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無恤的帶領下,衆人齊齊向前,但還是需要留着一半的人手防備身後來敵。
田賁、成摶、虞喜等人,在王孫期駕馭着駟馬赴死後,他們心中也帶上了一種悲憤的情緒。
方纔,駟馬已經撞破了二三十人組成的人牆,現如今那些殘餘的羣盜驚懼,四散奔逃。
所以趙無恤他們得以順利地前進了許多步,當然,也有十多人下意識地進行抵抗。
“狹路相逢,勇者勝!”
趙無恤也不再躲在衆人身後,時間緊迫,身後來敵速度很快,他此時必須作爲衆人之膽。場面混亂,衆人來不及整合隊列,只能各自爲戰,於是他便在大聲呼喊後,也持劍正面迎上。
他正對面那盜寇似乎年歲較大,頗爲老練,已經有了防備。看到無恤持劍衝來,便嚥了咽口水,將手中長戈一擺,迎着衝上。
八尺之戈長於二尺劍,怎麼也是佔着大便宜。
兩人就要交錯,趙無恤卻直接變換了方向,彎腰伏低,手中長劍不去捅其胸口,而是在敵人大腿上巧妙地劃了一下。少虡鋒利,那人腿上的肌腱頓時被割斷,他痛叫一聲後單膝跪倒在地。
而趙無恤則乘機將劍揚起,從側面刺進了他的脖頸,頓時鮮血迸濺,沒算錯的話,這已經是今夜他殺的第六個人!
身邊又折損了一兩人後,散亂的盜寇已經被肅清了。
而對面還能控制住自個腿腳的盜寇,只剩下不到三十人,正步步後退,看向趙無恤他們的眼神,都像是見了鬼一般。
他們正像無頭蒼蠅般,不知道是攔是逃時。卻聽到一個少年稚嫩的聲音呼喊道:
“諸位勿慌!他們已經乏力了,只要拿下這幾人,便可以換取大批錢帛粟米。汝等在山中挨餓受凍的妻兒婦孺,都能過上衣文繡。食有肉的日子!若是不幸身死,汝等妻子,自有人養之!”
在豫讓的言語誘惑下,衆人面面相覷,他們瞧着幾十步開外,已經能看清臉上輪廓的同伴,心裡一個激靈。
對啊,很快就能和對面的羣盜合圍了。以十敵一,自己爲何要跑?
話雖如此,他們卻再也不敢再上前去和趙無恤等人對抗。
豫讓又喊道:“無需交戰,吾等只需要和剛纔一樣站定不退,阻攔片刻就行!聚攏起來,將路擋住!”
“二三子,就在此搏一搏性命,搏一搏富貴罷!”能進山裡當盜寇的,都是一些失去了希望的亡命之徒,就有人咬着牙跟着豫讓呼喊起鬨。
在心中貪慾的慫恿下。加上首領的耳提面命,還有利劍逼迫下,殘餘的羣盜開始被重新糾合起來。再次舉着戈矛,戰慄着相互靠攏,將路擋得嚴嚴實實。
所以當成摶看見面前那堵新的人牆時,心中頓生一絲絕望。
的確,衆人已經乏力,恐怕,是衝不開了。
趙無恤拄着沾滿鮮血的少虡劍,立於前排,氣喘吁吁。他身後是渾身是傷的田賁等鄉卒。以及只剩一半的輕騎士。他們正躍躍欲試,向趙無恤請命。想效仿王孫期,用自殺式的人馬衝撞破開這道最後的阻礙。
但。趙無恤心裡清楚,距離不夠了,方纔王孫期至少有二十多步的衝鋒距離來加速,所以才能起到那種效果。現如今,前後被逼得更加狹窄,只有十步不到,衝過去,也只是一場混戰,根本來不及逃走。
在豫讓看來亦是如此,所有的掙扎,都已經無用了!
不知道是在怎樣的心思驅使下,他站了出來,朝對面的趙無恤大喊道:“是趙氏君子麼?棄劍而降吧,我在此立誓,可以暫時保你性命。否則,只需要幾個呼吸,吾等就能和後面的同伴合擊,汝等插翅也難逃了!”
趙無恤啞然失笑,前方,那個扎着圓髻,濃眉大眼,面容還有些稚嫩的少年盜寇,竟然想要他投降。
而身後,披甲的戎寇,還有層層疊疊的數百羣盜,只有十步了!趙無恤甚至都聞到他們呼出來的臭氣。
這會兒,衆人是被徹底包圍了,夜色中,趙無恤仰頭無語。
想來,這些盜寇背後的勢力,大概就是範、中行二卿吧,若是落到了範嘉、中行黑肱二人手裡,自己活命的機會,似乎不大。
他看到一輪月亮從山丘上緩緩升起,月暈之下,有一些如同黑螞蟻一般的小小影子,站成了一排。
是樹影,還是人影?
待趙無恤看清以後,便再次握緊了劍,對豫讓卻露出了一絲笑。
“錯了,插翅也難逃的,是汝等!二三子,成鄉援兵已至,聽我號令,繼續向前!”
豫讓聞言一驚,卻聽到自己的身後,竟然真傳來了陣陣喊殺聲!
