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吳安然帶楚錚回到東院,吩咐幾個下人去探聽一下方纔被楚錚打的是何人。當得知是楚府宗主的長孫時,吳安然覺得此事有些麻煩,等楚名棠夫婦一回到東院,便帶着楚錚向二人稟報了今日所發生之事。
楚名棠聽了有些不快,楚夫人卻滿不在乎。打架是楚名亭的那兒子先挑起的,如果不是楚錚還有些自保能力,被打的就是自己兒子了。何況楚名棠對於上京楚府來說畢竟還是個外來人,雖沒人敢對太尉大人怎樣,但自己的幾個孩子恐怕難免暗中受欺負。
楚夫人等楚名棠走後,把楚錚叫到身邊笑眯眯地說道:“錚兒,今天既然打了,那仇也已經結下了。你們兄弟三個爲娘倒並不擔心,擔心的是你兩個姐姐以後會不會被他們欺負。你既然有這本事,那就見他們一次打一次,他們對你無禮你要打,他們對你有禮就逼他們無禮然後再打。總之要把他們打得心服口服,連我們家的下人也不敢隨意欺負。”
楚錚直聽得熱血沸騰,恨不能立刻去找那幫小子再痛毆一頓。
柳輕如三女只覺得匪夷所思,哪有母親這麼教兒子的。
但楚名棠還是要去向楚天放致歉的,畢竟楚錚打的是他的長孫,怎麼也要表示一下。
楚名棠進了門,只見一個少年滿臉烏青,正在向楚天放哭訴,想必便是那楚慎平了。楚名棠暗中好笑,錚兒下手還挺狠的。
楚名棠向楚天放行禮道:“名棠見過大伯。”
楚天放擺擺手,示意那楚慎平出去。楚慎平心有不甘,但不得不從,怨毒地盯了楚名棠一眼,轉身離去。
楚名棠見那少年出去,正想開口,楚天放說道:“名棠你是爲幾個孩子打架的事來的吧,小孩子之間的事理他做甚。剛剛老夫對慎平說了,打架打輸了那是你沒能耐,跑到這兒來哭什麼,聽說還是十幾人打一個,真是丟人。”
楚名棠一呆,沒想到楚天放竟如此大度。
楚天放嘆了口氣道:“慎平這孩子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和他爹一樣了,平日只知仗勢欺人,如今名亭不在這裡,他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這次給他個教訓也未必是壞事。”
楚天放起身踱了幾步,道:“名棠你來的正好,老夫正想跟你談談。你回去沒多久又來了,想必還未用飯吧,正好陪老夫喝兩杯。”
兩人就坐,楚天放等下人出去後,舉杯道:“名棠,本來老夫應該以家宴來請你,可想想還是等你見過皇上以後吧。幾個老傢伙當執事至少也有十幾年了,一朝身退難免心中有些不捨己,趁他們都在,還有些家族新任的執事,一起痛快喝一場。”
楚名棠笑道:“大伯說的是。”
酒過三巡,楚天放老臉上現出一絲紅暈,嘆道:“人老了,酒量也不行了。”突然話鋒一轉突然道:“名棠對老夫仍有些猜忌吧?”
楚名棠一驚,笑道:“大伯何出此言?名棠向來對大伯十分敬重……”
楚天放搖頭道:“名棠你不必爭辯,你若對老夫沒有猜忌,那你也就不是楚名棠了,也不會是楚太尉了。”又倒了杯酒,敬向楚名棠:“此地就你我二人,何不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楚名棠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舉杯一碰,兩人一飲而盡。
楚名棠將杯放下,道:“既然大伯如此說了,名棠想問一事。”
“請講。”
“爲何名棠此次接替宗主如此匆忙,事先更是對此一無所知,還有……”楚名棠把玩着酒杯,緩緩說道:“名棠的意思,大伯應該清楚的。”
楚天放笑道:“老夫當然明白,當年老夫接任宗主之位時,不但楚氏一族來了有三千人,京中的大臣們也差不多都到了,連先帝也駕臨楚府,親自將世襲逍遙侯的鐵卷賜予老夫,那一夜,楚府人山人海,幾乎將京城的酒水都喝光了。而名棠你此次接任冷泠清清,自然心中會有所不滿。”
楚名棠臉一紅,道:“小侄只是認爲至少應通知在京各大世家和皇上纔是。”
楚天放突然哼了一聲,道:“通知他們,除了王家,其餘的能來多少?名棠,你心機深沉,精明能幹,但畢竟已離開京城已有十幾年,對京中之事不甚瞭解。你以爲我們楚家還是如當年那般風光嗎,如今皇上最擔心的就是我們楚家,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楚名棠疑道:“皇上對楚家向來忌諱這個名棠倒是清楚,史上權臣世家哪個不爲皇上所忌,可說到除之而後快,大伯,這還不至於吧。”
楚天放冷笑道:“不至於?如果不至於的話,老夫怎會把宗主之位傳於你而不是名亭,名亭雖然能力平平,但做個太平宗主還是綽綽有餘的。你以爲老夫真的那麼無私嗎,笑話,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老夫只是在怕名亭無力應對楚氏一族日後局勢。名棠,不要以爲坐上宗主位子就萬事大吉了,肩上的擔子比老夫當年重多了。你還記得當年董家嗎?”
