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禮!趙無恤聽罷,怦然心動。【【,
虞夏商周幾千年更替,社會從氏族部落進階到邦國、封建,工具從銅石並用進階到銅鐵並用。氏族、風俗、名物都有巨大的改變。
但有一點卻從未變化,那就是對年歲的重視。
正所謂:“昔者,有虞氏貴德而尚齒,夏后氏貴爵而尚齒,殷人貴富而尚齒,周人貴親而尚齒。”
尚齒,用後世人類學的名詞來說,就是“年齡階梯制”,人的社會權力以年齡來決定,這種純自然的因素延續了數千年,直到現代還深受影響。
人們往往會信任老者的話,而覺得毛頭小夥不可靠,當職位相同時,必然是年齡長的人更尊。
春秋時的人往往把人的一生劃分爲數個階段,當某個人隨着年齡的增長從一個階段進入另一個階段時,他可以取得在社會上相應的地位、權利、聲望。
所以在孔門儒家心目中,貴族理想的一生應該是這樣的:
十歲叫做幼,學六藝;二十歲叫做弱,行冠成年;三十歲叫做壯,可以成家立室;四十歲叫做強,可以入仕;五十歲叫做艾,可以穿朝服爲大夫;六十歲叫做耆(shi),不必再親自視事,只用指使屬下;七十歲叫做老,可以閒暇下來,給兒孫傳授人生經驗了。
若是細細觀察孔丘的前半生,趙無恤便會發現,他甚至是嚴格按照這種階梯進展而活的。
但趙無恤心中卻也有疑惑,不是說。男子二十而冠麼?自己虛歲也才十五,怎麼提前了這麼多。
趙鞅將那日傅叟的解釋說與他聽。言道:“汝在成鄉所做所爲,羞煞無數成年者。所以也不必拘泥年歲,餘認可你可行冠便是。”
不過,趙無恤還有另一件擔心的事,剛好就在這時候試探試探。
他訥訥地問道:“阿姊年歲長我數月,卻尚未及笄(di),是不是會讓外人嗤笑趙氏無序?”
成人儀式,男子二十行冠,女子十五及笄,及笄之後。便可以許嫁。
姐姐季嬴是趙無恤少數軟肋之一,他對此一直有些忐忑,不過到目前爲止,趙鞅都沒給季嬴定下姻親。而按照原本的歷史,這種情況會維持到數年後的戰爭時期,阿姊最終會被許給代君……
但,這一世,趙無恤打算阻止它發生!
然而,趙鞅聽罷。卻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
按理說,的確應該先爲季嬴及笄的,但自己這個女兒,情況有些特殊啊……
他收斂了神色。淡淡地說道:“不必了,如今是季世,禮樂早已崩壞。何況她是女子,汝是男子。不用按照順序來。你且回去做好準備,餘先讓家祝卜筮吉日。定下日期後,再廣邀賓客,在下宮的趙氏宗廟,爲你行冠!”
……
按照禮儀,冠前十天內,受冠者要先卜筮吉日,十日內無吉日,則筮選下一旬的吉日。然後將吉日告知親友,及冠禮前三日,又用筮法選擇主持冠禮的大賓,並選一位“贊冠”者協助冠禮儀式。
家祝爲趙無恤選定的吉日,就這麼跳了一旬,定到了冬至日那一天。
“又是冬至日啊……我真是與這日子有緣。”
聽到豎人寬傳來的消息後,趙無恤不由得一愣。
春秋時的節氣和後世有所不同,只有八個,分別是: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
於是,冬至就成了一年之末。
去年冬至,正是樂祁在虒祁宮中參加大朝會,被網羅罪名逮捕。
今年,在冬至前一旬,他便被晉侯洗清了罪名,得到了釋放,國君還專程在虒祁宮裡設下燕饗賠罪,期望晉宋兩國一笑泯恩仇。
另一方面,冬至日,對於趙無恤來說,還有些特別的的含義。
去歲四子分封時,他們兄弟幾人在趙鞅面前打了個賭,要看看誰在冬至上計結果出來時,能得到第一。
雖然經過趙鞅昏厥事件,以及那場成鄉血戰,趙無恤已經奠定了自己在趙鞅心中,還有宗族內無法撼動的地位。
但君子言必有信,既然趙鞅去年說了要視上計而定,就得按照規矩來。所以現如今,分別來自成鄉、棠鄉、西鄉、東鄉的上計報告,便擺到了趙鞅的案几上。
……
十一月初,冬至前半旬。
下宮的計吏捧着簡冊,立在堂下讀道:“仲君子的東鄉,有田七萬畝,民衆數量減少十六人,歲收糧食五萬石,比去歲少了兩萬石,其中入鄉寺府庫五千石。”
“真是豈有此理!”