他扭頭一看,暗道一聲不好。
只見二三十名披甲戴胄的甲士,正從緩坡上衝了下來,當頭一個高個子的大漢,披着重甲,每一步都走得極爲沉重。他手持一丈長殳(shu),一擊就能橫掃兩三名躲在後面喘息的盜寇,正轟開一條血路,朝這邊殺來。
一邊衝,他還一邊發出了巨吼:“親衛穆夏在此!誰敢傷我家主君!”
正是趙無恤在成鄉設置的親衛兩!他們跟在穆夏之後,一手持盾,一手持劍,先以盾牌猛撞,再用短兵刺殺。很快就衝破了豫讓安置在後面的零星散兵,殺到了人牆背後。
在親衛們的身後,則是滿編的成鄉材士,他們全身輕裝布衣,持反曲角弓,箭矢倒插在地上方便取用。方纔在趙無恤目光的注視下,他們已經在地勢較高的緩坡上列成兩個橫排,此時正飛速地開弓,朝山下拋射箭矢。
這一回,仰面攻上,離趙無恤等人只有十多步的狐嬰等人。嚐到了箭雨的真正滋味。二三十支箭被拋射到最高處,又在重力拉扯下徒然下墜,巨大的衝擊力頓時將舉着盾前行的戎人大漢們釘翻在地。第一輪齊射,就使他們死傷了將近十人。
狐嬰看得心疼。正在猶豫是繼續讓親信精銳的戎人們前行還是退下,高處沉默了一會的破空尖嘯又一次響起。這一回,瞄準的方向變成了層層疊疊的羣盜,再次收割了十多條性命,造成了巨大的混亂。
“對方射速太快,事不可爲!”
狐嬰果斷下達了後撤的命令,對方的弓手已經佔據了制高點,拼命往上衝損失太大。何況手下這些盜寇早已膽寒,無法驅使他們赴死。
反正,自己今夜需要扮演的角色,只是一個陪襯。範、中行二氏的打算,無非是在事後,將攻擊趙氏的罪名扣在羣盜頭上罷了,何必那麼賣命?
再說,自己在這裡拖住了成鄉鄉卒裡的精銳,另外兩條路上,範、中行兩家僞裝成盜寇的族兵。不就能輕鬆抵達鄉邑了麼?
一念之下,狐嬰便讓自己的手下們統統退回,撤到了弓箭射程之外。
至於山上殘餘的數十盜寇?雖然也算自己的手下。但即便他們死光了,只要有中行氏提供的錢帛粟米,只需要一個災年,野人大量涌進山林裡求生,自然能夠補充上新的。而那個不給他好臉色看的豫讓,反正路已經帶到了,死了也好!
於是,形勢便徒然逆轉,輪到豫讓和盜寇們遭到夾擊。
前面是趙無恤手下的徒卒和單騎衝擊。後方是堅如磐石般穩穩前進的成鄉甲士。很快,羣盜組成的人牆散盡。被大部隊徹底拋棄的盜寇們,大半被殺。其餘都扔了兵器,跪地請降。
勝局已定的趙無恤,讓材士繼續保持半張弓的狀態,警惕山下的羣盜。一面派人將投降的盜寇只留數名活口,其餘則毫不留情的殺死!
過了片刻,只剩下山崖邊上,還有人在抵抗。
趙無恤往山下看了一眼,數百盜寇已經退到了半坡,離這裡很遠,此處暫時安全。於是他便朝山崖那邊踱了幾步,只見方纔朝自己勸降的那個扎圓髻,濃眉大眼的少年孤零零地杵在懸崖邊上,手持短劍,與親衛們對持。
處於這種必死的絕境,他的面色,竟然絲毫不見慌亂。
“君子,此小童身手不錯,懸崖土石不穩,下臣想過去抓他,差點被拽了下去!”穆夏心有餘悸。
“用長兵將他捅下去!”虞喜一邊用布條爲田賁包紮傷口,阻止流血,一邊出着主意。
不過,趙無恤卻另有打算。
方纔,就是這個少年在指揮和煽動羣盜,否則,以他們的素質和秩序,鐵定是攔不住田賁等人的。更別說在被王孫期駕馬拼死一撞,喪膽後還能重新聚攏阻攔,也是此子之功。
他的年紀和小童敖相差無幾,能力卻甩了後者幾條街,而且看起來在羣盜裡地位超羣,不是一般的盜寇。若能誘他投降,抓回去細細審問,也許能問出點什麼情報來。
於是趙無恤對那少年說道:“小童,你方纔招降我,現如今,我也要招降你,若是想活命,就自己走過來罷。”
誰知,那少年卻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般,咧嘴笑了起來。
“方纔是在下小看了趙氏君子,現如今,趙氏君子也小覷於我乎?我可不是那種貪生請降之輩,一日委質於主君,便不會生出背叛之心來。”
“小小年紀卻有如此忠心,真是難得,你的主君?那是誰,可值得你爲他赴死?你若是不降,便只有死路一條!”
趙無恤指着少年身後,高達數十丈的山崖說道:“此處,插翅也難逃!”
豫讓也不言語,微微閉上了眼,感受着風向。
片刻後,他睜開了發亮的雙眼,縱聲笑道:“插翅難逃?君子謬矣,豈不聞詩言,將翱將翔,佩玉將將!”
說罷,豫讓身子傾斜,就這麼直愣愣地朝後倒下,墜向深淵!
面對粉身碎骨的結局,他竟渾然不懼,在月光下雙臂張開,彷彿真成了一隻張開翅膀,將翱將翔的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