楚名棠心中一凜。
楚天放仰天嘆道:“我大趙國開國九大世家楚、王、方、董、蕭、程、黃、謝、林,其中黃、謝、林三家早在開國初便已被誅,其餘六家在太宗末年把持着朝廷九成以上政務,可以說太宗之後的兩位先帝不過是空架子而已。其中就以董家勢力最大,在武帝初年更是達到顛峰,飛揚跋扈,將我楚、王、蕭三家排擠出京城,留在京城的程家則以董家馬首是瞻,兩家共有兩位相國、四位尚書,其他大小官員更是不計其數,幾乎將武帝逼得退位。武帝爲了剷除董家,派人暗中聯絡在野的楚、王兩家,分別帶五萬北疆軍、三萬西線軍夜進上京城。據說這八萬大軍在京城整整殺了三天三夜,纔將董家剷除乾淨。”
楚天放突然雙目一睜,精光四射:“名棠你想,在當今皇上看來,如今楚家跟當年董家是何其相似,楚王兩家已是同進共退,王烈的長女更是你的妻子,朝中尚書以下官員依附於楚、王門下約近一半,雖不及當年董家在朝中威風,而名棠你卻掌握南線大營近二十萬大軍,在皇上眼裡我楚家恐怕更甚於當年董家。”
楚名棠冷汗涔涔,喃喃說道:“難道我們楚家就不能退一步嗎?”
楚天放苦笑道:“怎麼退?如果讓你不當這太尉告老還鄉,名棠你願意嗎?讓老夫命各地楚氏一族的官員回家,老夫能做嗎,那些族人願意嗎?何況就算楚家肯自損羽翼,你能肯定皇上會放過楚家嗎?”
兩人沉默良久,楚天放忽又低聲說道:“名棠,皇上急於對付我們楚家,更主要是因他恐怕沒幾年好活了。”
楚名棠一驚,道:“此話當真?”
楚天放道:“絕對是真,宮內那幾個御醫說皇上是由於操勞過度,身體快燈盡油涸了,最多頂不過三年。而儲君才淺德薄,皇上肯定放心不下。”說着,又喝了口酒。
楚名棠不禁接口道:“大伯的意思是皇上爲了儲君着想,會在這幾年內向我楚家動手?”
“正是。”
楚名棠這才明白自己接到手的是怎樣一個爛攤子,難怪楚天放會那麼爽快地把宗主位置傳給他。
楚名棠恨恨地說道:“那大伯爲什麼不留在宗主位上帶領楚家共渡難關呢?無論是經驗還是閱歷,大伯都遠勝於名棠,何苦讓名棠……來受這份罪呢?”
楚天放嘆口氣:“名棠不必枉自菲薄,你的才能當世又有幾人能比得上。老夫已經老了,如風中殘燭,說不這哪天會比皇上先去了。到時名棠你即使登上宗主之位,名亭必然不甘屈居你之下,各地楚府也都有些不安分之人,那時外有強敵,內亂又起,楚氏一族恐怕就要滅門了。何況與皇上爭鋒,無論勝負,老夫都自覺難以承受。”
楚名棠有些不解:“這是何故?”