趙鞅眉頭大皺,氣得扔了筆削。
仲子迂腐而無能,今年的上計竟然較往年更差,非但沒完成壓制鄉中氏族的任務,還放任他們坐大。據下宮派去暗中監督的家臣稟報,各族田畝都有擴充,不少國人喪地,哀嚎於道,還有人淪爲氓隸。甚至,連本應該嚴禁的人殉,也一切如舊。
仲信自從上次和叔齊合夥派人去成鄉圖謀不軌被發現後,就悶悶不樂,整日只是享樂飲宴,徹底放棄了對領地的治理。
不過趙鞅不知道的是,其中少掉的兩萬石糧食,其實是因爲氏族們爭相購買麥粉、瓷器,流到趙無恤的手裡去了。
這個兒子,基本是廢掉了,看在他是魏姬所出,打發去某個偏僻的千室之邑,就這麼沉寂一輩子罷!
趙鞅氣呼呼地撿了筆:“立刻撤銷他的鄉宰之職,另換一名酷烈的家臣去,你接着說。”
計吏嚥了咽口水,換了一份簡冊,繼續念道:“伯君子的棠鄉。有田六萬五千畝,民衆增加十三口。歲收糧食七萬石,比去歲不多不少。但只入府庫五千石,比去歲少了兩千……”
趙鞅十分奇怪:“按照我趙氏的十一之稅,本應該收七千石纔對,爲何只有五千石入府庫?”
計吏答道:“伯君子仁厚,故鄉中十五稅一。”
趙鞅微微搖頭,輕徭薄賦,是可以得到國人讚揚的,難道他會不知道麼?但府庫的糧食不能少,每一處都必須維持“粟支一年”的底線。自己這個長子。雖然仁厚,卻無出衆的能力,無法富家強兵,當一個守成之君尚可,但趙鞅的野望,可不是守成就行的。
他敲了敲案几,示意計吏繼續念。
“叔君子的西鄉,有田五萬五千畝,民衆增加三十口。歲收糧食八萬石,比去歲增加三萬石,入府庫一萬六千石……”
趙鞅最初眉頭稍微舒緩,聽到入府庫的數量太多石。又瞪起了虎目:“爲何畝產增收如此之多?稅收比例是多少?”
“君上,叔君子在種夏粟時,靠一個來自成鄉的國人。推行代田法,所以畝產有所增長。至於稅率。依然是十一之稅,叔君子做了一些貨殖的買賣。有部分市稅,所以才獲利如此之多。”
趙鞅這才點了點頭,此子還算不錯,是一個能富庶一方的。可惜心性太過惡劣,上次二子冒險襲擊成鄉,就是他出的主意,對於這種喜歡耍小心機的人,趙鞅很不喜歡。
更何況,有趙無恤的珠玉在前,叔齊這點小本事,只能算是瓦礫了。
至此,就輪到這回上計的重頭戲。
計吏也鬆了口氣,聲音變得輕鬆起來:“庶君子……”
“停!”卻聽趙鞅喝了一聲,嚇得計吏手裡的簡冊都掉了。
趙鞅親自起身,踱步到堂下撿起了簡冊,嚴肅地說道:“傳我之令,日後,家臣、小宗、小人稱呼無恤,不準再帶庶字!違令者鞭撻!”
在計吏唯唯諾諾地退下後,趙鞅自行翻開了簡冊。
成鄉人口,在減去戰死者的情況下,非但沒少,還增加了七十六人,這些人,多半是從周邊投靠過去附庸的野人。
“無恤有仁心,能使治下衣食豐足,則遠近民衆無不扶老攜幼,歸之如流水也!”
趙鞅讚歎了一聲,繼續看下去。
成鄉有田四萬畝,新開墾五千畝,歲收糧食十一萬石,比去年翻了兩倍多,不過因爲二十稅一,所以入倉稟才五千石。此外,麥粉貨殖以及向下宮輸送麥子,換得糧食三十萬石,而隨後貨殖瓷器,則爲成鄉創造了金爰十鎰(一鎰二十兩)的財富!這還是在血戰後如同流水般花出去無數賞賜後的結餘。
這麼形容吧,成鄉的經濟,目前可以養得起一師,也就是兩千五百人的精銳軍隊了!
“當時無恤曾聲稱,要讓上計翻兩倍,我猶自不信,今日一見,短短一年,竟然翻了二十倍有餘,稅不加反減,正可謂是坐地生財!”
趙鞅喚來董安於等人,頗有些得意地向他們展示上計結果,並宣佈:“四子已分高下,待到無恤去宋國歸來,餘便會讓他挑選一個萬戶大縣統轄,董子覺得,他會選何處?”
董安於笑道:“長子距離都城最近,況且城牆厚實完整,趙城民心最爲穩固,賦稅頗多,不過若問無恤君子最可能選的地方……”
說到這裡,他和趙鞅的目光,一同投向了遙遠的北方。
對此,趙鞅也是嘿然,本來打算對諸子進行一次眼光的考量,誰知道上次自己昏厥,無恤已經提出過走保晉陽的建議了……
趙鞅忽然感覺一陣牙疼,他故作慍色地看着董安於:“董子,你有沒有覺得,此子太過睿智賢明,無論是治民、理財、統兵、眼光,都如此出色,若是他做家主,是不是比我要好得多!?”
且不說趙鞅的這點小小抱怨,到了第二天,趙氏發出的邀請函傳遍了新絳周邊的卿大夫府邸,請他們前來下宮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