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成年事已高,幾杯葡萄酒就醺然欲醉。楚慎勇連忙喚侍女進來,扶祖父回房歇息。只有父子倆了,場面卻冷清下來,楚名亭明白自家父親的苦心,他有嫡子三個,對這個庶長子一向關心無多,現在正是彌補之時。
“北地苦寒,勇兒你這幾年受累了。”看着庶子成熟、堅毅的面孔,楚名亭真心愧疚:“勇兒你何時來柔然的?”
父親的關心,兒子是最敏感的。楚慎勇恭敬回道:“當年孩兒文無所成,遂去了北疆黑旗軍。後來祖父到了幷州刺史府,就一直在祖父身邊做親隨。——跟着祖父來聖城已近三年了。”
“那你在這柔然,天汗國擔任何職?”
“祖父創立雪鷹旗,旗下甲兵過萬,孩兒已是雪鷹旗千夫長。祖父不耐旗務,如今雪鷹旗兵都是孩兒代統。”
看着庶子一臉自信、雄心勃勃。楚名亭感慨萬分:“有子如此,平生願足矣。”想了想又有些不滿足:“你祖父明言將傳你雪鷹旗,旗主權勢可比汗王。——那天可汗有甚奇異之處?”
難怪祖父說您志大才疏,楚慎勇平靜下來:“天可汗如今才三歲,生母乃楚家冠軍侯婢女。”
楚名亭頓時滿口苦澀:“你是說,這天可汗——”
楚慎勇默默點頭:“當年冠軍侯婢女被柔然諸部認定爲本族聖女,後來聖女夢天神而孕,繼而天可汗降生。如今草原之民都尊聖女爲聖後,因聖後孃娘出身楚家,特爲天可汗取了箇中原人名,名爲楚重!”
說到這兒楚慎勇又下意識環顧四周,低聲言道:“這名字乃是祖父親擬。”
楚名亭若有所思:“你祖父還有何言?”
“祖父告誡孫兒,楚家有柔然已得帝王之基。——非分之福不要妄想,擁立天可汗,孩兒這一支血脈必定永錫王爵!”
楚名亭悵然若失回到聖城驛館,一夜無眠。
柔然立國、天可汗即將登基的喜訊早已傳遍草原。連日來,身着盛裝的牧民自發聚集在聖山腳下築起的天壇,載歌載舞,熱鬧非凡。
如此過了三天,終於到了伽羅大師預言的登基吉時。武媚娘牽着楚重,在二十餘位旗主簇擁下,來到城外天壇,楚名亭也在隊伍裡,眼前宏大場面讓他極爲震憾:圍繞天壇,二十八面旌旗引導,赤勒、庫提、伏羅等各旗數千騎兵列隊方陣,十萬人馬耀武揚威;更外層,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無邊無際,正是自發前來觀禮的草原子民。衆旗主環立天壇邊上,武媚娘儀態莊重、牽着三歲的楚重走在前面,兩人緩緩登上天壇。楚重抵達壇頂那一瞬,如同無聲的命令,十萬騎兵外側,黑壓壓的人羣紛紛跪倒。偌大草原立時寂靜,只聞天龍寺高僧們誦經祈福祥和之聲。
楚名亭手捧趙國聖旨,此刻再無宣讀之意。所謂上邦不過自以爲是,面對如此雄國,禮部草擬的傲慢賀辭顯得可笑亦不合適宜。看到雪鷹旗下第一人,兒子楚慎勇威嚴的形象,楚名亭心情漸漸振奮,今日楚家,當真是天大之喜!
柔然立國、天可汗登基在大趙上京城只蕩起微微漣漪,涼州、巴蜀近況纔是人們熱議的話題。楚名亭悄然返京,回到逍遙公府立刻來到西院,連夜求見楚名棠。
心知自己堂弟此去草原必然震驚不小、思緒連篇,可楚名亭的幡然醒悟還是令楚名棠驚奇不已。面對家主,名亭態度恭敬、誠懇、堅決——提議楚氏分宗。
“三弟何出此言?可曾稟過伯父?”楚名棠沉默有頃,才緩緩開口。
楚名亭感慨自嘲:“家父素來看不起我,唯有此事,對小弟大加讚賞。小弟一生碌碌無爲,爲楚氏將來計,這個惡人還是我替大兄做罷。”
楚名棠點點頭:“三弟有心了。人皆稱楚氏乃大趙第一世家,盛極則慮衰,如今族中子弟安享福貴、不思進取者多矣。柔然相較中原,自是苦寒之地,唉!如今確實唯有分宗一策可行。”
楚名亭看來已經深思熟慮多時:“重兒身世,將來必然揭開。屆時一旦與趙交惡,楚氏子弟聚居上京,只怕是禍非福!宜早做打算矣。”
楚名棠欣然言道:“分宗之事,三弟有何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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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公府一切皆歸大兄一宗,小弟一宗自當離開上京。——既然分宗,小弟竊據尚書之位已然不妥,還望大兄成全。”
楚名棠肅然動容:“三弟決斷,爲兄還真是刮目相看。倘若離開上京,不知卻往何處?”
楚名亭想了想:“揣測大兄之意,莫非直往柔然似有不妥?那就幽州罷,小弟願復任幽州郡守。”
楚名棠點點頭:“幽州最佳。地處大趙邊疆,離柔然聖城也近。我楚氏眼下分宗,實乃不得已,他年必合!”
一番肺腑之言,兄弟倆隔閡盡去,不免相視而笑。
楚氏分宗,可比柔然立國的影響大多了,消息傳開,大趙朝野舉國震驚。同爲世家,方、王兩家自然最爲關切,獲知此事乃楚名亭執意而爲,京城流言未免都譏諷楚名亭眼紅家主,且以楚氏嫡支自居、不甘在家主旁支之下。楚名亭對這些流言蜚語一笑置之,索性上表請辭吏部尚書,以示決心。
大趙世家分宗,從此開先河。時爲九月初九,在逍遙公府祠堂,方家家主方令信、王家家主王明遠、大內總管連奇皆受邀而來,以爲楚氏分宗見證。在楚名棠率領下,楚氏在上京城的“天、名、慎、誠”四代子弟齊聚祠堂,灑淚祭祖;末了楚名棠更是當衆三問,楚名亭三應固願分宗,楚名棠不得已而允。
分兩宗開列族中子弟姓名,願意追隨楚名亭離開上京城的不過四分之一。楚名棠卻當衆宣佈,既分兩宗,楚氏族中公產自當平分爲二,不以族人數量較多寡。楚名亭接過一應文書契約,檢視已畢認同平分之實,在場衆人皆佩服楚相果然胸襟開闊,大度非常。
楚名棠不願堂弟太負惡名,更當衆直言:“世家如樹,樹大亦分杈,既望長青,修枝剪葉者不得已而爲之,此亦正理也!”