楚天放緩緩說道:“老夫若領着楚家輸了,便是楚家的千古罪人,如何面對楚家列祖列宗;可如果勝了,老夫也不知如何是好,也許大不了再從皇室宗親中立個新君,可如此一來楚氏一族在朝野勢力更爲龐大,更遭皇家所忌。自三皇五帝以來,歷代君臣相爭,不少權臣雖可逞一時之能,但最終得勝的還是皇家,唯一例外的只有西漢末年的王莽,但天下士子百姓無一對他心服,認爲他是亂臣賊子,紛紛起兵討伐,最後天下還是重歸劉氏。老夫雄心已逝,不想當王莽之流,還是將楚氏一族交託名棠你吧。老夫別無所求,只懇請名棠時時以族人爲重。”
楚名棠無言,難道自己就想當王莽嗎?
第二天一早,楚天放和楚名棠站在楚府門口,下人已經將馬車準備好。
楚天放道:“名棠,按朝廷慣例,太尉和司徒分管六部,太尉所管的是吏、禮、工三部,其中最重要的吏部。過會兒接你上朝的便是吏部尚書湯受望,他是方令信那小子的妻弟。皇上封你爲太尉,看來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楚名棠陰着臉,問道:“小侄離開京城多年,對朝中人事並不熟悉。不知這湯受望才能和風評如何?”昨晚回去他輾轉一夜,終於想清楚了,既然退無可退,那隻好就放手搏上一搏了。
楚天放一哂,道:“此人才能平平,風評更是一塌糊塗,若沒些*的官員想要升遷,送禮都要送得傾家蕩產。前些日子多名御史聯名彈劾他,若不是方令信百般阻撓和皇上袒護,湯受望早就被罷官了。”
楚名棠哼了一聲道:“那這種人還留在吏部做甚,小侄想過些時日就將此人除掉,大伯意下如何?”
楚天放微微一笑:“這原本就是老夫給名棠你準備的賀禮。”
楚名棠問道:“那何人能接替吏部尚書一職?”既然楚天放早有此想法,那繼任之人也必定早就考慮好了。
楚天放道:“此人名棠也定有耳聞,御史唐孝康。”
楚名棠吃了一驚:“就是人稱‘唐石頭’的唐孝康?”
楚天放不屑道:“什麼‘唐石頭’,朝中有兩塊臭石頭,真正能稱得上是石頭的只有郭懷,那纔是刀槍不入、軟硬不吃。唐孝康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投在老夫門下,不然只憑他那點俸祿,哪能養得起十幾房小妾。”
不一會兒,吏部尚書湯受望的馬車也已到了。見楚天放和楚名棠在門口等候,湯受望慌忙下車,走上前來拜道:“哎呀,下官真是罪過,竟煩勞老侯爺和太尉大人在門外等候,死罪死罪。”
楚天放和楚名棠同時一皺眉,湯受望雖然禮數周到,但舉止輕浮,言語中還隱帶調侃。
楚名棠還了一禮,心中暗罵:不知死活的東西,臉上卻仍笑呵呵地道:“煩勞湯大人親自來迎,本官愧不敢當啊。”
三人寒喧了幾句,湯受望說道:“天色已不早,請太尉大人上車吧,皇上若見了楚大人回朝,心中必然高興萬分。”
楚名棠上了馬車,一路閉目養神。
走了約半個時辰,馬車停了下來。湯受望先行下車,走到楚名棠馬車前敲敲車門:“太尉大人,已經到了,請下車。”
楚名棠掀開車簾,探出身子,看着不遠處的宮殿,多年來他魂牽夢縈的殿堂,一時間竟癡了。
湯受望面帶譏笑,在一旁輕輕咳嗽一下,道:“請太尉大人隨下官進殿。”
楚名棠清醒過來,神色如常走下馬車。這種喜怒形於色的小人他才懶得去理會。
楚名棠隨着湯受望穿過幾扇門,來到朝堂之前。不少人已經到了,見湯受望走來,紛紛行禮。看到走在湯受望身後的楚名棠,雖大都不識,但楚名棠所着官服卻是人人認得的,衆官都臉色一變。
湯受望帶着楚名棠走到衆官最前列,道:“請太尉大人在此等候,下官歸列了。”
楚名棠微笑道:“湯大人請自便。”
