如琴看吳姨娘不走,就自己打了簾子進去問春花。
春花甩了管家的差事,心裡高興,又聽着這些丫環婆子們說些風土人情,心情正好,也不知吳鈺有什麼打算,便說:“讓吳姨娘進來吧。”
吳鈺進了門,倒先是吃了一驚,春花靠在炕上的一個座位裡,身上是一件蜜色玉簪花短襦,下面一條紅裙,黑黑的頭髮隨意挽着,上面只用一條琥珀串裝飾,蜜色的琥珀珠子閃着柔和的光,一直刺到她的心底。
五奶奶隨便拿出一件小東西都是價值千金的,幾擔炭、幾件衣服,她根本就沒放在眼裡吧。
而且,看着自在舒心的五奶奶,自己也看不出她是被姨母設計了,損失了銀子,又無法管家,不好出門見人的樣子,要知道謝氏就是這樣對她說的。
春花見吳鈺見門後就愣在那裡,便說:“吳姨娘你趕緊請安吧。”
吳鈺醒過神來,上前行禮請了安,春花隨意地揮了一下手說:“去吧,我病着,你又管家忙着,不來也使得。”
正眼也沒再看她,轉過去對剛剛說話的李媽媽說:“媽媽,你接着講,你們村上的事,我正聽得入迷呢。”
李媽媽笑着說:“姨娘來請安,老婆子就偷了懶,吃上一塊點心。五奶奶且等,我再喝口茶。”
春花也笑着說:“只一心聽媽媽講古,竟也不理會媽媽還沒喝茶呢。媽媽不急,我原是沒事的。”
就有人湊趣說:“也怪不得李媽媽抽空吃塊點心,這點心,不只好吃,樣子還巧,我看大家也愛得很,這一會子,一大盤都吃沒了呢。”
如琴也因爲這個暫停纔想起來,趕緊在桌上添了點心和茶水,並笑着說:“這點心是我們楊府做的,昨個夫人給小姐送來的,若是好,明天打發人,讓她們多送些。”
吳鈺看一屋子熱熱鬧鬧的,沒一個人再注意自己了,枯站了一會兒,只得悄悄地走了。
春花確實不在意吳鈺減的那些東西,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胡媽媽和如詩幾個人早就把她的日常用度重新理好了,直接與外面的管事說好,按日子送要用的好東西進來,她早就不用侯府的東西了。
真正受了影響的是世子夫人,畢竟是妯娌,她們的份例基本一樣,要裁自然是一同裁的。世子夫人在侯府也有十幾年了,有些勢力,她可不會就這樣算了,等她身子養好了,自然會把帳算清。
就在這之後沒幾天,瓊花連個帖子也沒下就來給春花探病。
春花一點準備也沒有,侯府發生的事,春花當然不會告訴瓊花和家裡人,而郭侯和謝氏自然也不會外傳,拿兒媳的嫁妝,情理上再說得過去,但真是不好聽得很。
但這些事情沒有瞞過瓊花這樣一個手眼通天的人。
瓊花與侯夫人說過什麼了,春花不知道,但謝氏陪着瓊花一起來看她,態度之謙和,前所未見,又告訴春花,事情都是賈婆子挑撥的,已經把人送到了莊子上了,一輩子不許回來。
春花並沒有想讓瓊花來探病,她本來就佔着理,謝氏也不敢再過份,而藉此機會,正好把管家的事推了。
侯府的家事並不好管,積累的問題太多,而春花前些日子大撒銀子的行爲就像是飲鴆止渴一樣,反倒加劇了方方面面的矛盾,春花可沒心思替侯府收拾這個爛攤子。
她一直擔心有些事情就此纏上了自己,謝氏的指責恰到好處地給自己一下機會,甩掉了管家的責任。
現在又有吳姨娘肯接手,春花就打算一直休養到世子夫人病癒。還能旁觀吳姨娘引出的問題,就當看場笑話好了。
瓊花的到來,不只謝氏很難堪,春花其實也彆扭,她只不過是裝個小病,用不着這樣大張旗鼓的。就連劉院判開的養生湯,她也只不過勉強喝了半碗,就再也不肯下嚥了,想來謝氏和瓊花也都知道。
不過知道是知道,表面上的文章還是要做的。
依雲院的主屋裡,春花躺在牀上,謝氏和瓊花坐在牀前的兩把官帽椅上,圍着面色鮮豔氣色頗佳的春花噓寒問暖。
春花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她本來在牀上與如棋打雙陸玩,這是她剛學會的,但因爲太複雜,水平還很低,但恰也是最感興趣的時候,每天一起牀就拉住如棋玩,沒想到被打斷了。緊急時刻,她將雙陸塞進了被窩,自己也趕緊躺了進去,實在沒時間把臉色變壞一點了。
“真可憐,憔悴成這樣了。”瓊花說瞎話的水平很高,“我妹妹從小身子就好,從沒個小病小災的,這纔到了侯府多久,竟然病成了這樣!”
春花只有配合着虛弱地一笑,也不知道她的表情能不能配上瓊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