楚氏一族的官員紛紛前來拜見,態度恭敬,這些人原本昨日就想上楚府晉見,可楚天放傳下話來,爲避人口舌,太尉大人要等見過皇上後才接見楚氏官員,衆人才各自回府。
楚名棠微笑着與衆人寒喧,雖然大都未曾謀面,但也聞名已久。楚名棠知道自已雖已登上宗主之位,但畢竟根基尚淺,想要讓這些人完全心服,還需假以時日,因此舉止之間不敢有絲毫怠慢。
“喲,這不是名棠麼。”
楚名棠一回頭,只見相國方令信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當年楚名棠在京任吏部侍郎時,方令信曾任吏部尚書兩年多,當時楚名棠深受皇上寵信,方令信對他也相當客氣,兩人之間關係還算過得去。
楚名棠身邊官員紛紛閃開,這幾年楚家和方家雖不能說水火不容,但也涇渭分明,這些表面功夫雙方都懶得去做。
楚名棠施禮道:“參見相國大人。”
方令信拉着楚名棠笑道:“名棠是何時到京城的,也不告知老夫一聲,老夫好爲你接風啊。”
楚名棠道:“名棠是前日夜間抵京城的,因昨日瑣事煩多,未能及時拜見相國大人,懇請相國大人恕罪。”
方令信笑道:“名棠太客氣了,你我都是吏部出身,當年你爲侍郎老夫爲尚書,名棠可是對老夫助益良多啊。”
楚名棠聽方令信隱隱以上官自居,微微一笑:“相國大人客氣了。”
身後一人突然輕聲說道:“郭尚書來了。”
楚名棠一回頭,見郭懷正緩步走來,喜道:“郭懷!”
郭懷見到楚名棠一驚,頓時面露喜色,突然又有幾分猶豫,臉色數變,走上前來施禮道:“下官郭懷參見太尉大人。”
楚名棠心涼了半截,苦笑着將郭懷扶起,暗想此人真不是個當朝官的料,方令信與自己沒什麼交情都能笑臉相迎,你郭懷和我楚名棠是從小在田地裡打出來的兄弟,連裝一下都不會啊。
郭懷既已如此,楚名棠只好乾笑道:“郭大人,以後你我同殿爲臣,還請多多照應。”
郭懷卻默然不語。
楚名棠都不知怎麼開口了,心中罵道:難怪朝中之人都叫你郭石頭,你總要給我個臺階下吧。
忽聽一個太監尖着嗓子叫道:“皇上駕到。”
衆人紛紛入列,方令信和楚名棠各自站在百官左右首,拜道:“臣等恭迎皇上。”
趙明帝坐到龍椅上,道:“衆卿家平身。”
百官起身,楚名棠偷偷看了趙明帝一眼,只見他滿臉病容,精神不振,身體恐怕真的不容樂觀。
趙明帝兩眼一掃,見楚名棠站在百官右首,兩人眼神一碰,均若無其事地閃開。
楚名棠心中清楚,皇上早就知道他已到了京城。楚名棠一行數千人進了京城,若沒人報知皇上那纔是咄咄怪事。
趙明帝身後的太監叫道:“百官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吏部尚書湯受望出列拜道:“啓奏皇上,新任太尉楚名棠楚大人已至京城,今日前來叩見皇上。”
楚名棠出列長揖:“臣楚名棠叩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明帝揮手道:“平身吧。”
“謝皇上。”
趙明帝盯着楚名棠良久,方微微笑道:“楚卿從平原郡一路趕來也辛苦了,在京城安置下來了嗎,朕怎麼沒見禮部的奏摺?”
按趙國慣例,地方官赴京任職若在京城原本無住處的,可向禮部申報,由禮部奏請皇上後再行安排。楚名棠赴京由於直接住到了楚府,並未向禮部申報,況且他已是楚氏宗主,可以說是楚府的主人了,自然不需朝廷另行安排住處了。
楚名棠知道皇上此問別有深意,道:“多謝皇上關心,只是臣大伯年老體弱,知名棠來京,便邀名棠住到逍遙侯府,故未向禮部申報。”
趙明帝道:“哦,是這樣啊。只是楚卿久住逍遙府恐怕不大方便吧,要不要朕讓禮部爲楚卿另尋一住處?”
楚名棠有些猶豫,知道如果拒絕的話等於和皇上徹底決裂了。可想想自己還能退嗎,只好低頭說道:“皇上不必爲臣費心了,臣在逍遙侯府住得很好。”
趙明帝大怒。昨天得知楚名棠進京後便住到了楚府,他對楚名棠的最後一絲希望也告破滅,在書房破口大罵,把方令信和郭懷嚇得噤若寒蟬。今日見了楚名棠,他出言試探,不想仍爲楚名棠拒絕。
趙明帝撫着胸口,強抑怒氣道:“那朕倒省心了,退下吧。”
楚名棠退回原位,心中也有幾分愧疚之情。畢竟如果不是皇上當年大力提拔,他也不會當上平原郡太守這一職,也就不可能入主楚府;但趙明帝讓他對付楚氏一族,他是絕對不願意的,這樣一來他將被天下楚氏族人所不齒。趙明帝出生帝王之家,根本不明白世家子弟對家族的感情,對所有楚先行的後人來說,上京楚府是他們的根,楚名棠絕不想做隨波漂盪的無根浮萍。
趙明帝喘了幾下,道:“還有什麼要上奏嗎?”
方令信出列道:“啓奏皇上,京城附近幾位知縣來報,近來京城附近不甚太平,盜賊四起,懇請皇上派兵相助。”
趙明帝道:“這些小事也來煩朕,禁軍統領趙無尚,命你派兵到京城各縣協助剿匪。”
一個身着武將服的官員出列道:“啓奏皇上,京城禁軍平日可動用兵力不過二萬人,且部分還需作爲機動,若還調兵到各縣剿匪,恐怕力所不及。”
方令信道:“可京城附近治安也不容忽視,趙統領還是勉爲其難,想法派些人去吧。”
郭懷突然看了楚名棠一眼,出列道:“皇上,近年來京城及附近各縣人日益增多,僅憑五萬禁軍維護治安實在是捉襟見肘,臣懇請皇上另行抽調一萬大軍到京城外駐紮,現有五萬禁軍護衛皇宮和京城,新調一萬人可命名爲城防軍,負責京城附近地區的治安。”
趙明帝點點頭道:“郭卿言之有理。”
湯受望出列道:“郭大人,那這城防軍領軍授何官職,又爲幾品?”
方令信道:“趙統領爲二品將軍,那城防軍領軍就爲三品吧,受趙統領管轄。”
楚名棠見皇上和這幾人一彈一唱,顯然是事前商議好的,仔細一想,頓時渾身冷汗。
楚名棠看了看,幾個楚氏一族的官員也面露焦急之色,向他暗中示意,楚名棠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難道上任第一天就要和皇上針鋒相對嗎?
可這城防軍一旦建起來,就如同一把利劍高懸在楚氏一族的頭頂上。楚名棠年輕時也在京中多年,知道禁衛軍原本是從各大軍營中挑選而來的最勇猛之士,可是經過數百年已大不如前,如今的禁衛軍軍官大都由世家子弟組成,在楚名棠看來,其戰鬥力還遠不如南線大營,而且禁衛軍中楚氏族人也有不少。但再建一支城防軍就難說了,極有可能調一支精銳部隊過來,那楚家可就受制於人了。
楚名棠突然上前一步道:“皇上,臣有事啓奏。”
趙明帝看了看他,沒好氣地道:“楚卿請講。”
楚名棠從袖中拿出一奏摺,道:“臣在南線大營時,倚我大趙鴻運、託皇上之福,擊潰南齊水師十萬官兵,俘敵六萬餘人。南齊朝廷懾皇上天威,派使臣前來議和,已賠償我朝黃金萬兩、珍寶古玩無數,並獻給皇上南齊歌妓一百名。微臣已將此全部帶至京城,並一一登記清楚,請皇上過目。”
一旁的太監將奏摺從楚名棠手中接了過去,呈於龍案之上。趙明帝看了看,不禁露出一絲笑容。趙明帝自登基以來從未動過兵戈之事,此戰取得如此大勝,可以說是大壯國威。
堂下衆臣也紛紛向皇上道賀,只有方令信隱隱覺得楚名棠此舉肯定別有用意。
趙明帝笑道:“南線大營此戰取得如此大捷,楚卿功不可沒,朕賞你黃金兩千兩,南齊歌妓二十人。”
楚名棠躬身道:“謝皇上。臣還有一事啓奏。”
“說吧。”
“南線大線代統領王明遠託臣啓奏皇上,如今南齊水師喪失殆盡,江邊防務如同虛設,是否可以乘勝追擊。臣敢爲王明遠擔保,若南線大營二十萬大軍揮師南下,即使不能滅掉南齊,也可逼迫南齊向我大趙稱臣,年年進貢、歲歲來朝。請皇上諭示。”
趙明帝有些猶豫,南線大營戰功已經如此顯赫,再打下去自己都不知怎麼封賞了,難道還要把楚名棠的內弟王明遠再調到朝中來,那楚王兩家勢力豈不又大增?
方令信出列道:“楚大人此言差矣,我朝既已收下南齊所賠財物,又豈能失信於南齊,再度舉兵南下。”
楚名棠道:“古人云,兵不厭詐。何況臣與王明遠並未與南齊簽訂合約,一切請皇上諭示。”
趙明帝想了想道:“依朕看來方卿說的甚是,此戰就到此爲止吧。”
楚名棠低頭道:“微臣遵旨,不過臣有一事不明,想請郭尚書指教。”
趙明帝一愣,道:“講。”
楚名棠轉身向郭懷道:“郭大人,本相想以前南線大營統領的身份請教一事。”
郭懷滿臉愕然,拱手道:“太尉大人請說。”
“請問郭大人,南線大營戰事已結束多久了?”
郭懷道:“已有一月。”
“南線大營此次與南齊水師作戰,殲敵十萬,俘敵六萬,郭大人認爲此戰果如何?”
郭懷點了點頭:“戰果輝煌,可以說是自太祖以來我朝對南齊最大的一次勝仗。”
楚名棠肅然道:“那直至昨日,兵部對南線大營將士的嘉獎爲何仍未到?如此拖延,難道不怕寒了將士的心嗎?”
郭懷默然,偷偷看了一眼趙明帝,對南線大營的獎賞摺子他早已呈送皇上處,可皇上一直將它置之高閣,自己又能如何。
楚名棠繼續說道:“南線大營此次戰事本相不敢貪功,其戰功最爲顯赫的是郭大人調撥給南線大營的一萬黑騎軍將士,這一萬將士勇猛無比,本相此前上奏的摺子中已說得很清楚,此次戰事一半功勞要記在這一萬黑騎軍將士身上,特別是楚洛水將軍,率領黑騎軍克服北疆軍不習水戰的弱點,連夜渡江直搗南齊水師大營,指揮黑騎軍和驍騎軍兩萬人全殲南齊水師九萬餘人,俘敵近五萬,這樣的戰功,兵部至今仍不聞不問,請問究竟是何……居心?”
郭懷尷尬無比,當初他只爲西、南兩線戰事考慮,給楚名棠撥了一萬黑騎軍,並特意由楚氏族人楚洛水領軍,爲此他已被趙明帝訓斥多次,沒想到如今楚名棠也會因此發難。
趙明帝咳嗽一聲,道:“楚卿不必着急,郭卿前日已將請功摺子已經送給朕,朕閱過後即日便發至南線大營。”
楚名棠轉身身趙明帝拜道:“臣謝過皇上。皇上,依朝廷例律,楚洛水將軍如此戰功,是否應該越級提升?”
趙明帝想了想,無奈道:“正是。”
楚名棠道:“楚洛水將軍現今是五品偏將,按朝廷律法,應封爲三品副統領一職。”
方令信立刻出列反對道:“皇上不可。”
楚名棠斜眼看了看方令信,道:“西線大營方統領閉城不出,未打一仗,前去增援的北疆大營五萬將士人人都有封賞,難道相國大人覺得楚將軍反不應提升嗎?”
方令信登時語塞,心中暗罵郭懷當日多此一舉,否則哪來今日此事,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楚洛水提升爲副統領,遲疑了一下道:“楚大人說的是,楚洛水將軍是應提升,可是北疆大營已有兩位副統領,實在不宜再行增加了。”
楚名棠道:“那好,南線大營還缺一位副統領,楚洛水正好可以接任。可楚將軍是北疆大營的將領,按朝廷律法,三大營間將領互調可自帶親兵,楚洛水升任副統領,可帶一萬人,那這一萬黑騎軍就留在南線大營吧。”
趙明帝立刻搖頭道:“不可,南線大營剛剛擊潰南齊水師,南齊暫時無力對我朝有何威脅,這一萬黑騎軍乃是我趙國最精銳的騎兵,不宜留在南線大營。”北繮大營一共才五萬黑騎軍,這一萬給了南線大營,豈不是如虎添翼。何況楚洛水勇猛過人,南線大營二十萬大軍如果由他來調教,後果可想而知。
楚名棠微微一笑:“皇上說的是。楚洛水越級晉升皇上已准奏,北疆副統領編制已滿,也不宜留在南線大營,臣覺得那有個地方可以安置。”
趙明帝不禁問道:“是哪裡?”
方令信心中打鼓,不會是西線大營吧。西線大營已經有了個副統領王明聲,是王烈的親侄兒,如果楚洛水再領着一萬如狼似虎的黑騎軍過去,自己堂弟非給架空了不可。
只聽楚名棠道:“方纔郭大人所提出的新建城防軍,相國大人又將官職定爲三品,那正好可以由楚洛水和麾下一萬黑騎軍來擔負。”
趙明帝和方令信幾乎同時脫口而出:“此事萬萬不可。”
楚王兩家的官員罔若未聞,紛紛出列盛讚太尉大人英明,均說京城周圍如果有了這支百戰之師守護,方相國便無需擔憂了,京城四處必然太平。
楚名棠悄然回列,見郭懷臉色木然,心中有些歉疚,畢竟郭懷當初顧着兄弟之情,纔將楚洛水的這支黑騎軍調撥給自己,可如今卻成了自己攻訐的藉口。
趙明帝給吵得心煩意亂,一拍龍案道:“此事容日後再議,退朝。”
禮部侍郎楚名南上前一步道:“啓奏皇上,對南線大營將士的封賞應早日交於禮部發出,正如郭大人所說,南線大營在太尉大人的統領下,戰果輝煌,朝廷如果再不表示,日後難免軍心動盪。”
趙明帝不耐煩地說道:“朕知道了,明日就交於禮部發至南線大營。”說完便匆匆走了。
一個太監在身後扯着嗓子喊道:“退朝。”
楚系衆官員見皇上走了,紛紛圍到楚名棠身邊,多數人都臉露喜色,畢竟這些人也不是鼠目寸光之輩,在楚家和皇上日益走向對立的時候,都知道這一萬城防軍如果完全掌握在皇上手中是何含義,見楚名棠方纔揮灑自如、輕描淡寫便將皇上和方令信說得無言以對,大爲佩服。
楚名棠見多人面帶笑容,低聲喝道:“諸位有些失態了。”
衆人頓時醒悟,收斂起笑容,對楚名棠更添了幾分敬重。
楚名棠向四下拱手道:“名棠久離京城,對朝中之事不甚熟悉,還望諸位同族時常提醒。”
禮部侍郎楚名南迴禮道:“名棠兄太客氣了,名棠兄是我族中百官之首,我等自當以名棠兄馬首是瞻。”
旁邊一人掩飾不住興奮之色道:“以前名亭兄任刑部尚書時,才德均不能服衆,我們楚家總是被方令信欺壓,如今名棠兄到了朝中,我等總算有主心骨了。”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楚名南等人爲官多年,並非目光短淺之輩,自從楚天放退隱之後,楚名亭不堪重任,楚系官員在朝中羣龍無首,受皇上和方家的打壓由來已久,衆人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氣,因此對楚天放將宗主之位傳於楚名棠之事細細斟酌一番後,多數人並無異議。畢竟楚名棠出身旁系,身邊除了老母和妹妹之外別無其他至親,他想重振楚氏,真正可倚重還是朝中的族人,再說他身後還有王家的支持,楚王兩家同心協力,誰還能與之爭鋒?
楚名棠也暗暗吁了口氣,今天第一次上朝就與皇上針鋒相對,實非他所願,不過因此而折服了不少在朝中爲官的楚氏族人,他心中也略感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